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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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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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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去私奔(短篇小说)

董倩坚持了二十年——每年冬天里的这一天,她都要独自到白云嶂走一走。

这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董倩亲口把这件事告诉我时,我正躺在白云嶂半山腰的柔软草地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想着一些不该想的东西。

董倩叽里呱啦说了很多。

起初,我并不知道她是在跟我说话。直到她弯下腰,伸出纤柔细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用充满幽怨的口吻说:“你这人真怪。我说了那么多,可你却一声不吭,莫非你把我当神经病了?”

我这才缓缓地睁开眼,扫视了她几眼。

“我好像不认识你吧!”我苦笑着摇着头。

“我叫董倩。现在不就认识了吗?”董倩扭捏着丰腴的身子,冲我妩媚地笑了几下。

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一些陌生女子的主动搭讪。因此,我对董倩的突然出现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我稍稍感到意外的,是董倩干嘛要无缘无故向我这样的一个陌生人讲述那么多原本属于她个人“隐私”的东西。

也许是我一脸茫然的表情暴露了我内心的疑惑。我刚刚从草地里坐了起来,董倩就把头凑了过来。在煞有介事般地上下打量了我一阵之后,董倩再次用纤柔细手怕了拍了的肩膀,说:“你越看越像林子祥!”

我哈哈大笑。准确点说,是鄙夷地笑。想套热乎就套呗,干嘛要说我越看越像林子祥?

但还未笑罢,我就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当“林子祥”三个字在我脑海晃悠时,“叶倩文”的身影便不自觉浮现在我眼前。

“你……你难道认识叶倩文?”我猛地站直了身子,紧紧地盯着董倩的双眼问。

“哪个叶倩文?你说的是林子祥的爱人吗?人家是大明星,我怎么可能认识她呀?”董倩一个劲地摇头。

我半信半疑地看了看眼前这个娇艳的丰腴女人,也本能地摇了摇头。

“我说的是另外一个名字同样叫叶倩文的女孩。”我蠕动着嘴唇,像是在回答董倩,又像是在呐呐自语。

我的声音很低很低。董倩显然没有听清楚我在说些什么。

她像打量外星人一样扫视着我,最后像下了好大决心似的,用自嘲式的口吻地对我说:“如果我没有看走眼,你应该不是第一次来白云嶂,而且跟我一样,似乎也是在等什么人!”

我惊愕不已。董倩说的没有错——我不是第一次来白云嶂,而且之所以来白云嶂,真的是为了等一个人。

我要等的那个人就叫叶倩文——与女歌手叶倩文同名的一位女人。

“我们一起走吧,我有故事要讲给你听。”不知什么时候,董倩一把挽住了我的手臂。

我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虽然这大热天的,前来攀爬白云嶂的人不多,但两个相识还不到五分钟的一对男女,这么快就手挽手凑合到了一起,不管从哪个角度去想,都有点不合常理。

我轻轻地推开了董倩的纤柔细手。在强作镇定地冲她微微一笑之后,我说:“美女,你难道不拍遇到坏人呀?”

“你不是坏人。”董倩回答得很干脆。她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我,好像要把我整个人都看透似的。

董倩的面容姣好,丰腴的身子散发出一股魔力。我素来都是一个对美女缺乏免疫力的人。只是因为那么多看了她几眼,我就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不安。面前这个叫董倩的女人不仅主动同我搭讪,而且还一眼看出我此次独自前来攀爬白云嶂,其实是为了等人。最最关键的是,她一直反复强调,二十年来,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来白云嶂,而且她跟我一样,也是为了来等某个人。

董倩的出现扰乱了我的思绪。

我极力暗示自己,要镇静,要镇定!但奇怪的是,似乎连董倩的目光也有魔力,我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无法避开她的目光。

董倩窥出了我的窘态。她独自抿嘴笑了,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荡漾着一抹悠然。

见我不做声,董倩便伸出手,蜻蜓点水般地摸了一下我的脸,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你要等的人是谁!只不过,你等不到她了。”

我惊讶得合不拢嘴。董倩说她知道我要等的人是谁,这怎么可能!而且她凭什么说我等不到我要等的人了?

“你……你是在瞎说吧?”我脱口而出。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董倩答非所问,在说完这么一连串“佛语”之后,轻轻地甩开我的手,穿过茂密的茅草坡,健步如飞,朝白云嶂顶峰方向渐渐远去。

我怆然若失呆愣在原地。我的脑海很乱很乱。

我理不清自己的头绪。

直到董倩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之外,我才猛地醒悟过来,赶紧抬脚朝董倩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我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到离白云嶂顶峰不远的分水坳。

一路都不见董倩的踪影。我有些泄气。

就在我准备随地坐下来小憩一会时,一张挂在茅草杆上随风飘动着的小纸片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走上前去,抓过小纸片,顿然,一行似曾熟悉的字迹映入我的眼帘:悠然,随心,随性,随缘。再定睛一看,落款处赫然写着三个字:田一兰。纸片还飘着油墨的清香,很显然,这些娟秀的文字才刚刚落笔不久。

我整个人都一下子蹦跳了起来。激动的泪水更是一下子挤满了我的眼眶。

你们知道“田一兰”是谁吗?她就是我苦苦等候了多年的那个女人——“叶倩文”。

“田一兰”是当年叶倩文在航行厂时用过的名字。

时间回溯到1998年那个冬天。在深圳街头流浪了整整半年之后,我隐瞒了自己的大学生身份,进台资厂航行公司制线课做了一名射出机操作员。田一兰比我晚两个月进航行厂。她进厂时我已经由射出机操作员升职为制线车间的物料管理员。

田一兰在航行厂的出现,即使用“万众瞩目”一词也一点不为过。

记得那天我正为物料交接问题与制一课的生产组长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怄了一肚子气的我刚从制一课的车间出来,迎面遇到管加工课的物料班长伍大权。因工作上有交接,伍大权是认识我的,一见我,他就用酸溜溜的口吻说:“你们制线课走狗屎运,航行厂有史以来最漂亮的女员工分到了你们车间。”见我一脸茫然,伍大权给我当胸一拳:“你小子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赶紧回你们制线课去饱饱眼福!”

我半信半疑地拖着叉车往制线课的车间跑。我刚走到车间前门口,就被主管黄英雪给拦住了。他示意我绕道从车间后门去物料房。见我有些不解,他便用手指了指编织班的方向,然后告诉我说现在正有好几位公司高层人员在我们制线课的车间里巡查工作。

这都是制线课招进了一个绝色女员工这一消息产生的效应。那天,整个航行公司稍稍有点职位的人,几乎都找了个不是借口的借口来我们制线课的车间里转了转,目的当然只有一个:就是为了目睹这个被誉为航行公司有史以来最漂亮女员工的芳容。

我直到那天快下班的时候才有机会与田一兰照面。

田一兰的职位是车间品管员,而车间的所有进出物料都得经过品管员的抽检,合格后方可移交给生产线进行生产。也就是说,作为车间的物料员,我每天都必须同田一兰打交道。

是主管黄英雪把我领到田一兰的办公桌前的。在简单的介绍之后,黄英雪要我和田一兰对接一下工作。

至始至终,心不在焉的田一兰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过我。而我则趁机好好端详了她姣好的面容。田一兰皮肤白皙,脸蛋俊俏秀美,眉宇之间散发着一股清冷与孤傲。也许是此前一直忙于应付那些“慕名”前来跟她套热乎的高层管理人员的缘故,田一兰尽显疲惫之态,对我表现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在三言两语把有关工作的问题讲完之后,我转身走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我刚走进车间,田一兰就迎了上来。

“喂,你好!你就是那个叫蒲扇的大诗人吧?”田一兰亭亭玉立地站在我面前,美丽的双眸闪着光亮。

我无比惊奇。没想到田一兰那么快就记住了我的名字,更没想到她还知道我会写诗这事。

“我……我就是蒲扇。”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田一兰也腼腆地笑了。笑罢,她抿着嘴问我:“你看我像不像叶倩文呀?”

我楞在了那儿。直到这时,我才发觉眼前这个身材高挑、面目清秀的女孩真的酷似香港女歌手叶倩文。正在这时,一大群前来打卡上班的工友们忽地围了上来。我才赶忙说:“像,很像。”

那天一上班,我就找了个不是借口的借口来到田一兰的品检台前,悄悄问她是怎么知道我会写诗这事的。田一兰最初不肯说,后来被我问急了,才透露说是她的一个室友告诉她的。我半信半疑。究竟是她的哪个室友呀?竟然知道我会写诗,而且还把这样鸡皮蒜毛的事讲给刚进厂的田一兰听。

田一兰正欲跟我解释点什么,车间主管黄英雪走了过来,远远就冲我大声嚷:“蒲扇,你这个兔崽子,一上班就跑来找美女聊天。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其实,我真的早就不想干这份工作了。只不过,这是以前的想法。现在车间来了田一兰这样一位大美女,只有傻瓜才不想干呢!我没有顶撞黄英雪。在同田一兰使个眼色之后,我趁黄英雪还未逮住我之前,赶紧溜回了物料房。

但仅仅过了一袋烟功夫,刚从资材课回来的物料班长王兵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说就在刚才,人事课长亲自出面,把田一兰从我们制线课调到了生产管理部。见我一脸惊讶,王兵看出了一点什么,就略带嘲讽的语调说:“蒲扇你这小子,是不是看上人家那靓女了?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是谁点名要把那靓女调到生产管理部去的吗?是那个台湾籍副总林和昌呀!你难道还不知道那林和昌的德性吗?他看上的女人,有谁能逃得出他的魔掌的……”

未等王兵把话说完,我就急急跑进车间。等我来到田一兰工作的岗位——品检台一看,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与田一兰再次相见是在五天之后。那天下午,我跟在物料班长王兵屁股后边到资材课去领取原材料,正走到生产管理部楼下的拐角处,迎面遇到了胸前吊着一部崭新手机的田一兰。我正犹豫要不要跟她打声招呼,田一兰主动向我招了手,并示意我靠近她。我心怀忐忑地望她那边移了两步。见王兵已走远,且四下无人,我情不自禁地问:“你有事找我?这些天你过得还好吗?”田一兰不停地环顾着四周。她没有直接回答我,只轻轻地对我说了一句:“今天晚上八点半,我在工业区后边的篮球场旁的小店门口等你。”说完,田一兰蹬着高跟鞋匆匆离去。

那天余下的几个小时我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度过的。我只记得,当我晚上八点半按时赶到约好的见面地点时,田一兰果然正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家小百货店门口。见我朝她走去,田一兰悄悄朝我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暗示动作。我正纳闷,只见那个一头卷发的台湾籍副总提着一包东西从小店里出来,径直走向田一兰。我本能地停住了脚步,楞在了那儿。就在这期间,那台湾籍副总一把搂住了田一兰的腰,卿卿我我地同田一兰聊着点什么。

我感觉自己的心像被针扎般疼痛。我不想再看下去,于是慢慢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回走。

从那家小店到航行厂大门口大约有两百米的距离。我刚走出十多米,那老年男人搂着田一兰有说有笑地跟了上来。我有意加快了脚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远离田一兰,远离当前的尴尬。

也许是天意,就在我走到离厂门口不足二十米的距离时,精神恍惚的我一不留神,一脚踩进了厂门口的那条臭水沟里,身子一倾斜,整个人仰面摔倒在地板上。

待我忍着疼痛挣扎着爬了起来,那个台湾籍老男人和田一兰已经站在了我面前。“你是航行厂的员工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有没有摔伤?”那个一头卷发的老男人摆出公司高层领导的派头,关心地询问我。

我自嘲般苦笑了一下,看了看那个老男人,又看了看他身旁的田一兰,然后回答说:“没摔伤,谢谢关心。”

也就在这时,我敏感地发现田一兰正悄悄地向我使眼色。于是,我假装一个趔趄,朝田一兰那边靠了靠。而田一兰也在假装就势伸手扶住我的那一瞬间,把一个小纸条悄悄塞到了我口袋里。

回到厂里,我躲进厕所,匆匆打开田一兰悄悄塞给我纸条。小纸条上写着两行娟秀的文字:蒲扇,你能不能带我走?本周末上午十点,白云嶂,我们不见不散。

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看到田一兰这两句话的真实感受。

我第一时间向工友们询问有关“白云嶂”的情况,但令人失望的是,我几乎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都没有人听说过“白云嶂”三个字,更谈不上对它的了解了。

我所在的402宿舍是一间由车间隔离出来的大房间,总共住了24个人。见我一直在找人询问“白云嶂”的情况,一位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话的小个子工友主动找到了我,建议我第二天上班后找个机会去问问主管黄英雪,因为大概是在三个月前,他曾经偶尔听黄英雪跟人提及过“白云嶂”三个字。

第二天,我借要找车间领导签收物料单据的机会找到黄英雪,在谈完工作之后,我试探性问他:“主管,听说有一个叫白云嶂的地方很美,你是不是对那个地方很熟悉呀?”

黄英雪听到我的话,眼睛一亮,转过头来盯着我,似乎要想把我看穿似的。在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之后,黄英雪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他压低嗓子训斥我:“你小子是不是太无聊了呀?上班时间瞎扯与工作无关的话题干嘛?”

黄英雪那一丝丝细微的心理变化没能逃过我的眼睛。他显然是知道白云嶂的情况的,而且“白云嶂”三个字似乎还牵扯到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

“主管,白云嶂应该是一座山吧?您能不能告诉我它的具体位置?”我趁热打铁,追问黄英雪。

“白云嶂是一座山,我只能告诉你它离这里不远。其它的你就不要多问了。现在是上班时间,你该干嘛就干嘛去!”黄英雪黑着脸赶我走。

回到物料房,我也跟物料班长王兵提及了“白云嶂”这一话题。王兵拍拍我的肩,说:“你小子也对爬山感兴趣吗?白云嶂是惠扬市第一高点,山南有盘古宫,半山腰有大石洞,洞内有清泉。山顶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坡,蓝天白云与满山的芦苇荡融为一体,仿佛直达云霄外的天庭……”

在大学毕业生王兵略带夸张的描述之下,白云嶂俨然成了最美的人间仙境。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王兵本人就是白云嶂附近谢岗镇的人。他对白云嶂如此了解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在我询问完白云嶂的具体位置,并表达了什么时候也想亲自去实地体验一番白云嶂的草地风情时,王兵立马摇头阻止了我。他说,那地方最好不要单独一个人去。

我追问王兵为什么,王兵却避而不答。

王兵越是这么神经兮兮的,我越是疑虑重重。

田一兰为何要约我在白云嶂相见?可她为何没有留下确切的会面地点?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我百思不得其解。

自从那天接到田一兰悄悄塞给我的纸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的身影。好在神通广大的物料班长王兵时不时弄来一些有关田一兰的马道消息。说什么那个“猎艳”高手——台湾籍副总林和昌这回恐怕是真的被美艳的田一兰给迷住了。这几天那老色鬼一直都围着田一兰转,把所有工作都丢到了一边。据说另一台籍高管也看上了田一兰,于是便向林和昌提出了“共享”田一兰的要求,结果惹得林和昌大怒,差点就要同那台籍高管大打出手。

王兵说得绘声绘色。见我一脸懵逼,他以为我不相信他说的话,便说:“你不相信是不是?你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我告诉你呀,你刚来没多久,很多事情你还不懂。只要在航行厂做过半年以上的人都知道姓林那老恶魔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不知道你对这个秘密感不感兴趣?”

我看得出,王兵正说到兴头上。这是向他打探消息的绝好机会,我当然不会错过。

于是我一边朝王兵竖大拇指,一边故意恭维他,说:“班长,你真了不起,什么都懂。那你说说吧,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秘密?”

王兵伸头往物料房的门外看了看,见没有人来,便压低了嗓子说:“我刚才说了,这其实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只不过平时没有人敢说,也没有人愿说这事而已。”

这就样,王兵用极度复杂的心情,向我爆出了猛料:林和昌那老色魔,不仅经常从外面带女人回他宿舍过夜,还经常对厂里那些稍有姿色的女孩下手。只要林和昌看中的女孩,鲜有能跳脱他魔掌的。最可恶的是,这林和昌有一个嗜好,喜欢聚众寻欢。不管是他从外面带回的女孩,还是他从厂里捕获到的“猎物”,他除了邀约台籍高管一起来享乐,还经常从公司管理层里挑一两个他比较信任的小伙子到他宿舍来助兴。所谓的助兴,说白点,要不就是要那几个小伙子欣赏他和那些台籍老头们的“表演”,要不就是当他自己力不从心时,要那几个小伙子跟那些女孩当面表演劲爆场景给他们几个老头子看。从林和昌不愿意让那些台籍高管“共享”田一兰这一点可以看得出,他似乎对田一兰有着格外的宠爱。

说到这里,王兵打住了话。他眯着眼睛看着我,然后莫名其妙地自顾笑了。

我猜不透王兵的心思,只期盼他多透露一些有关田一兰的事儿。因此我不敢插话,也就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可王兵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忽地一拳打向我,脸上全换成了怒容:“蒲扇你这小子,你是不是在故意套我什么话呀?”

我赶忙说:“没有啊!班长,这些话都是你自己主动说给我听的呀!”

王兵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不停地摇头。他最后说:“蒲扇,你骗不了我。你一定喜欢那个田一兰。”

周日那天,我转了五次公交车,过了三个小镇,约莫在上午九点左右赶到白云嶂山脚下一个叫约场的小村庄。

向当地村民一打听,才知从约场到白云嶂顶峰,至少还有三个钟的路程。见我孤身一人,那位好心的村民还善意地提醒我——白云嶂的山上悬崖多,溶洞多,一个人独自去爬白云嶂极其危险,要多加小心。

道过谢之后,我匆匆沿着村民给我指点的那条登山泥路往前走。按理说,周末期间,或多或少应该有人来爬山才对,可我走了半个多钟,一路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那时已是深冬时节,尽管南方的冬天并不冷,但一个人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穿梭在灌木丛之间,心里总会掠过阵阵凉意。

脚下的山路渐渐由泥路变成了卵石路,身边的灌木丛也渐渐变成了阴森的密林。山道上依然一个行人也没有。

我清楚自己此行是为了赴约而来。田一兰纸条上的约定时间是“周日上午十点”,地点只笼统地写了“白云嶂”。白云嶂那么大,那么宽,我去哪里与她“不见不散”呢?如果她所指的是“白云嶂”顶峰,那我至少还要将近两个小时才能赶到那里。很显然,不管如何努力,我今天都铁定“失约”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花了多少时间走出密林,然后沿着那漫天的茅草坡一路前行最终登上了白云嶂顶峰。我只知道,当我到达了云雾萦绕的山顶,才发现果然有人捷足先登后留下的痕迹。至于是不是田一兰等人留下的?我就无法得知了。

也许是自己一路太匆忙没有特别留意,也许是云雾与漫天的茅草坡浑然一体遮挡了我的视线,在整个登山过程中,我也并没有发现约场村民所说的悬崖或溶洞。

那天,我以极度失落的心情在灰蒙蒙的白云嶂的山顶呆坐了一个多钟。我的脑海全是田一兰留给我的那句话:蒲扇,你能不能带我走?本周末上午十点,白云嶂,我们不见不散。

田一兰凭什么要给并算不熟悉的我留这样莫名其妙的纸条?她是想要我带她离开航行厂?还是要我带她去某个具体的地方?她对我的信任来自哪里?她为何选择把白云嶂作为我们“不见不散”的会面地点?她今天是否来过白云嶂?如果来了,那她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与我见面还是另有隐情?最最关键的是,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返程时,我阴差阳错地走反了方向,刚抬脚走了几步,脚下便是一条坡度接近九十度的陡峭山道。我心里猛地一震。约场的那位好心的村民善意地提醒我白云嶂的山上悬崖多,溶洞多,难道指的是山的这一面?明知脚下的这条路不是自己刚才上山时走过的那条原路,我还是决定冒一次险,沿着这条陡峭的路下山。敏感的第六感官更是在不停地告诉我,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浓浓的云雾遮挡了视线,能见度极低。我不关心脚底下究竟有没有悬崖,我只希望自己能早一点见到田一兰的身影。但除了耳边刮过的风声,整个世界寂静得可怕。

一直下到那个叫做分水岭的地方,云雾才渐渐消退。分水岭其实就是一个小山坳。山道延伸到这里时转了个小弯,于是便有了三四平米稍微平缓的可以供人小憩的小斜坡。我站在小斜坡上朝四周张望了一会,没有看到所谓的悬崖或溶洞,更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影。

那天,我直到下午四点左右才下到山底。山底那个村子显然不是我早上去过的那个约场。向路人一打听,才得知这个村子叫南山村,位于白云嶂南麓,属于谢岗镇的管辖范围。正当我想向他们了解一些有关白云嶂哪里才有悬崖和溶洞的问题时,那些人就一个劲地摆手,不愿继续和我交谈。

令我惊悚不已的是,直到极度失落的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航行厂宿舍,脱下衣裤准备洗澡时,才发现自己屁股后边的裤袋里竟然塞着一张纸条。我展开纸条一看,上面是一行娟秀的文字:世间万物皆空。生亦何欢,死亦何哉。署名赫然是:“叶倩文”。

从字迹上判断,这完全是田一兰的手迹,可我那天根本就没有碰见过她,甚至好几天没有她的消息了。再说,当天在爬白云嶂的路途中根本就没有遇到过什么人,这纸条究竟是怎么到了我的裤袋里的呢?想到这些,我没有不惊悚的理由。

那晚,我一夜无眠。第二天一上班,我就直冲物料房。一见到王兵,我立马拦住他。我还未开口,王兵就咧嘴笑了:“蒲扇,看你急急火火的,是不是昨天真的去了白云嶂呀?有什么急着要与我们分享的?”我没有理睬他。而是一把将他拉到物料房的角落里,急急地问他:“班长,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没有告诉我?”

王兵一脸茫然,在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我看了看之后,他一把推开我,说:“蒲扇,你这人怎么了?你问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私密嘛!我怎么可能把我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呢?”说到这里,王兵若有所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然后轻轻地给了我一拳:“蒲扇,你这小子,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你是不是还在关心航行厂第一美女田一兰的事情呀!”

我点点头。期待王兵带给我一点有关田一兰的好消息。可王兵只是意味深长地朝我笑了笑,然后以要忙工作之由转身要走。我岂肯轻易任他溜走?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说,如果你今天不透露点消息给我,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王兵急了。他说,蒲扇,你小子疯了?这是上班时间,难道你不想干了?

我说,班长,你说得对,我真的不想干了。

王兵铁青着脸,恼怒地冲我说:“蒲扇,你再不讲理,就莫要怪我生气了呀!你不是想知道田一兰的事吗?你有本事直接去找林和昌吧?要不,你直接去找黄英雪也行!你老缠着我干嘛?”说完,王兵狠狠地推开我,转身走出了物料房。

找林和昌?找黄英雪?我的脑海飞快地转动起来。难道王兵这话是在暗示说田一兰与林和昌的事同黄英雪有关?

太多的疑问在我的脑子里盘旋。为了田一兰,我决定豁出去。

我走出物料房,径直朝车间主管黄英雪的办公室走去。刚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就遇到那个脸上有两只小酒窝的车间文员。她问我去办公室找谁。我没好气地回答她:“当然是来找主管黄英雪啦!难道不可以?”女文员瞥了我一眼,没有理睬我,转身走了。我推开办公室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我正欲转身离去,物料班长王兵不知什么时候一声不响站在了我的身后。

“班长,你也是来找主管黄英雪的吧?怎么没见他人呢?”见王兵站在身后,我求助般地问他。

“他今天不来上班。据说,以后可能也不会来了。”王兵扬了扬眼皮,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不来上班了?为什么?”我惊奇地问。

“因为他辞职了。”一阵女声从旁边传来。那个脸上有两只小酒窝的车间文员不知怎么又转了回来。她一边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王兵,一边用怪异的眼神瞅着我看。见我露出惊讶的样子,她便用手指了指正掏笔在那文件夹上签字的王兵对我说:“你不是要找主管吗?他就是公司刚刚任命的——我们制线课的代理主管。”

我把目光移到王兵的脸上,他整张脸上都是得意的浅笑。

我楞在了那儿。我惊讶到了极点。

黄英雪上周五就辞职了。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辞职,没有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经多方打听,我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田一兰好像突然从这个地球上蒸发掉了一般,在黄英雪离职的同一天,她突然走了。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直到这时,才有人说,田一兰实际是黄英雪托人介绍进航行厂的。

我是在看到好几个警察陆陆续续进出生产管理部之后才得知那个台湾籍副总林和昌受了伤这一消息的。

后来警察还来我们制线课车间约谈了好几个人,其中包括了代理主管王兵。

我好几次想从王兵嘴里套出一点有关田一兰的消息,可王兵总是摆出主管的架势,对我爱理不理。后来被我问急了,他才没好气地蹦出一句:“蒲扇,你小子真不识趣,老是闹个没完没了。实话跟你说吧,要是我把你那天也去了白云嶂的事给抖出去,警察早就把你给带去问讯了……”

“这么说,那林和昌是在白云嶂爬山时摔伤的?”我就着他的话问。我的脑海立即想象出一幅林和昌带着田一兰攀爬白云嶂的画面。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些事儿和黄英雪的突然辞职联系在一起。

王兵没有再回答我。

我的脑海如一团乱麻。尽管对田一兰那天突然向我发出“白云嶂,不见不散”的邀约之原因有了一点儿眉目——或许,她是在找一位某个事件的旁观者或见证人,只不过我那天错过了其中的某些精彩的篇章而已,但包括那张署名“叶倩文”的纸条是如何塞进我裤袋里的诸多谜团依然没有解开。

田一兰当初为何要向与她并不熟悉的我发出“蒲扇,你能不能带我走”这样的请求?难道真的如同她当初解释的那样,原因仅仅是她听她室友说过我是一个会写诗的人吗?

一直到我辞职准备离开航行厂,我都没有理清自己的头绪。

只是,就在我收拾行李离开航行厂的那一天,室友们又悄悄聚在一起,谈论某个新进的漂亮女员工刚刚被那个伤愈不久的林和昌看中,然后那老色魔邀请了管加工车间的三个中层管理干部前去“观摩”他“表演”一事。这使我突然想起了坊间关于当初制线课主管黄英雪的女友也曾被林和昌“召见”,而现场的“观摩者”中竟然有黄英雪本人的传闻。

我似乎一下子茅塞顿开,几乎所有的事儿都自然地串连在了一起。

我立马有了一个念头:要想解开心中的谜团,还得去趟白云嶂。

十一

时隔二十多天,我再次来到了白云嶂。这一次,我选择了从谢岗镇南山村这个方向上山。

从进到南山村的那一刻起,我逢人便问对方有没有听说最近有人在白云嶂山上摔伤了的事。一听到这个话题,几乎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左右而言其他。

我不是一个愚钝的人。我预感到了一点什么。很显然,这其中的蹊跷一定与我想要探询的那些问题有关。

就在我刚刚走出村子,准备沿着卵石路独自朝白云嶂顶峰方向进发的时候,一个戴着斗笠挑着簸箕的中年农妇见四下无人,便招手示意我过去。我甚是欣喜,几步上前,跟她打招呼。

“你去过白云嶂吗?”她问。

“去过一次。”我照实回答。

“你不是在打听最近发生在白云嶂山上那事吗?”那中年农妇问。很显然,刚才我在村里向人打听白云嶂的事情时,这农妇注意到了我。

我点点头,友好地朝她笑了笑。我知道她有话要对我说。

果然,那妇人用手指了指白云嶂方向,然后压低了嗓子说:“你是来找一个女人的吧?自从上次在山上出了那事之后,这些天,很多人都说曾经亲眼见过有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像幽灵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凤水坳附近晃悠……”

我赶紧插话问她:“您能不能说一说那天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妇人不停地左顾右盼,见没有人来,就叹着气说:“我也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只听说在离分水坳大约一百米远的一道悬崖上边,一个老男人带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在那里小憩。正当他俩卿卿我我的时候,一个蒙面的年轻男子突然从茅草丛里冲出来,在对那老男人一阵拳打脚踢之后,猛地把老男人往悬崖旁边的一个非常隐蔽的溶洞里推,哪知,在扭打过程中,连那蒙面的年轻男子也一起跌落到那深不可测的溶洞里去了。听人说,那老男人命大,被溶洞口附近的一块石头给挡住了身子,而那蒙面的年轻男子却没有那么幸运,一下子摔倒了溶洞深处的乱石上,当场丧命了……”

那妇人正讲得兴起,可不远处有人赶着山羊朝这边走来。中年妇人打住了话,余兴未尽地摇了摇头,丢下一句“你是那个女孩的什么人吧”的话之后,就挑着簸箕离去了。

我在白云嶂山上转悠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农妇嘴里描述的那个离分水坳大约一百多米远的溶洞口。那是一个位置比较隐蔽的地方。左边是一条穿越茅草丛连接到分水坳的歪斜小径,正中是一块突兀的大石块,石块上边很平坦,约莫有三四平米,大石块下边是一道几十米高的悬崖。大石块右边连着一个两米见方的溶洞口。

我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望着乌黑的溶洞口发呆。我把那农妇所讲述的事情连同我自己所了解的一些情况全梳理了一遍。我总要不自觉地把那个蒙面的年轻男子与黄英雪对号入座。但我感到纳闷的是,如果那个蒙面的年轻男子是黄英雪,我们姑且可以推理出他是因为自己的女友被林和昌霸占且还当着他和其他工友的面羞辱他,他为了泄恨而采取了极端的报复行动,但漂亮的田一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搅合到这个事件中来,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她被林和昌欺辱了那么简单。

我不知自己在阴森的溶洞口呆坐了多久。那时那刻,我的脑海全是田一兰的身影。毫不夸张地说,在那种情境下,田一兰成我的整个世界。

恍恍惚惚中,耳边突然想起了歌声,我屏耳一听,那歌声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我站起身来,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人影。脚下是悬崖,右边是溶洞,起码常识告诉我,那歌声来自左边的分水坳方向。联想起那个挑着簸箕的中年农妇讲过有人曾经亲眼见过有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像幽灵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凤水坳附近晃悠的事,我立马来了精神。我抬脚就往分水坳那边跑。那歌声果然来自那个方向,因为离分水坳越近,那歌声就越清晰:“天上的云,它慢慢的飘过来,陪着我慢慢的走,诉说那将来。悠悠的风,它轻轻的吹过来,好象知道,我对你的感慨,曾经有过,那许多的空白……”

我听出来了,那似曾熟悉的声音正在唱着的是香港著名女歌手叶倩文在96年春晚上唱的那首《我的爱对你说》。

当我脑海跳出“叶倩文”三个字时,我立马联想到了田一兰。当初田一兰不是问过我,“你看我像不像叶倩文呀”那样的话吗?我当时发觉身材高挑、面目清秀的田一兰长相确实酷似香港女歌星叶倩文,但我并没有想到她是否还暗指自己喜欢唱叶倩文的歌,甚或连她唱歌也酷似叶倩文什么的。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分水坳。就在我离分水坳只有不到十来米远的距离时,淡淡的雾霭中,我依稀看到一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飘逸身影在前方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茅草荡中,几乎同时,那优美的歌声也戛然而止。

我条件反射般地想到田一兰。站在分水坳那窄窄的斜坡上,面对着那白色身影消失的方向,极度失落的我用悲切的声调冲着雾霭朦胧的远方不停地疾呼:田一兰,是你吗?你为何要躲起来?你在哪里?

空旷的山野响彻着回声:田一兰,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十二

我在白云嶂顶峰追到了那个自称董倩的丰腴女子。

董倩嘴咬着一枝芦苇,倚靠在那块刻着“白云嶂之巅”的石头上望着我笑。

“这,这是你写的吗?”我扬着那张写着“悠然,随心,随性,随缘”几个字并且落款处写着“田一兰”的那张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纸片问董倩。

董倩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依然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我笑。

“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是来等一个人的?还凭什么说知道我要等的人是谁?”回想起这个自称董倩的女人刚才在路上神秘兮兮地说她知道我要等的人是谁的话,再联想到这张突然出现在风水坳的芦苇杆上的小纸片,我感觉自己的每根神经都快成了绷紧的弦。

“我是谁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那个自称董倩的女子开了口。她依然望着我笑。但我能感觉得出,她那份勉强的笑容里多了些酸楚的意味。

“你一定知道田一兰是谁。”我答非所问,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你还能猜到点什么?”她挪了挪丰腴的身子,眼眉轻轻一扬,一道犀利的目光直射到我的脸上。

“你应该也是来等田一兰的。”我迎着她的目光。

“哈哈,果然是诗人,想象那么丰富。”那个自称董倩的女子收回了犀利的目光,偏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远方之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罢,她又独自吟唱起了那段禅意无限的话语:“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她旁若无人地吟唱着。我只好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猛然间,一个念头从我的脑海一闪而过,我似乎从她的吟唱中捕捉到了一点什么。

还未等她唱罢,我就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用十分确切的口吻说:“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就是黄英雪的女友。”

那个自称董倩的女子停住了吟唱,她一点激动的情绪也没有,就那么木纳地看着我。过了许久许久,她才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连这点你都猜到了,那你离解开自己心中谜团的时间不远了。”

我正欲询问董倩一点什么,可她却连招呼也不跟我打,突然起身下山了。她一边走,一边放声吟唱:“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稍稍踌躇之后,我朝董倩所走的方向追了去。明明看到董倩就在前边不远的地方,可我不管怎么加速,就是追不上。眼看就要到风水坳转弯处了,我感觉董倩明显放慢了速度。我以为她会在那里停留一会,就远远地冲她喊:“等等我吧,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你呢!”

可我话音未落,伴随着一道哀声长叹,我面前的人影嗖地一下转眼间就不见了。

在惊讶之余,我快步走到董倩人影消失的地方。我站在那个名为风水坳的小斜坡上极力四处张望,可除了上下山的那条卵石路以及通往那个位于悬崖边上的溶洞的那条小路,并无通往其它方向的路径。而那条通往位于悬崖边上的溶洞的小路恰好又位于我当时视野所能及的右侧方位。也就是说,我敢肯定,除非董倩会遁身术,不然绝对不可能是在朝通往溶洞的那条小路上消失了的。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

十三

更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后头。

那天,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到南山村,刚走到村子的路口,与二十年前如出一辙,一个戴着斗笠挑着簸箕的中年农妇迎面而来。她见四下无人,就满面春风地朝我招手,并示意我她有话要跟我说。

我在她面前站定,正欲开口同她打招呼,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黄黄的牙齿,说:“每年都见你一个人来爬山,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呀?”

这样的话从眼前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农妇嘴里说出来,我没有理由不惊讶。我紧紧盯着她那被斗笠遮挡住了眼神的眼睛。我没有回答她。

见我不做声,她的嘴咧得更夸张。在哈哈大笑了几声之后,她把担着的簸箕往地上一搁,然后伸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朝我扬了扬,说,若不嫌弃,加个微信呗!

跟这样一个粗俗而丑陋的陌生农妇互加微信?除非我的脑子进水了!

我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几步从她身旁跨过去,连头也不回就走了。

可我刚走出几步,手机微信的提示音响了。

我打开微信,是一个申请加微信好友的信息。点开一看,我愣住了,手机上赫然跳出一句话:蒲扇,你还好吧?我是田一兰。我立马通过了那人的验证。正当我准备敲打一句“你真的是田一兰吗”的问话时,对方发来了一张自拍照——照片中,一个戴着斗笠挑着簸箕的中年农妇正对着镜头咧嘴傻笑……那分明就是几分钟前还在路上拦住我,说“若不嫌弃,加个微信呗”的那位农妇!

我的那句“你真的是田一兰吗”的话没有能够发出。因为对方在发给了我那张自拍照之后,就立马把我拉黑了。

我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转过身去,刚好看到那位戴着斗笠挑着簸箕的中年农妇的身影消失在夕阳的余辉里。

来不及细想,我飞身追了过去。可令人奇怪的事发生了,明明看到那中年农妇是从这田埂的方向离去的,等我沿着那条田埂往前走,不一会就被一道二三十见方的陡峭石壁挡住了去路。

正当我寻思该怎么办之时,我的耳畔突然想起了一阵似曾熟悉的歌声,屏息一听,竟然又是那首叶倩文二十多年前在春晚上唱过的《我的爱对你说》:“天上的云,它慢慢的飘过来,陪着我慢慢的走,诉说那将来。悠悠的风,它轻轻的吹过来,好象知道,我对你的感慨,曾经有过,那许多的空白……”

千真万确,是田一兰的声音!

我一阵窃喜。我手舞足蹈地跟着吟唱了起来。但也就在这时,我猛地发现自己竟然是站在一个隆起的小土包上,而我的脚跟前,赫然立着一块小石碑。我麻着胆子附身一看,借着淡淡的夕阳余晖,我看到那块一尺见方的石碑山分明刻着三个字——“田一兰”。

十四

此“田一兰”是不是我要寻找的彼“田一兰”?我心中充满了无限的疑问。

根据后来走访部分南山村村民得到的材料,我大略梳理出一点信息:此“田一兰”生前是一位美女,她误入红尘,被人利用,卷入了一起谋杀案当中。她后来被人灭口,直到被害八年后,才被几位“驴友”在白云嶂半山腰的某个偏僻处发现了她的尸骨。

如果此“田一兰”真的就是我要寻找的彼“田一兰”,那出现在分水坳的那张散发着油墨清香并署名“田一兰”的纸条又如何解释?那位声称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谁的——时隐时现的自称董倩的丰腴女人又究竟是谁?那个主动加了我的微信并发了张自拍照给我之后便拉黑了我的——戴着斗笠挑着簸箕的中年农妇又究竟是谁?

太多的谜团依旧没法解开。

我带着这些疑问驱车离开了白云嶂。

我刚刚驱车走出谢岗镇境界,手机又嘟嘟响个不停。我找了个地方靠边把车停了下来。打开手机,立马蹦出那个自称是“田一兰”的中年农妇发给我的一条信息:蒲扇,你真是好人。如果有来生,我们一起去私奔……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无力地叹息着。恍惚间,我似乎似乎看到航行厂第一美女田一兰亭亭玉立地站在我面前,闪着美丽双眸对我说:蒲扇,你快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们一起去私奔……

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孰是真?孰是幻?难道是我神经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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