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里的外婆

文/潘期武　

我珍藏着一张外婆的照片。照片上，阳光正好，外婆端坐在家门口，满脸笑意，似乎定格了她一生所有的幸福快乐。然而每每凝视这张照片，总让我眼眶湿润起来。

外婆去世多年，每每想起她时，总觉得她还陪在我身边。

记忆里，外婆特别爱笑，我从她那被苦难和岁月捶打、日显佝偻的身躯里传递出来的，永远是乐观的、坚定的力量。

外婆的家乡是湘黔边界清水江畔的一个苗族山寨。虽风景秀丽，人文质朴，但推门见山，近处是山，远处还是山，一山隔一山，一山又一山。

山高路陡，土地破碎，日子艰难。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兵荒马乱，土匪横行。家中姊妹多，可耕作田地少，外婆穿不暖、吃不饱是常态，上学于她而言更是奢望。没有欢快无忧的童年，上山砍柴、烧炭，下地劳作、收割……苦累的云云种种、日日夜夜、年年岁岁，是她生活一成不变的主旋律。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外婆早早地出嫁了……

外公话不多，老实本分，年纪比外婆大十九岁，也是个苦命的人。在那个抗旱抗灾抗饿抗祸的年月里，两个苦命的人，两颗心，最终相濡以沫地走到了一起。好在，外公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好木匠，十多岁离开湘地入黔打拼的他也从不缺勤劳致富的心，一家子的生活在茅草房向杉木屋的发展变换中逐渐有了起色……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幼儿夭折，大儿英年早逝……因为贫穷和疾病，外婆多次痛失幼儿幼女，其心之苦难以言表。而大概由于这些经历，外婆在我们这些孙儿身上倾注了更多的爱。

外婆是个勤俭持家的人，一分钱总想掰成两半花。可遇到我们这些孙娃，但凡有个撒娇卖萌，她总会欣然掏出她那个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花布“钱包”，从为数不多的毛票中挤出钱来，一一满足我们，可谓宠溺。外婆还会温柔地讲述以前的故事给我们听，在那些故事中，蕴含着很多宝贵的人生哲理和做人的道理。当我们越来越懂事之后，回想起来，总觉受益匪浅。

白云苍狗，岁月易逝。渐渐的，我们都长大了，外婆，也老了。外婆对我们的爱有增无减，我们对外婆的依恋也日益加深。每到寒暑假，我们都争抢着要回去看望外婆，外婆自然高兴得很。好菜好饭是必不可少，还时不时地购新衣、买玩具，硬塞给我们零用钱……恨不得倾尽所有给予给我们。

我常想着，等我长大了，我也要给外婆买很多她喜欢的东西。然而，还未等我真正长大，外婆便永远走了，那年她才六十九岁。彼时的我，在乡镇中学上初二，惊闻噩耗，来不及擦拭眼泪，我迅速请了假，赶上开往县城的客车。可，连日的滂沱大雨让本就不平坦的县乡公路变得泥泞不堪，客车艰难行驶在路上，像行驶在我泥泞一片的心上。离县城还有十多公里的时候，道路因塌方受阻，客车彻底走不了了。我背上书包，顶着风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徒步赶路，脑子里只有快点见到外婆的念头——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天黑以后，我终于赶到了县城，也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外婆。外婆面容端庄，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终是庄周梦了蝶，蝶不恋人间，飞了天。发丧，叩拜，缅怀，悲切……外婆的坟冢安在了一个登高望远的山头。挥一挥手，几步再回头，我在心里默念：外婆，您在高高的那头好好看着我们，也要记得回家的路啊！

孙儿反哺的福，外婆一天都没有享受到；相反，我们让她承受了太多，也劳累了太多。大山里的孩子，在外闯荡实属不易，每到苦闷、迷茫之时，我都会想起外婆，想起她教过我的那些做事做人的道理，想起她无私的爱，总是在我低迷的时候为我拨云见日，指点迷津。

在我心里，外婆没有走，她依然永驻在我的回忆里、文字中。我小心翼翼地追思，逐字逐句地措辞，生怕忘掉了诸多美好，生怕用错一个不恰当的词语。外婆，我又想您了，您知道吗？

（此稿刊发于2023年2月22日《贵州政协报》A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