我的母亲

夹着银丝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颊，母亲，悄然老去。很苦，也很累。曾几何时，苦累大半辈子的母亲跟我们几个儿女说起话来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

辗转几个乡村小学，母亲默默地教了二十多年的书，到头来，因为生我间断一年等原故，民办教师却一直转不了正，草草结束教书育人生涯，回家继续务了农……记忆里，母亲乐观、上进，待人诚恳、温和，从没有一句伤人过分的话语。可，我们做儿女的，却总忘了母亲的苦和累。

亭亭玉立，老家屋子里一张旧照进一步见证了母亲的柔和美。照片里的姑娘落落大方，人美心善，还好强能干，是个十里八乡稀罕的女子，左邻右舍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人人夸她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巾帼不让须眉更胜儿郎去，姑娘也对未来满是憧憬，期许远方，梦着更大。可，命运总有些顽皮，甚至不公，爱跟人开玩笑，冷不丁的吓到你，捉摸不定。

二十三岁，如花的年纪，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小被定下娃娃亲，母亲终是被迫从乡镇下嫁农村，成了我父亲的妻。缘分很巧，母亲和父亲是初中、高中同学，还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但当初的情形，母亲确实谈不上爱，也做不了自己的主，只能委屈，遂了父母心意。母亲出嫁了，在那个开窗见山、出门还是山的小山村，没有新婚燕尔，摆在母亲和父亲眼前的现实就是：成家即分家。说是分家，但房屋没有一间，只得央求幺爷爷暂借厢房一处，勉强安家栖了身。田地么，侥幸分得薄瘦几亩，还星星点点，耕作艰难。食无肉，居无室，这个新家，空空如也。指望不上公婆的帮衬和贴补，母亲就着娘家的些许嫁妆艰难过活，日子困顿，我的笨笔写不出千分之一二。

好在，结婚后，母亲和父亲很是努力，也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四处勤劳开荒，挑水担粪积极改良……艰难困苦压不烂，打不垮，母亲和父亲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虽难免有争吵，却从来没动过手，红脸拌嘴也是隔天就好了。人生实难，历经种种坎坷与波折，苦痛磨难的日子，他们一双筷子一杆秤，一根扁担一条心，同舟共济为我们子女创造了白手起家的奇迹和幸福，树立了榜样，也留下了无尽的拼搏思索，指引我们踔厉奋发，笃定前行。

母亲对我是极其慈爱的。母亲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孩子。她那种对我从心底涌出的爱用任何语言和词汇去描写、形容，都显得苍白，无力，平淡也无奇。以前，在外当兵的我，一年难得回一次家。每次休探亲假回家，看着母亲乐滋滋地为我忙前忙后，我一时间竟不忍阻拦，也罕见地没说出一句劝慰的话来，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让母亲把我像客人一样招待，享受着母亲劳碌一生仍一如既往、无怨无悔的爱。

母亲其实并不老，细算起来今年也才六十六岁，在城市里正是忙于跳广场舞和练太极，过好“研究生”的年纪。然而，我从部队转业安置到地方工作后，母亲又被我从老家软言软语地挟裹而来，说是在身边好尽孝，其实就是帮我带娃，当上个免费帮衬的奶奶“保姆”。欣然放下手头的一切，用爱奔赴，苦了大半辈子的母亲很节俭，虽说帮我们带孙娃误了挣钱抓收入的机会，但她却没有丝毫怨言，临到头了还对我们时有接济。岁月不居，这满满的爱，不曾磨灭的美，似叮咚作响的清澈山泉，寒冬里高挂的暖阳，浩瀚星辰与大海……

母亲年轻时很瘦，爽朗干练，到如今困守于城市却成了一个富态的胖子，走起路来自然要费事些。那天早上，雨淅沥沥地下着，但凡遇见此种情况，我们习惯“躺平”的年轻人都会找个由头不出门了，窝在家里休息“内卷”。可，辛劳半辈子的母亲闲不住，带上雨伞，直奔城郊的菜市场而去，不为别的，只因为那里的菜新鲜且便宜……雨天路滑，我本来要去的，可母亲不肯，只好让她去。我看见她背上那个从老家乡镇集市上才能买到的竹背篓，蹒跚地走出家门去，禁不住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想到这里，我的眼眶蓄满了就快要滑落下来的泪水。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仿佛未曾停止过。过了好长时间，背着一大背篓菜的母亲才风尘仆仆地回了家，把菜放下，母亲轻声细语地询问起我跌打损伤药放在哪里？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惊闻“噩耗”：就在刚才，母亲艰难爬坡的时候，脚下一滑，脚，扭伤了。疼痛难耐，家还有一段距离，母亲这时却还不曾想给我打上个电话，让我去接她……见我深感愧疚，擦药疼得眉头紧锁的母亲还不忘宽慰：“那双鞋子容易打滑，下次不穿了。小伤不碍事，擦点药几天就好啦！”慈爱无言，看着伟岸的母亲，我急忙掩面过去，偷偷擦去眼角不小心溅出的泪水。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母亲付出的一切，从来都未消散。如今，我长大成家立业了，母亲的背影却日渐佝偻，一天天老去。繁忙的工作和哪些狭义的理所当然，让我几乎忘了母亲头上的银丝和额头的沟壑，忘了反哺之恩、舐犊之情……一直想为母亲做点什么，可行动却又跟不上，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好像，假如，如果，太多的太多，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我的母亲。平安喜乐，家人团圆，灯火可亲。文末，借用当代诗人、书画家汪国真的《背影》咏志，抒爱：

背影

总是很简单

简单

是一种风景

背影

总是很年轻

年轻

是一种清明

背影

总是很含蓄

含蓄

是一种魅力

背影

总是很孤零

孤零

更让人记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