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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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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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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江之纵贯线 (长诗)

1.

高举道路和天空,攀着大成若缺的云梯

逆流而上

高举巴山和蜀水,沿着上善若水的故道

顺流而下

嘉陵江的源头,像秦岭的乳房

伤口一样敞开。天地都跪着

顶礼一条河,一点一滴地诞生

一条河的胎记就是未来的再一次

抛锚。水滴长大的嘉陵谷

就是嘉陵江最初的姓名与模样

秦岭,座标一样测量出了日月的

偏差,与山河的迷途

从遥远的时间,河流失去姓名的地方

逆流而上,与代王山,滴水认亲

一块流泪的旧石,是源

一棵磕头的古树,是源

神鸡、凤凰,是源

秦岭,秦关,是源

甲骨文、青铜器,是源

大散关,铁马和秋风,都是源

从诞生之始就意味着

断舍离

每一个登上代王山的人

每一个抵达河源的人

每一个装有嘉陵江的人

都是她的源

对于一条要入海的河流来说

源头像积雪一样融化的虚词

早已不再这里

而在,她不再的地方

在江河的源头,感觉无限深入

直到抵至世界的地心

那正是我自己,以一滴水的眼睛

向世界涌来


2.

在天地巨大的空无中

把一种辽阔的无,活成一点一滴的有

把一种死的殉道者活成,生的幸存者

秦岭一声吼,就把自己拔高了一节

歌喉高了,山中山外的事物都小了

家事,国事,天下事

都在自己余音里,绕梁

嘉陵江一声吼,就把自己甩净了一次

声音净了,河里岸上就有灵魂的游鱼

秦腔一声吼,把自己给震开了

自己开阔了,天下就更平坦了

子午道、金牛道、陈仓道、米仓道

隐入琴弦之中,闲话说贵妃与玄宗

嘉陵江喉咙的秦腔

被嘉陵谷的故道收割

河坝散开雨花石

摆上一种“场面”,演一场“乱弹”

我是第一个说“乱弹”的人

嘉陵江是第一个演奏“乱弹”的人


3.

宝鸡,仍在火的灰烬暗度陈仓

如果,火落到我的头顶

火舌的焦味就是《大风歌》

如果,水流到我的头顶

沧海的冰凌就是《衮雪》

这荒蛮的野地

总有一些积雪不自融化

内心的水与眼里的火

都拥有相同欲望的沸点

传说与神话在贫瘠与荒芜的额头

血流成河

凤凰跳进自己的火焰中

带走了绝望,也带走了答案

一个诞生于火的民族

在彩陶,甲骨、金文与青铜中

烧制自己。铁质的伤疤烙在

帝国的脸上,山河之上有国殇

凤凰涅槃,雨虹振翅

在寻找落日的嘴与源头的唇

一条河流,在它失去姓名的地方

以一滴水的方式,再度复活


4.

嘉陵江在陇南的两当县转了个弯

从此由陕入甘

像河水的脖子伸到了对岸的石滩

怀着得陇望蜀的野心

这里有唯一氐羌,遥远的套杆,与野马

从我化石的身体中破墙而出

这里一样有吊脚楼,江南烟雨的赤脚

从故道的虎牙长出蒿草

这里还有秦巴深山的号子

咆哮江河,像船的激荡与深谷的狮吼

让一条大河,指给他们流向

傩舞,让神降落在民间的脸上

河与脸的两岸,渐渐变成赤红色

最美的颂词,上升到险滩最高的音阶

载歌,河水在此转了个弯

载舞,河水又转了个急湾


5.

青木川,在三省的交界

一声雄鸡,就可以把川陕甘的早晨

一起叫醒。威风八面的鸡冠,

罂粟花盛开的毒

而青木川,正是被这种毒

喂养,庇护与壮大

船形的古楼、古祠堂、古寺庙

都各是弄潮的一代枭雄

难怪,嘉陵江在千山万水之中

也要绕道而来,风花雪月一番

时光斑驳,以梦为马

有多少彩云追月

就有多少梦回秦关

青木川坐在山川秘境的

回忆里,与自己慢慢老去


6.

天地纵向、同时纵向断裂

划破秦川故道脸上的气喘

沿着饱经碾压的灵魂的路面

古道举起山河的尽头

白云预置的绳索

将我与与朝代,峡谷一样悬挂起来

褒斜栈道,一截漫长峰烟的截句

缺月一样,缝补内心

煅打着的伤,溅起北斗的星光

时光的一截,永立在自己的倒塌之中

我将肉体,木钉一样插入岁月的绝壁

“他是某个仍在恨着,爱着,

战斗着的人。”

像是另一条,竭力拯救我们的路

然而,我,以及我们

不断在他身上坠落成河



7.

从阳平关,到棋盘关

河流的浊浪裹挟历史的硝烟

由魏侵蜀,由陕入川

朝天明月峡,折戟沉沙的残月

抬着血流的朝代与自己

向着更陡峭的夜,深渊般穿行

千佛崖,打坐在嘉陵江边

苦难,永在时间的前面

必须用神或者兽的面具与魔法

给人间增补生存的力量

任何时候,我们都比敌人

晚来一步。狭路相逢

道路纷纷倒在,自己的在怀中


8.

更深的峡谷,劈开更高的大巴山

与龙门山,前呼后拥的抵挡

这向天的刀锋,砍断了

日月的去处,也切断了山河的归处

如果此刻来读《出师表》

必定是忏悔书,它卡在灯的手指间

在生死交界的地方

泪水夺眶,是哭的放声与扬鞭

所有下沉的,死寂般的安静

那是道路被远方击倒的声音

金牛道,旁若无人地走在

驿道的最前面。无计可施的石佛

像蜘蛛网缠绕的月光

又挤在难民的队伍之中

突兀,孤单,像被遗弃一样


9.

“到了昭化不想爹妈。”

战争与朝代,总在防无可防的地方

退守。厉兵秣马,不是休养生息

而是来日抱一箭之仇

不论高下,是决一死战

河流,总是成为第一道防线

为城墙的畏缩与恐惧

流尽了全部的血

嘉陵江在此深深回了头

每顾家门都不入

拱手、献头,更深的含义

像流水,一去不回头

我是大剑山的儿子

浑身长满石头

童年,铁棒磨成的针

而他乡山水,是仗剑的天涯

流水是嗒嗒的马蹄

栈道的古柏,种植驿站

古道驿站,有快马加鞭的急迫

更多生死的战事,都带着乡愁的

尘土与云烟,星夜兼程


10.

沿白龙江而上,阴平古道

蛇一样盘踞在丛林阴谋的根部

在三国,它是一把阴冷的剑

悄然从摩天岭的蛇信中射出

直插蜀国的背心

历史的典册睁开文字后面的眼

眼睁睁看到那么多偷袭

黯然倒塌,我是其中的碎片

亡蜀的魏将被战败的蜀人

葬在剑门蜀道之上

我就是那个埋葬与祭拜敌人的

后裔,一个从不愈合的伤口

国家的强大,是与敌为友

一颗能装下敌人的胸怀将所向无敌

正如剑门关楼上的那道匾额告诉我

他从不用眼睛读

“眼底长安”这四个字


11.

我想,嘉陵江是很懂风水的

在经过阆中时

就先亮了一个太极拳的姿势

然后,绕城一周

悄悄地来,静静地去

阆中古城也心领神会

把自己摆成一幅棋盘

在这里,没有楚河汉界的对峙

过河的卒可以自由进退

看客也是掌兵的帅,可以随意

搬动别人家的车、马、炮

最愜意的是,可以随时悔棋

在这里,可以把翻过去的时光

悠然地重新翻过来

让慢下来的空间,足以双倍地

享受生活,滋养自己

古镇很静,二千多年的读书声

也能教山水花木识文认字

岸边的浪花,不时鱼跃龙门地飞跃

总想给城市自己各戴一顶状元帽

它们有时会激动地跳起来

为巴西郡守张飞巡街的表演,击掌与喝采

时间在沿着古镇的投影在走

就像此刻,岸在沿着河流走


12.

西河,嘉陵江支流之外的

毛细血管,如今已代替了我体内

出走故乡的器官与血脉

多年以后,我明白了支流的含义

就是要比更多的人

再翻越更多的山和水

一泓水湾的就是一湾月

尖锐的乡愁切入码头的内心

一只无锚的小木船

曾经是背井离乡的躯体

一生都把背负的重力当作浮力

“一个不会游泳的人,

最终到了河的对岸。”

河水在河水中老去

成为水边芦苇,和芦苇上的霜

时间总是和我们保持着

爱恨别离的距离

她在我不在的地方

用落日的背影代替我守望

也向着我,遥望

故乡,虚弱成一种修辞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是哽咽在歌声里的病灶


13.

升钟水库,有很大的肚量

足够让每个中国人拥有一立方米的鱼缸

放养的季节与天空

献给钓鱼者的天堂

而我,只用阳光的杆与白云的饵

放长线垂钓两岸的青山与船歌

有时候,用孤独钓自己

钓那在田埂边的白鹤

引颈的一声声尖叫

就这样,用长长的水波

去摇动童年红蜻蜓的水影

时而用力搅动满池天空蓝

和这蓝色里的漂浮

尽情爱她吧,用玉米脱壳的金黄

用渔歌唱晚落日的黄金


14.

爱上南充的理由很简单粗暴

就一个字:充

充,我固执地认为是旺盛地

或者,最显摆地生长着

像另一个节气小满之后的

一种勃发的劲头

没有人不喜欢,这饱满的长势

其实,我更惊喜于她的历史命名

如今,只要站在这遍地的瓜果中

你就能清晰看见夏代“有果氏”之国的

五谷高挂。瓜果才是“率土之滨”的王

每到秋天,骄傲在枝头的

不是果实,而是果实五颜六色的祝辞

“果都”在风的朗读声中飘香

而恰好是这香气,又代表着一个充:

那便是丝绸。蚕是蜀人的祖先图腾崇拜

到死方尽,她献出了身体的所有

绞白若无,她献出了灵魂的所有

“雪填满了风的围巾。”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天地最厚重的莫过于

人民与江山

都在禀持和印证“绸都”的城市品质


15.

合川,涪江与渠江在此合流

它接纳了流水更多的岐路与别离

这是一些苦,正聚集更多苦的力量

一寸山河一寸血

只有气吞山河的的流量

才能去面对波澜壮阔的死亡

这场景,重新演译着三国的桃园结义

像刘备扶住关张的二臂

这场景,又像是蒙古铁蹄的合围

是钓鱼城飞出流星弹

这场景,是《双城记》序言的醒言

“……这是最好的时代,

这也是最坏的时代……”

巴山伸开手掌,让蜀水上岸

遍地五谷、与炊烟都是子民

人民的强大就是

把异乡,耕种成硕果满枝的家乡

把所有的庄稼与收成撒播成为

祖国与自己


16.

“小三峡”有着婉蜿蜒曲折的小心思

给嘉陵江制造了最后的激情与浪漫

最壮烈的行旅,总在自身内部

突围,然后从头顶踏过

穿越“小三峡”,就是穿越自己

就是在伤痛的裂口上奔袭

“小三峡”用一种窄

提高了苦难的水位

窄,是一道坎,又是一道门

暗藏无常命运的漩涡

最窄的峡谷,扼住命运的咽喉

从不喊疼,最疼的时候

就猛地喊一声自己的名字

一闪而过的血涌

河流又过了一处险滩

或暗礁


17.

经过磁器口,顺便在宋朝歇歇脚

排浪堆砌的码头、街道与人流

都是赤红的拥挤与炎热

古镇没有完全露出她磁器的身体

商铺与行人相互挤压成,纪念产品

与几何图案。古镇明白

排空的是浊浪,卷起的千堆雪

才是自己的底色

喧嚣,像消失之前的最后狂欢

抵达朝天门之前

先看看重庆彻头彻尾的夜色吧

世界已醒来,而这里的夜还未入睡

万家灯火点燃星辰大海

给所有的梦想提灯

在朝天门,最先伸出的是码头的手

紧接着,是长江劈头盖脸的熊抱

然后,是埋入彼此的失声痛哭

所有怀有江河湖海的心灵

终将与水相遇

和我一样,存在于未来之中

汇入长江的嘉陵江

是飞腾起来的长江与远方

必将穿越我的手掌与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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