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烂田湾最后那一公里路修通了。”副镇长老潘迎面走过来,手里夹着一根烟。
“嗯,烂田湾终于甩掉泥巴路了。”镇长老赵转过身来,望着老潘笑了笑。他刚从县城回来,又要出门去渝州,那边一家食品加工企业打来电话说,他们愿意收购镇上即将丰收的几十吨花椒。
“前两天你在县城开会,烂田湾那张大牛三天两头跑到镇上来骂人,就像烂田湾公路旁边长出的一垄刺。”老潘愁眉苦脸地说。
提起张大牛,老赵脚步慢了下来,心中飘过一朵阴云:修路涉及的拆迁和占地,早在开工之前就已经妥善处理,没有留下尾巴啊?张大牛跑到镇政府来骂人,是不是哪个把他惹毛了哦?
“他有啥事?没人惹他吧?”老赵盯着老潘。
老潘说:“他有屁事,哪个都没惹他。他就是无理取闹,还出口伤人,骂的话把鱼都毒得死!我反复给他讲道理,他横竖不听,油盐不进,就像对牛弹琴。”
“骂人也得有个理由吧?”老刘摆了摆手说,心想老潘你不就是嫌弃张大牛名字中间有一个“牛”字嘛!
老潘告诉老刘,几天前下了一场雨,张大牛家的房子渗水,屋里潮湿得很。
“这跟公路有啥关系吗?”
“张大牛说,刚修的公路比他的房子都还高,压得他家都快倒霉了。”
老刘一愣,钻进车门说:“走,我们到他家看看!”
皮卡车驶出镇政府大门,沿着那一条新修的公路,直奔烂田湾而去。
“房子渗水,自己动手挖一条水沟都能排走,干嘛要骂人嘛?把骂人的工夫用到挖沟上,哪里还会渗水嘛!……”
估计老潘都被张大牛骂狠了,一路上都在抱怨。老刘心里有事,没空理睬他,一支接一支吸烟。
几支烟的工夫,车就到了烂田湾。
整个村子,就数张大牛的房子最扎眼。两间泥巴糊的旧瓦房,趴在公路下边,凹进旮旯里,显得暮气沉沉,活脱脱一垄刺。屋里光线昏暗,摆放着几件旧家具,上边的漆都剥落了。最打眼的要数那一个红红的“囍”字,印在衣柜的穿衣镜上边。望着这套添置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嫁妆,老刘不由得想起了他那刚刚过世的爹娘,想起了他那不堪回首的少年时代,面色由青转紫,心情由轻变重,不觉叹了一口气。
张大牛一脸尴尬,目光卑微,既没吭声,也没叫座。他万没料到,老刘和老潘会跑到自己家里来。
老刘说:“大牛哥,我们来看看您。”
张大牛蠕了蠕嘴,还是不吭声。
老刘心里一紧,低眉顺眼的说:“大牛哥,我和老潘是专程来向您道歉的。”张大牛心尖儿一颤,嘴角哆嗦了一下,想说点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愣愣地站在那里。
老刘拽了拽老潘,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老潘,你看他家这情况,能不能评个低保?”
老潘瞥了一眼张大牛,轻轻点着头说:“我看没问题。”
老刘叹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定了吧。”
张大牛站在一旁,听到了这一番对话。他心头一酸,眼角渗水出一圈儿水。他从来没想过幸福来得这样快,就像天上掉下一块馅饼,突然砸到了他的头上。
屋后公路上,张大牛杵在路边,望着即将启程的皮卡,满脸憋得通红,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我……我……我以后,再也不骂人啦。”张大牛说完这句话,憨憨地笑了。
老潘探出头来,也笑了。
老刘低下头,拭了拭眼角。
车上,老潘好奇地问:“老刘,你咋就没问问他家屋头渗水的事?”
“张大牛骂人,不是屋里渗水,而是心里冒火。”老赵轻叹一声,转过身去,望着窗外黑压压的远山。老潘好像听懂了老刘的话,埋头想起了心事。
车里有些压抑。过了好一会儿,老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潘,我们还有一条路没修好!”
“你说什么?”老潘脸上一愣,冲口而出。
“最后那一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