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期武
天空湛蓝湛蓝的,没有一片云彩。
天空之下,三岁多的女儿手上拽着劲,脚下用着力,眉开眼笑、一脸开心,昂着头站在城市中的公园里,嘴里嘟囔着“妈妈,爸爸,快看,我的风筝飞得好高呀!”不远处,爱妻满脸笑意,温柔无比地看着。同样,沐浴温暖阳光下,倍感幸福的我,“昂藏意气入云烟,喜放风筝到九天。要识扶摇能直上,全凭一线手中牵”的诗词应景而生,也勾起了,我这个山里娃埋藏心底已久,回溯起风从山岭过的童年。
站在城市的这边,透过高楼不经意间泄漏出来的缝隙极目远眺,眼前是深邃的天,层峦叠嶂的山峰,有光,发亮,是那生我养我的家乡。藏在大山的褶皱里,横亘在山岭之上,一条不知名小溪河弯弯曲曲走村串寨而过,河里有游动的鱼,岩石边上有活蹦乱跳的蟹和虾……家乡,在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的一个小村庄,如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州作家协会主席姚瑶所著的《守望人间最小的村庄》(2022年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项目)里描述的那样,不知名,但质朴,与祖国大地上的其他村庄一样,算是个不大不小、别有一番风味的山间村庄。
风从山岭过。小时候,父亲常常对我讲起山岭外的故事。父亲是1956年生人,排行老二,家中因兄弟姊妹众多,也少有良田耕作,日子过得艰难,捉襟见肘。儿女多,要吃又要穿,识不了几个字的爷爷奶奶整天不是忙于农村的琐碎耕作,就是想着法子要怎么努力渡过这些难熬的日子,安康过活。一众子女的教育,兴趣爱好,乃至嬉戏娱乐,完全是顾不上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渴望的心里总发着芽!家境虽然贫寒,可父亲打小就异于常人,天资聪慧,温顺懂事,早早就迸发出了对学习的刻苦和努力。山高路远,上学的路又弯又陡又长,无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父亲都坚持上学,没有缺过一堂课,落下一次作业,交过一次白卷。渐渐地,山里的娃们长大啦!父亲一边勤工俭学,一边帮着家里植树、栽秧、收割……尽心尽力地劳作,言传身教给弟弟妹妹做着榜样。后来,父亲在生产队挣过工分,在村小当过民办教师,最后在天柱民族师范苦读三年后转了正,成了正儿八经吃国家粮的“公家人”,几十载深耕教师岗位,一辈子倾注所热爱的教育事业,直至在县城里的城关小学光荣退休。励志故事在村里广为流传,也让我们做儿女的,仰慕不已。“城市里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火车在铁轨上轰隆隆地跑,飞机在云彩间高高地飞……”有时在田坎上,有时在山林中,有时在我家的木屋瓦房里,父亲讲的故事总是很新奇,永远不重样。可,在我小小的世界认知里,山风阵阵的村庄,推门见山,近处是山,远处还是山……这时候,父亲总会耐心地讲起“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君子不忘本”的道理。事后,还变戏法似的教会了我们一个新鲜的玩意:放风筝。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不比北方平原,在南方的村庄里放风筝,崇山峻岭间,有高高飞起,就有低低飘落。山里的风忽大忽小,一不小心,风筝就会飘挂在哪一棵荆棘满布的松树上,或生人勿进的刺梨树上。可,架不住孩童炽热的爱啊!日子过得清苦,山里的娃也没啥玩具,山林间随手砍来竹子剖削成一定规格、成条的薄竹片,再糊上一层薄薄的白纸,卷上一捆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细棉线,遇有家中能工巧匠者,便会在纸上挥毫泼墨,惟妙惟肖画出个苍鹰,或是活灵活现的蝴蝶,展翅高飞、翩翩起舞……父亲写得一手好字,时常为各家写对联的他,这时也会毫不吝啬,常伴左右的毛笔一挥,“福”“望月”“飞天”等字眼随着风筝高高地在山岭间的村庄上飞着,三五成群的孩童沿着村道、田埂、山岭自由自在地追跑,嬉戏打闹,好不惬意,快活……
线儿越放越长,风筝越飞越高。长大后,因为偏科,热爱文学的我,不出所料地没能考上心仪的大学。高考失利,我落寞地躲在家里待着,像是进入了黑名单,已经被钉在耻辱柱上,不敢出门,生怕遇见左邻右舍,或是一些相熟的人。其实,淳朴的山里人家什么也不会说,相反,还会软言软语地安慰我。但他们关切的话语,投来的目光,在满是羞愧、走进泥潭的我这里,针尖麦芒似的。于是,我想逃离,从山岭上过去,越快越好。
一次机会,猛然就摆到了我的面前:参军入伍当兵去,开启军营的远行。“报名填表、体检政审、入伍通知……”渴望远行,凭着山里人家的好体魄,一路过关斩将,我如愿以偿当上了兵。部队是个大熔炉,军营是所大学校,训练场上咬着牙、比武竞赛较着劲……我在这里边燃烧、融化、回炉、锻炼,如饥似渴地学着习,也结识了不少五湖四海的战友兄弟姐妹,收获了苦与乐、血和汗的坚韧不屈,取长补短中拥有了格外厚重的军旅人生。“我希望你读很多的书,走很远的路;我希望你爱很多的人,也被很多人爱……”训练、劳作,闲暇之余,我也会找个角落静静地阅读,兴趣浓厚时又重新拾起了纸笔。于是,我那风从山岭过的小村庄,村庄里的人和事,一一在纸上显现,我也,在纸上还乡。冒着热气、有着心血,一篇篇稿件在《解放军报》《解放军生活》《解放军画报》《火箭兵报》等报刊杂志上得以发表,我也从基层连队,一步步走到了政治机关……2016年的一天,跟着出过几次差的一位部队首长给我打来电话,他说对我的印象特别深,也喜欢我所写的文字,这次是通过军里的文化站介绍找来。不久前,他提拔了,到距离我老家很近的省会城市任职。主政的新单位百废待兴,缺乏宣传骨干,急需到友邻部队开展人才引进,也就是“挖人”,问我去不去?在外多年,山岭上的孩子还有机会回到家乡去,机遇只有一次,我毫不犹豫就满口答应。同样山里生山里长的首长很用心,很快,惜别昔日的部队营盘、首长、战友们,我“跳槽”到了新单位,继续“爬格子”、“码字”,开启了不一样的军旅……
岁月不经意间在字里行间流逝。后来,而立之年的我,转业了。二次转身,走出军营再出发,闪亮的立功奖章、厚实的发稿剪贴本既无声地诉说着我的青春,也充分反映了部队首长、身边战友的关心关爱,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更给我的军转带来了加持助力。机缘巧合下,获得赏识的我,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党政机关单位。在新的城市里打转,重新开始,我遇到了我的爱妻,结交了很多新的朋友,也有幸,在志趣相投的文人大咖帮带下加入了黔东南州作家协会……几缕清风,一片山野,郁郁苍苍,村里的景致依旧,空气格外清新,到处散发着美丽乡村该有的馥郁。又一次回到家乡,虽然村里的人三三两两,多是留守的老人小孩,大多也不再认识我。年轻的,力壮的,不是外出务工,就是经商工作,也都各自追寻属于自己的风去了……风从山岭过,他们也有自个的梦,美好的生活。
“爸爸,爸爸……”公园里,女儿急切的呼喊把我的思绪拉回城市的这片山坡,我一边帮她解开缠绕的风筝线,一边打量着花团锦簇的周遭:“站着放,跑着放……”“业余的,专业的……”公园里放风筝的人真的很多,笑声、掌声、喝彩声交织成一首无序却美妙的交响曲,充盈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一旁,爱妻脸上洋溢着温情的笑容,对我投来温柔目光,无需言语,我俩相视一笑。
风从山岭过,此刻,温馨誉满整个城市的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