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语

一袭白色长裙，她从缥缈的薄雾中踏着碧波走来，让人惊为天仙；清越柔婉的歌喉，一曲《朱丽叶的秋天》让人叹为天籁。那是学校艺术节最为出彩的一晚，她像白水仙一样在舞台上绽放。第二天，她在全校学生中有了一个惊艳的绰号：娇花照水！

她教的班级永远都是我们这个年级的第一。她高雅，清新，井水一样平静从容。从未见她生过气，从未见她与谁发生过争执，脸上永远挂着招牌式微笑，不过，对于学生，那微笑就是一把温柔的刀。你要知道，教书这个活儿，你想不生气，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特别是碰上那些滚刀肉般油盐不进的学生，就是弥勒也会气成青蛙。可是，她却从来没生过气。

课上得好，学生喜欢她；教学成绩突出，同事敬佩她；教的班级每届高考都能创造“神话”，领导欣赏她。工作没几年，头顶一大圈光环：市学科带头人，省教坛新秀……偌大的小城，她也算个名人。

她的办公桌从来都是一尘不染，作业、课本、杂志、工具书、文学名著、教育理论分得清清楚楚，就像一个小型图书馆。一小盆白水仙、笔筒、砚台、小平雕、彩瓷茶杯点缀出雅致的书香气息。不象我们，成天在教室里骂学生不讲卫生，自己的桌子上乱得像垃圾山。

当教师的，基本上都是两面人，别看课堂上一本正经，没有学生的时候，男女教师也会在办公室开一些暧昧的玩笑。

“下雨了，带伞啊，要不你又湿（失）身了。”

“哎，课件传一个给我。”

“好的，你拿什么感谢我？”

“呸，就这点破事，莫非还要我以身相许？”

“哈哈哈……”

每当此时，她就会微微一笑，低声提醒道：“嘘！小声点，外面有学生。”

偶尔，办公室也会一起出去吃个饭，有时甚至喝点酒，酒桌上男女杂坐，打打闹闹，胡言乱语。

“当初你要嫁给我就好了。”

“好你个头，那会儿你还吃奶呢！”

“女大三，抱金砖，现在也不迟啊？”旁边有人拱火。

“你那些迷魂汤留着回家灌你老婆……”

“喂喂喂，打住，打住，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群低级趣味！”我假装一本正经地唬道。

“哈哈哈，就你高级趣味，天天回家跟你老婆都是玩高级的，哈哈哈……”

哈哈，你瞧瞧，这就是你们眼中高尚的人民教师，所谓的蜡烛，所谓的春蚕，所谓的人类灵魂工程师，背着学生居然比原上的野草还放肆。但是，话说回来，你说生活中要是没有这些，人活着该是多么的无趣？要不怎么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呢？

可是就她一个人陪着笑脸，低头吃菜，从来不参与这些。当然，我们也没人敢拿她开个玩笑。她吃饭的动作很优雅，每种菜都能品出不一般的味道，哪像我们，都像跟饭菜有仇似的。她什么也不说，常常中途就借故离开了。我看得出，她跟我们这些歪瓜裂枣的凡夫俗子在一起不是那么快乐。她就像一件精美的瓷器，不，一尊玉观音；不，就像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挂空中，洁白无瑕，让人仰视，但又距离三十八万公里，无法靠近。

突然有一天，网上的一张照片搅乱了校园，不，是搅乱了整个小城。

那张照片上的她，一身墨绿色的连衣裙，笑靥如花，侧着身子，右手轻轻搭在一个男人的肩上。那个男人并不帅，但是满面春风，胡子浓黑，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韵味，但是可以肯定，不是她的老公，因为她老公我们都见过。照片的背景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一朵白云倒映在如镜的水面上；岸边盛开的一大盆水仙盆景透出诗意的浪漫。

照片不知是谁拍的，下面居然还配上一首短诗：

水仙花儿开

春声响起来

哥哥你为什么要离开

如果你离开

何时再回来

我会记得你的好

还有你的坏

……

照片和诗很快传遍了各种媒体，同学，同事，家长、甚至连学生都看到了。

各种议论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嗬，看不出来，神仙一般的女人也这么闷骚？”

“平时一本正经的装清纯，原来也是假正经？”

“哎，可惜了，鲜花插在牛粪上，男的一般般啊，啧，这品位也太那个。”

……

第二天早餐时，她来的特别早，当然是不想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没想到，偌大的餐厅里有个人比她还早！你猜那个人是谁？竟然是校长。校长平时没这么早，碰巧那天他要出去开会，赶时间。她当时有点紧张，连忙打好早饭，冲着校长点点头，准备躲到角落的一张餐桌上。谁知，校长突然叫道：“小艾老师，我正好要找你，你过来一下嘛，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把旁边的凳子给挪了出来。

她只好尴尬地折回来，坐到那张凳子上，如坐针毡。餐厅的桌子虽然是随便坐，但是，其实校长的那张是他们几个领导专用的。虽说没有人作了什么明确规定，但是这也算是一种潜规则，呵呵，大家心照不宣。平时除了校长副校长和几个主任，普通老师没有人会坐到那张桌上吃饭的。

至于那天校长跟她谈了些什么，她也记不清了，反正是一些工作上的琐事，校长压根没提照片的事。可是，正当他们边吃边聊的时候，一些老师来了，接着几个主任来了，他们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心照不宣地笑笑，笑得很暧昧；随后，两个副校长也来了，笑嘻嘻地点点头。一桌都是领导，把她夹在中间。更要命的是，一桌只有校长在跟她说话，别的人都哧溜哧溜只顾吃饭，气氛非常沉闷压抑。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她只觉得许多眼光箭一样射过来，只想赶快吃完逃走，结果吃的太猛，一口呛了出来，桌上、衣袖上全脏了。最尴尬的是，校长竟然连忙掏出纸巾帮她收拾，她说对不起，不用不用，可是校长不肯。弄得她汗流满面，手忙脚乱。那顿饭恐怕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受的饭了。

校长年富力强，英俊潇洒，是许多女教师暗恋的对象。听说他当年也是个风流人物，粉色故事不少，后来娶了个出身名门的老婆，才有所收敛。这下子又有了新故事了。很快，学校里就流传了许多关于他俩的闲言碎语，什么老牛吃嫩草啊，什么美女傍权力啊，什么那些荣誉都是靠脸换来的……后来啊就连学生都知道了，特别是那些调皮的男生，一到上课就阴阳怪气，挤眉弄眼的，还故意说什么“戏精”“心机婊”“九尾狐”，也不像以前那么尊重她了，弄得她在学校几乎抬不起头来。

有一天，她竟然没来上班！像她这样的人，可是几乎从来不请假的呀。没了她，办公室里似乎少了点什么，显得空荡荡的。也许，把她安排在我们办公室，就是领导的匠心独运：就好像把一条鲶鱼放进一筐沙丁鱼里，懒惰的沙丁鱼才会动起来，不会闷死。天天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逼着我们工作不敢松懈啊！

她为什么没来？没人知道。不过这时候，大伙这才发现，她在我们办公室没有闺密，好像跟谁都是等距离的。打她电话，没人接。会不会出什么事儿？都一个办公室的，不能太冷血，无动于衷啊。于是，有那耳朵长的，很快从校办主任那里打听到，她好像病了。

中午，我们几个决定去她家看看。按照通讯录上的地址，很快进了小区，上了电梯，来到她家门口。按了门铃，没动静；又笃笃敲了半天，还是没人开门。这时，隔壁的门咯吱一声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探出脑袋问：“你们是找男的还是找女的？”

“找女的，我们是她的同事。”

“哦，你们这边来。”她神秘兮兮的把我们拉到一边：“别敲了。她不会开门的。”

“为啥？”

“嘘！小声点，你们真的不知道啊？两人一直闹离婚。这不，昨天又吵了，连警察都来了。”

“啊？”我们目瞪口呆。

回去的路上，我们愤愤不平：

“都是些什么人乱嚼舌头？”

“打死我也不相信她会是那种人！”

…………

不知何时，桌上的白水仙悄悄开放了，办公室里幽香缕缕。她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没有跟我们告别。据说是去了一个偏远的地方。临走前她在朋友圈发了几句留言：那天出差偶遇表哥，他的肩膀上落了一片树叶，我下意识地帮他拂掉，没想到被人拍到……

有人在后面留言：既然是你表哥，你当时说清楚不就得了？

她回复了一张图片：一朵盛开的水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