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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江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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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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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记忆:鸡公桥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又是深秋落雨的季节,老家鸡公桥又该淹没洪流中了吧!

那是一座平板桥,两块丈余的条石,一头分搁沿河两岸,一头紧扣河心巨石。远远望去,它横跨峡谷间,俯身绿波上,宛如一只石公鸡,仰卧云天下,绣身小河里,鸡啄叼起河沿一曲径,鸡尾系着石壁一古道,两岸人家叫它鸡公桥。

奶奶在世时,常对我们说,这座小桥建成时间有多长,她的年龄也就有多老。她还告诉我们,鸡公桥的建成,多亏嫁到对岸的老前辈。当时连接河沿的,只是一座小木桥,每逢山洪暴发,滚滚洪流常把桥面儿给冲走,成了两岸人家的伤心桥。后来一位蒲家女省吃俭用,拿出半生财富开山劈石,于光绪二十四年最终搭建了这座石板桥。两岸人家,从此不再因为绕道出行而苦恼。 

记忆中的鸡公桥,宛如一张老琵琶,奏出山民多少彷徨;恍如一首小夜曲,抖落老家多少落寞。

那些年,鸡公桥的脊背上,不时晃过一个个身材高大、行色匆匆的身影。他们踩着青石板,下集市,去山外,将一些稻谷小麦鸡蛋小菜呀什么的带出去,换回几包食盐,或是几张可怜的小钞票。更多时候,他们板着一脸菜青色的老面颊,背挎一篓贫瘠和失落,拖着疲惫双腿往家赶。他们偶尔也会驻足小桥边,抬头望望天,看看山,埋头盯着小河沟,发发呆;要么就是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斜靠桥身歇歇脚,掏出烟斗吸袋烟,闲聊几句,长叹一气,然后继续赶路。

时逢山雨来临,那些飞落峡谷、宛如滚龙的山洪,便会冲进小河谷,一齐暴涨,一路咆哮,很快淹没鸡公桥。如有家人未归,村里便会赶紧派人把守桥头,生怕有人过河落水;出门要办事的,也得多绕山路十余里。面对挣扎洪浪中的鸡公桥,两岸人家除了揪心,就是满脸无奈。

更多斜风细雨的老时光,鸡公桥苦撑一轮老光阴;或是寂寥无助的慢时光,不是闲瞅浅底小鱼小虾,就是顾影自怜。间或一只水鸟掠翼擦水,惊起一圈圈波纹,总把它的倒影弄得摇摇晃晃,或是歪歪斜斜。此时的小石桥,唯有死盯河面,一面哀叹自己身不由己,一面静待水面平静、恢复身板固有的直挺。宛如我那老奶奶,终其一生持镰把锄,仍然为“妇难为无米之炊”而愁闷,只好拿出“书中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古训,教育我们这些子孙走过小桥,搬到大山外。 

小小鸡公桥,种下我信手涂鸦的憧憬,也曾撒落我们童年的烦恼。

多少风轻云淡的早晨,我们这些小不点,晃着小书包,沿着小山路,踏上小石桥,跑向河对面。弯曲小路上,时常撒落我们满地童歌童谣;两岸小河谷,不时回荡着银铃般清脆的欢笑。时逢放学归来,我们路过桥头,丢下小书包,脱掉小裤衩,跳进清溪里,玩起了打水仗。扑打在小伙伴儿脸上的水花,招来满河嬉逐,惊出浅底鱼儿,惹得大家急忙抛开小淘气,和鱼儿玩起了小机智。

更多晚霞满天的黄昏,鸡公桥成了我们课外习作的大课堂。我们这些学生娃,作业没完成的,抓过同窗练习本,趴在桥头上,斜乱抄一气;对课文还不熟悉的,独坐石桥上,手捧小课本,荡着小脚丫,一边背诵唐诗宋词,一边留心桥下斜摆鱼尾的小惊喜;那些早早做完功课的,拿出连环画,或是故事书,趴在石碾上,看得如痴如醉。那份儿专注与痴迷,就连小小的鸡公桥也不忍心打扰。那些年,我们多想沿着小桥流水走出古老的大山,步入诗书铺开的世外桃源。 

那些年,同村小伙伴大都追风草地做游戏,嬉戏桥下浪条和流水,而我时常爬岩攀壁,流连小桥四周,只因喜欢清净。小小青石桥,两岸石壁上,那些不同年代凿刻的文字,让我触摸到了先辈躬耕这方山水的蛛丝马迹。凿成于成化四年的“路志铭”,让我不由得对五百多年前修建这条山路的祖先肃然起敬;桥头石壁那道“通桥功德碑”,让我心怀敬意感恩搭建这座小桥的先辈;那些恍如利剑刺空的“打土豪,分田地”等标语,既是我对那段弥漫经卷的红色革命的初识,也饱含着我对二爷加入红军队伍的敬意……小小鸡公桥,就像一部传承家族历史的小百科,丰盈着我对小石桥愈发弥坚的敬畏。

感谢鸡公桥,从它身上飘出了一个个值得我们效仿的老前辈。我那加入红四军的老二爷,定居蓉城的二爸,汇入三线建设大浪潮的禄才哥,曾任省府机关某部委的金志老晚辈,定居沪上的堂哥们......他们踏过鸡公桥,走出大巴山,除了将一顶顶“人才辈出”的高帽子送回老家小山村,也给津津乐道的老家人丢下一道道高山仰止的背影,和一家家暗自发奋、送读子女的虔诚。那些年,一家家,一户户,大家起早贪黑,不辞艰辛,将劳苦所得变成纸币,换来我们朝夕往返鸡公桥,安坐对岸学堂朗朗的读书声;呵护我们奋笔黄昏、挑灯夜幕小身影,度过寒暑相伴的小时光;激励我们这些不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娃,扎根诗书礼乐慢时光,生出“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壮志凌云。

十七年前的那个夏天,我那穿越百年风雨的奶奶,在一个倾盆大雨的清晨撒手红尘。当我转车换道十余次,终于赶上送她最后一程。看着奶奶满面红光、一脸祥和、宛如安睡的遗容,我知道,她是想告诉我们这些子孙:能够走过鸡公桥,回不回家,告不告别,其实不重要,只要红尘安好,就好! 

二十年来,我们这些子孙陆续搬出老家染坊湾,小桥依然在,却已沦荒峡谷小河滩,淡出我们的视线,变成了我们心中难舍的断魂桥。

今夜,又是山洪暴发的雨季!小小的鸡公桥,你在老家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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