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画家老郑偶遇,是在小平故居的邓家老院子。
那天,秋日的阳光泄下千万缕金芒,温暖地照耀着这一座川东三合院子庭前的白玉兰、紫藤、丁香、石榴、紫杉、连翘……这些伟人生前特别钟爱的花草树木。屋后那一大片大片的绿荫,层次分明的泛出翠绿、碧绿和墨绿。堂前的洗砚池、对岸的蚕房院子和笔架山,一道构成了新西兰著名作家路易.艾黎笔下的“东方的地平线”。
老郑背靠池边的石栏杆,安安静静地坐在人群里。他左手夹着一锅纸烟,右手夹着一支画笔,和笔架山一样沉稳,像洗砚池的水一样深沉。铺满色彩的画板上,已经有了小平故居的轮廓。
我慢腾腾地蹭过去,静静地坐在石栏杆边,默默地看他作画。但见他挥动画笔,涂抹丹青,干净利落的涂抹到画板上,线条流畅,色彩饱满,很快边浮现出了粉墙黛瓦的剪影,古朴青石的意韵,木柱石础的粗犷,竹影婆娑的疏影,铁树绽放的绚丽……
他那快速移动的笔触,仿佛一翼羽毛飘进心房,触动了我的好奇心。看得出,这人笔道老辣,身怀绝技,达到了一定境界。
烟是拉近男人之间距离的桥梁。他将画笔搁在调色板上,接过我递过去的香烟,凑着火苗点燃,仰天抬头猛吸一口,舒心惬意地吐出一串串烟圈,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告诉我,他姓郑,来自深圳,是一名职业画家,两年前退休,这是第一次来内地。
“我到四川,第一站就是这里。”老郑掐灭烟头说,他一大早就来到邓家老院子,用笔捕捉这里的光线和色调。他那普通话,自带粤腔,犹如半生不熟的夹生饭。但对曾在深圳待过的我来说,交流不是问题。
我摊开两手告诉老郑,我也是半路出家的美术爱好者,曾在深圳待过两年多,中途转行到部门,也曾多次来这里。深圳的繁华,离不开伟人的大手笔。
交流中间,我指指周围转变了话题:你看嘛,眼前的邓家老院子,身边的洗砚池,对岸的笔架山,再也找不到伟人浪里白条、手拿书本的小时光;游客如织的陈列馆,怎囊括得下伟人戎马倥偬、运筹帷幄、高风亮节、功勋盖世的一生?唯有那一颗棵参天古木,一片片遮天蔽日的绿荫,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默默地拱卫在邓小平铜像广场四周,“沙沙”清风滚过层层树梢,仿佛在倾述着他老人家泽被后人的丰功伟绩。
老院内外,游客渐多,男女老少,笑声不绝。我和老郑一见如故,越聊越起劲,仿佛多年没见到的朋友,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兀自营造了一方独有的空灵。
听说我学过画,还到过深圳,他的语速明显快起来,宛如一路欢歌的流水。他还告诉我,深圳早年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渔村,密密匝匝的渔船挤在一起。自从小平亲手规划了那里,两次南下为他的家乡加油鼓劲,还将改革开放的大潮率先推到深圳,他的家乡才收获了红利,自己也成了改革开放的受益人……
此时的老郑,明显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他那蓬松而又浅黄的头发,凌乱在虚实交错的光影中,泛起一层薄薄的金芒。
我从他的话语中得知,深圳仙湖植物园是他经常纳凉、写生的去处,那里有伟人亲手种下的高山榕,如今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他还热情的打开手机,骄傲地向我展示着他的画作:这是较场尾海滩,画于二十年前;这是梧桐山日出,画于十五年前;这是白鹭坡余辉,画于十年前;这是观澜山冰雪……一处处美景,一幅幅美图,尽在老郑画笔与宣纸的碰撞中,色彩与线条的交融里。
老郑以不同时期的画作,呈现了深圳一次次的蝶变,这是一种怎样的执着?
“伟人改变了我的家乡。我是一名画家,唯一能够感恩伟人的方式,就是用笔画好这里的一切。”老郑说到这里时,声音明显有些低沉。此时的我,双手抱膝,一动不动,和地上的银杏叶一道沉浸在老郑的情绪变化中。
情因人而异,景伴情而生。老郑不惜自千里之外而来,瞻仰伟人童年时代的老屋,还用他苍厚、严实的笔墨,触景生情,笔墨诉恩,将一个城市的缔造者和对这个人的怀念,倾注在了一笔一划的深情里,这是一种怎样的执念啊!他对伟人的感恩,一定发自肺腑;他的灵魂,一定单纯、干净而细腻!
“小蒲,你还年轻,千万别丢了手中的画笔。”临别时,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一脸郑重地叮嘱,一定要多画,别荒废了所学的专业。我讪讪一笑,向他致谢,挥手,道别。
漫步在遮天蔽日的绿荫道上,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阴凉,妻子笑着打趣问:老郑刚才叮嘱啥,你还记得吗?我一脸燥热,心虚地挠挠头: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已弃画多年,一心只做码字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