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碗墓作为开场白去揣度一个古镇的命运,或许是对历史的不敬。但数典历史长河,有多少古道繁华荒废于漫漫黄尘?又多少小镇虽独具魅力与文化特色却鲜有人知?白衣古镇或许真当感谢两座重见天日的碗墓。
六年前的四月,四川省平昌县白衣镇农场工人清理闲置土地时,偶然间挖出两座奇特的坟墓。扒开茔冢黄土杂草,一摞摞青花瓷碗和酒杯层层依棺而砌,宛如两座碗山。这一发现,仿佛拈指莲花,悄然挑落古镇白衣粉底,为她直面历史找到了一脉线索。
古镇名“白衣”,源自一个美丽动听的传说
白衣古镇地处汉中大道,地处巴中市东部、平昌县南端,嵌身达(州)巴(中)两市唇齿间,是达巴两地物资集散地,早在两千多年之前秦汉时代,便以米仓古道水上要津而出名。
晋代历史版图上,白衣古镇又名柳州城,翘居四川东北水津要塞,牵动巴蜀大地历史筋脉。宋时更名“万云郡”,明神宗历十二年在此设县名“永睦县”,随后置名“永康镇”。
明朝崇祯甲申年,古镇白衣因一位貌若天仙女子而名扬四方。那一年春天,一抹夕阳映红永康古镇,河边柳絮盖满古巷青石,街道繁花簇拥茅檐门口,一位青衣道姑化缘来到永康镇,小镇街坊乐善好施,纷纷慷慨解囊,并将道姑引进巷中尼姑庵安身。
小镇当时深受洪灾之苦,每逢上游洪水来袭,半个小镇常常浸泡在洪水中,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说来奇怪,自从道姑来到永康镇,每次洪水浩浩荡荡而来,却只沿着河边柳林悄然东去,再也不见青石板上洪水满眼的景象。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了消退洪水的秘密。原来每逢洪水来临的前夜,道姑总会悄然走进柳林,脱下青衣,亮出一袭白纱,面对河水曼舞轻纱,口中念念有词。不久,全镇老少都知道了这一秘密:原来是道姑止住了滔滔洪流对小镇的浸袭。道姑最终得知这一秘密被大家知晓了,没过多久便离开了永康镇。
当地老百姓感念这名道姑的恩情,便在古镇老街的牌坊旁竖了一尊白衣观音神像,“白衣庵”——从此声名鹊起。现存的禹王宫便是那时的建筑,其石刻艺术精美绝伦。白衣古镇在那段时间,开始形成水路通商、物资堆积的水码头,那时的白衣古镇,不仅人口众多,商贸发达,由此成为当时北上西安、下达重庆的重要物资口岸和驿道水码头,直至明末张献忠入川,这里再次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现在的古镇居民,除了张氏家族,据说多为湖广移民。
一只碗的流浪,应当感谢吴氏家族
白衣古镇真正落入帝王将相的法眼,应当感谢一个家族的崛起,让这方水土不再卑微于历史滩涂无人问津。
这个家族,就是吴氏祖先吴鸣琳以及他的后代。白衣吴氏,原本江西人,明朝中期家道旁落,势力衰微,吴鸣琳不得不背井离乡,随妻子张氏挑担煮食元霄,辗转流落到白衣。他们在这里经商小食,帮人洗衣度日。夫妇俩为人贤惠厚道,有口皆碑,时遇一梅姓地仙路过此地,张夫人施以茶饭,款待甚周,地仙非常感激,便将白衣古镇一风水宝地告之于吴鸣琳夫妇。据说这处宝地莲花常开,绚丽多姿,霞光千缕,照亮群山。吴鸣琳夫妇闻之欣然,返回江西老家,用瓷坛装好先人遗骸,运到此地安葬。后吴氏子孙脱颖而出,从此人文蔚起,英才辈出。
联系早前出土的碗墓,与其说吴氏家族的发迹与“地仙点化”相关,还不如依靠经商瓷器发家更为可信。遥想当年,吴氏祖先及其后人凭借白衣水路要塞,经年往返于(四)川江(西)两地,依靠贩卖瓷器,积累殷实身家,再借巴蜀农耕好读的优良传统,培养出了一大批贤能达仕。
白衣不仅风光秀丽,而且地杰人灵。从这里走出的三名翰林进士、十多名七品以上的官员,人才辈出者首推吴氏家族。中国近代史上三次变革与运动,当与吴氏家族密切相连。进士出身的吴德潚,“戊戌变法”上海强学会发起人之一,后惨遭杀戮;其子吴铁樵参与“戊戌变法”,后应湖南巡抚陈宝箴之邀前往上海至汉口,因热病无汗客死湖北汉口,年仅三十二岁,是变法中最年轻的参与者之一;次子吴德溥任云贵两省布政史,因抚边有功,光绪皇帝召见喧谈后,御赐黄马褂一件、御酒三杯,并赐“夺巴图鲁”勇号。光绪皇帝曾问及吴氏家住何处、多少人步入仕途及家乡风景时,他随口趣四句以答:“小高楼台照白衣,凤凰展翅扑蒙溪,鲤鱼坂子回头望,步步登高入云梯。”自此,吴氏家族很快列入皇室眼球,备受皇族镐赏,并进皇廷授权,广聘名师巧匠,征集诗词书面作品,耗时十余年,建成皇宫样板建筑苏杭花苑。吴氏豪宅新居落成,时任宰相倭仁、大臣曾国铨等朝廷文武百官纷纷题辞祝贺。一时间,古镇白衣声名鹊起,全国驰名,多少佛教信徒纷至沓来,和人文宝库,盛极一时,光照四方。
吴氏家族,靠瓷器发迹,声名鹊起,构筑了白衣前世的辉煌,更为大巴山步入帝王法眼涂抹了厚重的一笔。古镇白衣的历史经卷,吴氏家族理当拥有一席之地。
只可惜,再好的瓷器,也有易碎的时候。就像白衣古镇精美绝伦的古迹,历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场浩劫,好像易碎的瓷器破碎一地,也断送了白衣古镇的大好前程。遥想当年,罗中立亲眼目睹《父亲》手中那只陶瓷碗,也曾哀叹着这方水土的父老乡亲,什么时候吃饱,什么时候穿暖吧!
沿着水路出发,重拾一袭白衣
白衣的召唤,总是业经几番折腾才被叫醒。
2017年5月的一个清晨,历经几次爽约延迟后,我的足迹终于期期艾艾踏上了白衣古镇。
下得车来,沿着小路向前,走过一座小桥,但见一颗高大的黄桷树,遮天蔽日,树下有一古井,这便是有名的“古井龙泉”了吧。拾级而下,江风徐来,涟漪微动,沙滩碧草丛生,人迹罕至,一群白鹤或飞、或游、或栖,怡然自得。如此露天云雾飘渺之间的天成佳境,俨然让人置身于世外。顿足恋景间,一匹廋马,“嘚嘚”而来。扶儿上鞍,目送远去,心中忽生一念:当年吴德潚等人,是否也曾骑着这批枣红马,从此走上了波澜壮阔的人生?河边游客喧哗,打断沉思。放眼望去,一声汽笛,惊飞一滩鸥鹭;一叶扁舟,划开碧波,顺江而下;一袭白衣,临舟而舞,恰似当年传说。
原路返回,钻进古镇,漫步古巷,高高的石桅杆,乃灵官阁旧址,前方戏台,业经地方重建,再现当年景观,游客来往如织,前来追踪凭吊吴氏前辈仙迹。依稀又现当年吴氏家族红极一时盛况,方圆数十里的人家来此朝贺,数万人头攒涌台下此起彼伏喝彩,台上丝竹管弦绕梁,水袖翻飞。一路走来,两边店铺,食品百货,琳琅满目,声声吆喝,优胜当年。与灵官阁相对的是紫云宫,即现在的白衣庵大庙,石柱上一幅隶书长联,笔法公正端庄,张弛有度。
穿过满是壁画的巷道,进入古镇中心,左边是大成殿和文昌宫大牌坊,文昌宫大牌坊背后便是白衣小学——原奎星阁旧址。校门口对面,斗大的“魁”映入眼帘,这边是白衣十景之一的“魁星点斗”了。据说清光绪年甲申年间,白衣遭火焚后,因吴家以文风之盛,独占鳌头,皇上准建奎星阁、印字室。并经高人指点,精心设计,在河对面云台山上,由吴铣用一担两斗米铺在地上,写出一个巨大的“魁”字,摩刻于悬崖巨石上,与奎星楼楼、印字室相互辉映,构成一个别致的“魁星点斗”的奇妙景观,以壮吴家文运昌盛。最让人称奇的就是每逢太阳从龙翔山升起,万缕金光照亮紫云宫宝顶,投射在奎星阁琉璃瓦上。那一刻,一道七色霞光交相辉映,反射于对面山崖的“魁”字上,熠熠生辉,然后投射江面,汇成一巨大光束,让整个古镇一片祥光,宛如云蒸霞蔚的蓬莱仙境。
站在学校篮球场,左边粉墙黛瓦,左边风火墙朱红。墙体颜色斑驳,可风采依旧,墙头错落有致,檐角高翘,直至苍穹。折身回到街上,五十米远处便是一座精美绝伦的牌坊。正中书有“孝节”二字,下方是镂空雕刻,人物走兽,花鸟草虫,栩栩如生,呼之欲出。雕刻下方是人物事迹叙述,两边各有一幅对联,对联的下方是四只石狮,前后共有八只,两边的狮子已深深的没在泥墙里。驻足牌坊下,眯细中,一袭白裙,轻盈而来;万缕青丝,随风而起;飘过身边,出坊而去,身后一缕清风如兰。继续前行,古镇人家相互颔首,微笑招呼致意。
一轮夕阳,悄然西沉,天色很快暗下来。一轮明月,悬挂夜空。是夜,我和家人,身披清辉,漫步荷花池畔,静听蛙声四起。远处钟声洪亮,龙翔寺、紫云宫、广福寺应声相随,一时千山回荡,江涛拍岸激戈,观音禅院灯火闪烁。
穿越时空靠近您——白衣,我怯懦的指尖,能否一触你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