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垒山,让香与月色吹进你的面孔
岁月饮酒。坠入月色的桂花酒
让九月枝头的露水与灵魂,失重
被梦里岷山的雪与岷江的水,流走
岁月淘滩。掉入江中的缺月
是古堰不锈的卧铁
卧铁,怀抱山川的锈与内心的铁
岁月雕像。一些防御抵抗成墙
一些死亡自燃成草,一些雕像
再次深陷,松茂古道的万重绳索
茶与马,在千山万水之外走丢
盐与铁,像道路往返着亘古的饥饿
岁月登高。花朵与浮云的悬梯
深渊的力量,引体向上成山的高度
鲜血在古城墙上,旗帜一样飘扬
登山的人,在找他的脸孔
喊山的人,在等他的灵魂
仰止的怒发,如身后成都平原麦浪翻滚
玉垒浮云,来自头顶的灌溉
这青城的古今与锦江的秀色
天府之源,一轮醉过爱过的下弦月
坐忘在天府之国的杯中
与自己的怀中
◆ 芒城遗址,为山河证明为时光证伪
“漏风的遗址,四周吹拂神的耳语,
犹如失声的歌唱,将自己遗忘与想象。”
时间是一种海拔,四千年的芒城遗址
自古蜀国的内心瘫塌。向下或者向内
成为一种高度,陷入岁月的深度之中
八百里青城群峰,远望于一种旁观或佐证
在时光的斜坡上,万物一次次掩埋于
自己的引力与重力
风雨雷电,隐身于善的暴力
一次次将自己撕开
裂心的痛,是抵达自己唯一的路
将自己解剖开,荒芜怀抱一种存在
仿佛独自站在时光暗处的漠视
凭吊一个人的流失,与一个部落的消失
空旷的我,是这遗址其中的碎片
成为古蜀先民的死守的一种证据
为山河证明,为时光证伪
从北自营盘山而来,向南往宝墩而去
青城山芒城遗址之下
古蜀国的意志已经碳化
部落与光阴的面孔,熄灭于城墙
先祖的肉体空握着一根耻骨
一些石块,退守于城墙的一隅
伫立于自己的硬度与光芒之上
光芒的石块,是沉陷大地的王
先祖与部落,把自己砍伐成石器
在苦难之中,尖锐是唯一的活
几千年后这种尖锐生长成铁
连同今夜的星辰月光,降临我身上
苍茫大地上,粮食反复死去
而这地下不灭的刀耕火种
如同灰烬、信仰与种子
睁着洞穴之眼的腐烂者
向着自己与未来
“生命将不断把草叶砸进土里。”
稻草与麦杆,终将站在不知饥馑的
成都平原的屋顶之上
此刻,我是一个人的烟火,与人间
◆ 霍城:不负边疆不负香
西出阳关,故人就是惠远古城
在古城,残垣断壁是折戟沉沙的盾牌
始终挺立着的戍守
云层一般在空中架设道路
春风自度,从失去躯体的遗址的
内心涌出,踏破荒草与野火
荷戈西放,抬棺西征
忠诚的石头把自己砌成边城
并长出天山,长出帕米尔高原
长出无尽的草原、河流与雪山
最终把自己长成铁马与铜像
伊犁河的落照,是一匹汗血马
低头饮着太阳的伤与自己的血
西行的伊犁河,伸长鹰的翅膀
丝绸与路,是远方,背负着飞翔
漫谷遍野的山花与野果
千百年来给西行与东归的生灵
举起的灯
霍城,在日日自省的钟鼓声中
把自己解救出来
被废墟照亮,像火炬举着自己前行
禀持着青草向上生长的习性
戈壁,攀行于荒原的屋顶上
空旷,是无法抵达的内伤
阳光的落雪,积成天山的海拔
快步生风,急流成河
努力地走出自己,走出荒芜与狭窄
就是大地的丰茂与祖国的辽阔
薰衣草,拔节于自己的头顶
超越草,把自己开出花
代替苦难,长出爱的颜色与光芒
用笑脸晒着伤痛,这伤痛贴近
花海的紫色的甜
张臂迎风、举目环顾吧:这最远的边关
就是人间最近的梦乡
梦乡,伊帕尔汗盛开的样子
像突然醒来的银河落满人间
霍城,坐在浩海的芳香中
并深醉于芳香的凝视
与远望,未来必将又是一个
紫色的清晨:芳香繁殖芳香
爱生长着爱
◆ 清明:四月的两滴泪眼
清明。荒芜的四月中
仅存活的两个
汉字。寂寥而冷清的两滴泪
被异乡的雨水反复擦洗
村口。敞开故乡的生死之门
空旷的天地,早已坍塌入土
衰草,枯树与风的守望
归途之上,没有归人
苦难。被大地一次次收养
长成唯一站立的庄稼:
母亲的坟和父亲的墓
我,是祖先的生死
我是,自己的孤儿
是人间,直立行走的墓碑
◆ 风吹麦浪,都是灵魂的回响
“稻芒划过手掌,……谷子在阳光中
哔啵作响,水田在西晒下泛出橙黄。”
饥饿,是一个饥饿时代的众症
压弯了大半个天地
一株野稗,在稻田与人群中分岔
水稻的雄性不孕性,高过阳光的孤独
而孤独是自我的逆生长,至高无上
“人就像种子,要做一粒好种子。”
种子,就是长出脑袋与思想的谷子
低着头生长,向着生命的深度与饱满
一粒好种子,就是稻草长成
人的品相。稻草人,以灵魂守望
“我有两个梦:一个是禾下乘凉梦,
一个是覆盖全球梦。”
一粒种子,最好的归去是梦
把自己种植在每一块饥饿的
眼睛与血液,大地长出黄金的肤色
嫁接与杂交,一粒种子不断扎伤自己
每一粒种子,都是万顷稻田唯一的遗产
在自己伤口处,为人类寻找出口
稻穗扬花,每个梦想都有梦想的模样
一粒梦想的种子,就是天下粮仓
哺育之恩,在稻田的轮回中往返
风吹麦浪,每一粒都是灵魂的回响
作一粒种子,植于稻田之底
作一棵野稗,立于稻田之上
做远方稻田的忠诚的儿子
与饥饿物质的永恒的亲人
结束在这里,诞生在这里
“稻芒划过手掌,……谷子在阳光中
哔啵作响,水田在西晒下泛出橙黄。”
◆ 在黄姚古镇,我遇见另一个我
“万物都是自己的镜子,它只映照
回头的人。”
黄姚,时光把自己走丢,却把梦
与梦中喊你的姓氏,留住
在古镇,通往这里的路长满石头
竖起的道路,伸手而来的岭南
岭南的万千群山用石头的眺望
追踪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行程
古镇抱紧江南,坐在梦中:
宋朝,与我,以及更远的中原走散
曾经一路的风霜,走成古镇今夜的
弦月。一个是我的人
在另一个征途与生活之中
就像古镇被突然照亮的梦中
走出的,另一个我
“这些安静,纯粹,陌生,孤独
正弥合着世间被撕裂的部分。”
在古镇面前,一切事物都无可遁形
房屋与安静并肩站着
墙壁的每一面,都映照阳光
墙影的手指,指向万物的内心
寂静的古镇,扩散为一缕缕青烟
万物皆在梦中,像水底五彩斑斓的
石头。青草、树木,虫鸣与鸟啼
一抹晚霞中的山色,撞响古寺的钟
荷塘里莲与月,滚动一滴露水的初心
水边闲云与野鹤,对影成三人
与我一样,把头伸向天空交谈
村头,万物合围成一棵巨大的榕树
植物的思想,一如根须倒挂
一棵奔跑了五百年的榕树
身后:绿色的乡愁赶来
灵魂在流水中,那纯粹的古镜
找到了自己的脸,与光芒
“你才会用心灵说,有一个彼岸的
世界。”
在古镇,万物都向着内心深处生长
那口古井,在内心挖掘天空的雨水
闭上眼睛,就能看清梦的甘甜
那座古石桥,从自己的内心出发
淌过河,向着彼岸
那间古屋,心中背负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那座古亭,倚在内心的远望与守候中
那条古街,倾听内心风的脚步声
所有的脚步,都是为了赶上远方的心跳
远方的山水中,藏有飞瀑与古寺
古寺的内心,怀着香火与晨钟暮鼓
时间的浓雾渐渐散开
“此刻的我,一个在南方的艳阳里
大雪纷飞的人”
成为流水,再陪伴一千年的流离
成为岩石,再打坐一千年的慈悲
◆ 中国红海,水与鱼跃起的歌唱
“它在一个膨胀的温度计中升起,
直触到了爱人的脚。”
嘉陵江在左,涪江在右
蓬溪,诞生于它们亘古的宠爱
大江南流东去,奔袭的河流是盆地
一次次的突围。而倔强的蓬溪
在远去之中,又折回自己
仿佛有不忍舍去的家国与爱人
蓬溪,要有怎样的胸怀与气胆
敢把一座水库叫做,中国红海
海是归来的故人,沉静中泛起的回响
这响声,形成更远行走的海浪
内心的沸腾,便是蓬溪河流遍
蜀中山川田野的血脉
这血脉中,有铁马冰河踏过
有刀枪剑戟穿过,有镰刀斧头砍过
这片水域,白云是行船的帆
这片土地,阳光是庄稼的头颅
明月清风经过的万物,都向着梦想
生长。而这梦想,定会长成梦想
此刻的红海,仿佛是跃出水面的鱼
一个乐队激动不已的指挥者
瓜果遍地的秋日,用它来做梦吧
而这梦想,正是一种色彩斑斓的歌唱
比起稻田,比起桑树,比起水鸟
再配上这些炊烟、暮色,以及村庄
鱼的歌唱,更是一种注目与致敬
◆ 赤城,耕读千年春秋与自己
“你们要修好黎明的引擎,
当我坐在我眼睛的边缘。”
越过山丘还是山丘,山丘吹着风的口哨
仿佛总有一种等候。恰似正在
翻阅的山川与岁月之书
每一处村庄,都是这片土地的
象形与注脚。多少年来
行走与奔跑的象形文字
点燃灯盏,提着自己与大地夜行
风声,雨声,四季回荡
这山河不断风化的变迁
风雨中,春天又再次响起
一粒粒种子的读书声
犹如树叶与青草的火焰
再次返回它燃烧过的地方
永是这样负伤的麦芒的光
孤独地照耀赤城的山岗
劳动的成熟,就是把粘土变成手掌
伸进泥土最能繁殖的部分
伸入岩石,陶土,兽骨,青铜,钟鼎
铁具,竹简,布帛,纸张与肉体
伸入天地,与万物的深处与暗处
文字复归我,我们复归于万物
你才能读懂大地之上
镰刀在他金属的运动方向
云朵与炊烟在他离开的悲悯之中
黑夜把别人用旧的脸从自己的脸上撕去
万物互为庄稼,相互耕种
彼此交换,意义与形象
早早省醒的蓬溪大地
把天地,耕种成自己的样子
◆ 洞经大乐,敲击灵与肉的金属声
“岁月登高。钟声正在弥补时间的漏洞。
蓬溪,这是蜀中的圣地
山花向阳,宛若一尊佛
与众生交换嫣然一笑
流水向东,仿佛千手观音
转动每片田原内心的磨轮
蓬溪的先祖,始以万物为声
去寻找世间真善美的回音
发声的洞穴,敬天畏地
每种苦难,都是一首赞美诗
一块石头,也会敞开金属的歌喉
筝、琶、管、钟、鼓、铙、钹
每一种乐器,都列队演奏成一个部落
民族与祖国,不屈、不挠,而不朽
我是这乐器的一种
一条河流与一个村庄的后代
以伤口祭祖
将我从梦中救起的是这心跳的
洞经之乐。蓬溪大乐使万物升华
像身上出轨的铁,轰然驶向
未来黄金的天空
◆ 行走在头颅上的足迹
一双大足。孤悬在古昌州
像深陷于自己的,群山之眼
与岩石之心。足迹的铃声已失语
伤疤在伤疤之处,结它的种子
一切的苦难,受戒,或灌顶
五山,七十摩崖,五万驱造像
一些石头,是它的价值
要成为石像,则是它的尊严
人世陡峭,万物都生存在
自己身体的悬梯上
莽莽苍山把抵达山顶的脚,抬在肩上
大丰大足,只是其中的一种长势
“我们,是灵魂在暗处发出的回声。”
在万千赞谕之中,我固执于这种
偏见:大足之迹,不是佛驻留了自己
而是众生走出了,并走向自己
历史已走出昌州,时间正奔向大足
◆ 在石像的镜面走出自己
摩崖造像。峭壁与悬崖以风的刀片
剃骨。愿力含有金属的尖锐
十指破开的凿刀深刻的疼痛
石佛,最初都是供养人的模样
“互相把光打在彼此身上。”
裂缝的岩石没入山林,以慈悲为怀
在北山,或南山,盘山打座
“你的面孔随夜暮降临我身上。
石窟,卡在死亡与幸存者之间
替人间,燃灯秉持,佛性与人心
在石佛的镜像中,顿悟的石头与自己
对视:石头走出石像,石像走出石佛
石佛走出众生,众生走出,我……
月圆,月缺,月光磨亮了夜色
“然而,夜在我们不在的地方。”
太多的事物,在镜中无像
它们走到了自己的对面与背面
我是自己的灵肉之镜
给生与死各留一道门
供灵魂进出
带着世界预先设伏的裂痕生活
晨钟暮钟,一次次敲响
人间与我,灰烬里的火
◆ 梦的引照与摆渡
半卧睡佛。一种透体的醒
潜入自己的梦境。时光曲折
这是另一种,可以往返的时光
谁在隔岸,举起头颅的灯盏
将漩涡的人群,一一引照与摆渡
“从不止一个死亡,而是无数死亡
来到每个人身上。”
在没有大地与深渊的地方复活
破碎的界面,引我们继续深入
再度回首的地方,是彼岸
“我们确实没有想到,生存的意义由
死亡来建立,又由死亡来否定。”
石头把自己打磨成佛,是死亡完成了
生命的另一种开端
◆ 向苦难挥舞火焰的手
千手千眼观音。一只手在无数双手中
伸出,或者说,无数双手在一只手中
诞生。太多的命运,握不住自己的手
长进掌心的眼睛,火焰般睁开
“无论遭遇什么,都要从沉默
燃起手的火炬。”
火焰是我们头颅向上的一部分
像无数手臂从我们的身上长出
那未知深处,新生事物的燃烧
莲座,一座活火山
它用伤口,永不休眠的诵辞
众生是彼此的火苗,灼伤之中的疼爱
苦难终会照亮自己的挥手一笑
这笑,经历过地狱的火焰
◆ 佛手,长出劳动的金色和香味
这片神奇的土地,生长太多的光芒
太多的事物,朝着生灵往下生长
这倾身的石佛,这趋下的阳光
还有,那风与雨,手的搀扶与抚慰
在悲悯的方向,万物朝上拔节与
敬仰。信仰的工具,长出劳动的器官
一头不低头吃草,抬头望天的牛
时时反刍:以万物为刍狗
才是万物的主人?
被时光入侵之后的遭遇,是一种
逆生长与收成。一些从不信命的
庄稼,举着花朵的火把
沿着自己,往梦里走
将地质里沉默的金,献给那些
压在阳光的汗滴里,劳动的手
我爱这一见倾心的,大足佛手
这佛手,是佛开的花,结的果
伸出的手,以芳香,守护与照耀
被佛吹拂的万物,滋生月亮的露水
露水,大地上指尖与麦芒的回响
“这回响里泪水的光亮与香味,
始终是我们最初与最后的爱。”
◆ 张家界,忘川之镜
天门山,人间洞开的天窗
没有一条道路不是伤痕
沿着天梯,向自己攀登
一步一重天,天在上
石头攀在石头顶上
自己登在自己头上
没有一种绝境不是洞穿自己
天门洞,人间破开的天窗
人类在苦难的裂口抵达自己
逆风的耳语:每个穿越天门的人
都是自己的神
天子山,仰止的空中田园
武陵源,心藏天地山水
天子山,头举人间田园
无论悬崖,还是深谷
都是一种自我耕种与修行
来者与去者,都身披风雨
亿万年苦难的石头
手捧沧海与桑田
在寂寥的空中生长
五千年的庄稼与明月
令万物静寂,众生仰止
金鞭溪,以水的纯度流向自己
三千奇峰流成八百秀水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与天地对饮,与山川映照
每一滴干净的流水
在返身自照中,寻找前世今生
绿荫重叠,始终保持阳光的流向
无须执念抵达海或者彼岸
溪水,就是溪连同水一起消失
我是一尾鱼,在百转千回的画布上
作一滴水的颜色与停留
宝峰湖,忘川之镜
四面青山抱一弘碧水
高峡平湖饮漫山风月
这是生死相依的
一种态度与姿势
就这么抱着,天地便醉了
就这么爱着,人间便不醒了
看青山多妩美,自己就多沉醉
看湖水多澄澈,自己就多纯粹
身在忘川,用来世灵魂的心湖
洗涤今生尘俗的脸
杨家界峰墙,岩石煅打自己的铁
峰墙,始终保持着水的站姿
曾经拒绝随波逐流的水
从亿万年出发,最终返回到岩石
成为向上倾斜的那一部分
倾斜,是一种煅打,与疼痛
疼痛是倾斜的另一种弧度
延伸为一种命运
仿佛重重苦难碾压之后
那些被风化和腐蚀的岩石
生长出铁的属性,与慈悲
◆ 花朵只为注目而绽放
居室的露台,凌悬城市的半空
身体与欲望都伸向天空
像是花朵或星光一样寥阔地盛开
节外生枝,是成长必付的代价
高于脑袋的露台站在脑袋之上
任自己在空中风生水起
每一次真善美的呈献
仿佛都经历一种冒险
枕上一片白云,就能大鹏直上
推开一叶窗,便能夜夜鹊桥
季节在时间的土壤
梦寸草不生。梦能啃食的
只有梦。像黑夜常在梦中
把自己笑醒。梦中走丢的人
像一场雨后踏空的彩虹
相互吞噬离别的泪
雨或者泪落下,就是一场花期
为了遇见,我折叠了所有等待
看见一朵,仅此一朵的花开
一朵花与一双眼睛,同时绽放
花朵在寻找,泪目的眼睛
春风一转身,便是落花流水
桃枝夭夭,红颜逾不过暗香的墙
落叶纷飞,故人仍在程门立雪
花朵与远方,走丢了故乡
万径人踪灭的归途
野火春风早已化蝶
谁在惊鸿的一瞥,谁在流风回雪
肉体的伤口上
落满灵魂的芳尘
◆ 坐忘或者坐驰
“不是,要有光。而是,要发光!”
我确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天地间唯一行走的回音
这回音,怀抱透体的闪电与惊雷
我先于万物,再次诞生
万物,一旦再次醒来,就是永生
“破窗的阳光,是刺向肉体深处的伤。”
此刻,正午的夏天,如日中天
我与日神,在午时三刻前角斗
那一刻,我看见倒下的日光
从剑尖的伤口,拔出溅血的光芒
“绝不回看,但用投影跟随与回想”
日晷的手指,捂着人类空洞的脸孔
用一种问罪的姿势,一直指向自己
白发用尽所有光阴,生成长一种光源
至高无上。正如我的头颅,与孤独
“镜子也是一种面具,但却从不伪装。”
给你裸体。让通灵的器官
向肉体的黑夜四面敞开
成为玻璃,给灯光,也给你
那从每个方向都反射光芒的脸
◆ 稻田与守望
都在告别。都会离开或者腐烂
这人间,到处尘土飞扬
至少,我们还保持着
稻田劳动的颜色
这金属的沉默中镰刀的反光
稻谷把头低到自己的根部
低于尘埃的醒悟与归宿
万物的生死,都是一场自我的
耕种与收割
麦浪中的稻谷总是在挣扎
要不要反抗成为一粒
永不生锈的种子
或是,像掏空自己的稻草人
不停地向空旷的自己
季节作最后告别
稻田的悲凉来自那棵
慎独与坐忘的稗子
上下五千年永不低头的倔强
成为稻田里唯一的守望
◆ 生的反方向
阳光每天背起十字架
人类背着自己的背影
苦难与希难,背向而行的路人
一种反方向光影的行走
万物总被反复折射和折叠
身披夜色的行人
把自己打磨成一种光源
我承认,我历经沧桑
一种暗物顿悟之后的反射
像阳光撕开的闪电
雷声与惊醒,被同时照亮
内心的红炉,沸腾着漫天的雪
淬火。从青铜的火焰里
赴一场盛大的生死
灰烬是对生的漫长渐悟
燃烧是对死的彻底顿悟
生的反方向不是死
是换一种活法
没有归来,只有再度醒来
◆ 汨罗江,楚辞的浮力
在岸的尽头,投水。让一滴水成为另一条河流
在河的尽头,撞墙。让满身血成为另一个城池
在血的尽头,问天。让一地碎骨用来拼接楚国
永远是那一颗,楚国的头颅,奔向楚国那消失的肉身
永远是那一块,落日的投石,跃入未来的眼睛与黎明
永远是那一柱,天问的排浪,破晓的万物都有诗的光
这就是为什么沉石
在楚国的漩涡与暗礁中
有汨罗江骨骼的力量
一块投江的石头,是整个楚国的重量
失去重量的楚国,不再有灵魂与浮力
石头死亡的瞳孔,正与我和未来对视
都被流放。大地,山川,诗与人
拿起,绝不放下。香草,美人,离骚与九歌
离开楚国。自己就是一个人的祖国
以石头的重力,跳下去
以河流的浮力,活过来
以灵魂的引力,浮上来
不是汨罗江边投河的绝望的石碑
我是石碑上被刻下的文字和记忆
是你跃入水中冲天的浪花与声音
春秋与战国,是时间,也是疆界
楚国,是大地的一次次裂缝
隔岸的风,成为划向自己的刀片
寒冷刺骨。汨罗江的水握着诗人的骨
如秋天,与病痛,创造与毁灭的拥抱
向死而生,属于我们,并成为我们
所有的苦难,都成了彼岸
有一种死,将会成为自己
在汨罗江边, 听到自己二千年前的跌倒声
正是一种伤口在歌唱,歌唱不断深入的伤口
万物与我齐一,除了我抬头的光芒
◆ 万物都是开怀的酒瓨
“我不悲观万物,只悲观它们的命运。”
植物与动物彼此为庄稼。耕种和收割
酿造之法,就是生存之道
发酵,蒸馏,以及勾兑与交换
一种酒,像榨干之后欲望的唇
来吧,青梅煮酒。来吧,以酒解酲
来吧,饮山,饮水,饮天,饮地
天地举起酒杯,万物都是开怀的酒瓨
“高举粮食和雨水,敬献头颅和天空。”
醉意有多辽阔,山河必将多辽阔
酒池肉林,杯酒释兵权,超越国家
曲水流觞,斗酒诗百篇,超越自己
文君当垆,贵妃醉酒,超越爱情
竹林七贤,饮中八仙,超越生死
酒壮英雄胆。只身前往的每一场
赴约,仿佛都是,鸿门之宴
酒的结局只有两种:醉生,或梦死
“酒是载我回家唯一的路。”
倾国倾城,再倾杯,寂寞与饮者一滴不剩。
骚客,反复把自己斟满又将自己喝干
推杯换盏,空了又满的江湖
隐者挂壁千年,一滴醒的浓醉,一滴醉的独醒
还我山河。酒醉之后唯一的真言
灵肉相碰,都是酒杯破碎的声音
破开裂缝,醉者醒来的归途
道路手捧人间,酒瓨归隐五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