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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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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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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奥斯卡”(短篇小说)

我是一个非常非常念旧的人。在我根深蒂固的思想里,一切的过往的人和事都值得珍惜和怀念。

我每天除了按部就班地工作以及吃饭睡觉之外,其余的时间都用来捣弄那些被我视为“宝贝”的旧物什。在所有的旧物什中,我最爱不释手的东西有两样:旧相片和旧信件——准确点说,是与女人相关的旧照片和旧信件。

我是一个天生就特别喜欢亲近女人的男人。我对体态丰腴的女人那种偏执般的喜爱曾一度达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因此,我几乎所有的旧物什都与这类女人有关。

而事实上,真正能令我牵肠挂肚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同时拥有天使般脸蛋和魔鬼般身材的田一兰。

其他所有的旧物什都成了陪衬。至少在最近的十年时间里,我最享受的生活图景是:把所有与田一兰有关的物什放置在面前——睹物思人,联想翩翩。我联想得最多的,是未来某月某日,我与女神田一兰在某个特定的场景里再次不期而遇,然后自然而然地演绎一场“才子佳人”的故事。

想象归想象,我其实很清楚,对田一兰的这种想念,除了她确实是个曾撩动过我心弦的女神级妖娆美女之外,更主要的是由于孤独乃至寂寞至极的我需要寻找一种聊以自慰的方式。

十八年前的那个春天有点特别。走了狗屎运的我不仅在一夜之间由普工升职为管理一百多号人的车间主管,而且桃花运也特别旺,总有我欣赏或不欣赏的女子费尽心思主动接近我,向我示好。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男士们公认的厂花田一兰在从管加工课调到我们车间做品管员的第一天,就明白无误地告知我——是她主动调到我们车间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她想接近我。

我何德之有?竟然得到了航行厂第一美女的青睐?况且还是一个曾在我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完全符合我审美标准的同时拥有天使般脸蛋和魔鬼般身材的女孩。

我没有理由不受宠若惊。

就像千篇一律的小说情节,我和田一兰也很快上演了一段千篇一律的所谓才子佳人的故事。

那段时间,我成了整个航行厂最幸福的男人。每天一下班,田一兰准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地粘着我。为了找一个接近我的理由,在我俩第一次单独并肩在坪山第二工业区的卵石小道上散步时,她就主动提出要认我做“哥哥”,而且还直白地说,她已经把我当做了那种比友情要多一点的“情哥哥”。

我并不是一个缺少异性朋友的人。但像田一兰这种完全符合我的审美标准的女孩,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因此,受宠若惊之余,我莫名地多了些许不安。

当田一兰当着众人的面,旁若无人地挽起我手臂的时候,我极不自然地问她:“你凭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真的需要理由吗?”她眨巴着眼,偏着头,用柔情万种的眼神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我不敢正视她那双火辣辣的眼睛。

“爱是不需要理由的。”说完这句话时,她笑了,笑得很妩媚。

即使再愚钝,我也能听出她这话中的玩笑意味。于是我便说:“田一兰,你要是敢再忽悠我,那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田一兰没想到我会说出这般索然无味的话。她停住了脚步,用惊讶的表情看着我。

“蒲扇,我不是在忽悠你。我是在模仿你,有感而发。”田一兰换上了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模仿我?有感而发?我一头雾水。

“唉,不跟你兜圈子了。蒲扇,我主动接近你,都是因为我曾看过你写的诗!”田一兰又露出了妩媚的笑。

不知何时,田一兰的手里多了一本杂志。她扬了扬手里的杂志,煽情地说:“蒲扇,你的这首作者署名为“冬天”的题为《微笑着面对生活》的诗歌,我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喜欢。特别是当我写信给杂志社询问作者的地址,得知作者竟然是航行厂制线课的人那一刻,我震惊到了极点。我真没有想到我们航行厂是个藏龙卧虎之地,竟然有像你这样能发表诗歌的大才子。也是从那时起,我内心有一种召唤——一定要走近你,甚至走进你的心灵,去聆听你更多的心声……”

“那你凭什么知道我就是那个写诗的“冬天”?”我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这还不容易?”田一兰抿着嘴笑,笑罢,说出了她的那番令人哭笑不得的所谓理论:“我利用工作之便,向你们制线课的好几位熟人打听你们车间最近这段时间哪个男人最有女人缘。因为我从你的那首诗里捕捉到了几个信息,进而确定你是男性,而且是个自信而多情的男性。这样的男人,不管他愿不愿意,在像我们航行厂这种女多男少,最容易滋生爱情故事的地方,一定会得到一小部分不甘寂寞的大胆年轻女子的青睐——自然而然,就总会有很多女人变换着花样围着这男人转。如果面对这种情况还能应对自如,八九不离十,那个男人就应该是会写诗的作者“冬天”……”

我和田一兰之间的交往很快就成了航行厂最劲爆的八卦新闻。特别是田一兰在航行厂十年厂庆晚会上,以一曲《知心爱人》引爆全场之余,竟然公开宣称“谨以此歌献给我最爱的人——来自湖南的流浪诗人冬天先生”的那一刻,几乎整个航行厂都瞬间沸腾了。

那之后接连的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我和田一兰始料不及的。十年厂庆结束之后的第三天,主管生产的公司副总找我谈话,他拐弯抹角地暗示我,说我已经成为全厂男人的众矢之的。我猜测到了他找我谈话的用意。于是我按耐住自己心中的所有愤慨,心平气和地说了句: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公司副总的表情很尴尬。在他支支吾吾地说出那句“你还有什么要求”的话时,我竟然坦然地笑了。

我是在万众瞩目之下离开航行厂的。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当我拖着行李箱走出门卫室的那一刻,田一兰突然从车间里跑出来,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站定,眸子里全是泪花。

她什么也不说,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我。直到回过神来的我故作潇洒地朝她挥挥手,艰难地说出“请保重”三个字时,她才不顾一切地扑向我。

“你要去哪?你等着我,我来找你!”田一兰扑在我怀里抽泣起来。

我轻轻地推开她。猛地一转身,拖着行李箱飞快地离开了那个曾在我还不成熟的诗文里反复出现过的工厂。

我听不清田一兰究竟冲着我的背影说了些什么。我只在隐约中听清了三个字——“你等我”。

或许是田一兰那句“你等我”起了作用。素来就极其不安分的我虽然离开了航行厂,但并不打算离开航行厂所在的坪山镇。

我在离航行厂不到一公里远的飞西村租了间小阁楼,不知天高地厚地做起了所谓的自由撰稿人。

那段时间,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只做两件事:拼命地写一些狗屁不通的文字,然后拿出手里仅有的三张田一兰的照片和两张她当初写给我的便条想象着与她再次邂逅的情景。

非常遗憾的是,我并没有等到田一兰的到来。

我是在确切地得知田一兰已经和航行厂那位主管生产的公司副总已经举办了婚礼之后才选择离开坪山镇离开深圳的。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明明知道一切都已不可能,可我却总还在自欺欺人地做着不着边际的梦。

在那之后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我的身旁走马观花地走过一批又一批不同类型的女人,但没有一个能真正打动我的心。

迫于来自父母方面的压力,我在自己三十二岁那年稀里糊涂地结了婚。我原以为,一场现实的婚姻会把我从无边的臆想中拽回来。可事实却相反——自从身边多了一个喜欢整天对我吹枕头风的女人,我心中那种极度渴望能再见到田一兰的欲念变得愈加强烈。毫不夸张地说,当某一次,我那比母夜叉还要凶悍的妻子,骑在我的身上,咧着嘴,责问心不在焉的我是不是在想着其他女人时,田一兰那丰腴的身影突然在我脑海呈几何速度扩大,最后完全占据了我的整个世界。在我情不自禁地独自笑开了的那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慰酥软了我的每一条神经。那晚,我莫名其妙地主动了一回。我突如其来的果敢和勇猛彻底征服了一直对我耿耿于怀的妻子。

我是一个非常迷信自己的预感和直觉的人。我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故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收到了一封寄自邻近的某个城市的书信。拆开信封,一张田一兰身穿红色连衣裙的近照从信笺中滑落出来。长长的信笺上除了写满密密麻麻的“蒲扇”两个字之外,还有醒目的一行字:我始终相信你是我生命的缘,我们迟早还会有再相遇的那一天……

对视着照片上田一兰那媚笑的眼神,我没有理由不惊诧,我没有理由不感叹。

很显然,既然时隔这么多年田一兰都还能准确无误地把书信邮寄到我手里,那足可以说明,她对我的行踪是比较了解的。换一种说法,我在明处,田一兰在暗处,这些年,一直有一双悄悄关注着我的眼睛。

在收到田一兰这封书信之后的相当长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企盼田一兰的突然出现。

田一兰写给我的所有书信中,只有第一封书信留有联系地址。

我按田一兰留在信笺后边的地址给她写了不下二十封回信。奇怪的是,明明我所写的这些书信全都签收了,但就是不曾再收到田一兰的只言片语。

我每天只要一有空就要偷偷拿出田一兰的照片和书信来端详半天这事最终还是被我那“母夜叉”般凶悍的妻子发现了。

没有我预想中的“暴风骤雨”。妻子抢过我手中的照片看了又看。最后只说了一句:怪不得你会走火入魔,这狐狸精真美!

我和妻子的婚姻只维持了三年。是她主动提出离婚的。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她再也无法忍受与我生活在一起的这种如一潭死水般乏味所带来的压抑。

她其实是无法忍受我整天躲在屋子里守着与田一兰有关的那几件物什发呆的这种走火入魔的境况。因为在我心不在焉地与她草草完事的那些夜晚,我曾不止一次听到她扯着嗓子在我耳边怒吼:蒲扇,你娘娘的,你能不能集中一点精力?到了这个时候你都还在想着照片上个死妖精是不是?既然你那么在乎她,那你当初干嘛要娶我?你这不是在害我吗?……

我是一个不适合婚姻的人。离婚,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重获自由的我开始不停地变换住处。但不管我搬到哪里,我依然每隔半年左右就能收到一封田一兰寄来的书信。奇怪的是,书信的内容几乎与第一封一模一样。每一封书信里都附有一张田一兰妖娆的近照。长长的信笺上除了写满密密麻麻的“蒲扇”两个字之外,就是那行醒目的话:我始终相信你是我生命的缘,我们迟早还会有再相遇的那一天……唯一不同的是,大概是从第五封书信开始,信末多了几句:“有时我们隔得很近,有时我们隔得很远。不管命运向哪个方向微笑或哭泣,我们都要洒脱地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如果你信缘,那就多转身看看……”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看到田一兰这段话时的那种感觉。我只知道,不知从何时,我慢慢养成了只要有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会本能地转身扭头朝后看的习惯。

理所当然,在我的白日梦里,我最大的企盼,就是某天猛地回头时,能一眼看到那个令我牵肠挂肚的女人——同时拥有天使般脸蛋和魔鬼般妖娆身段的田一兰。

我猛地回头看的习惯引发了无数的尴尬。苦笑、憨笑、傻笑或故作神秘的匿笑,成了我化解尴尬时的第一反应。久而久之,我渐渐变成了一个爱突然发笑的人,更是变成了旁人眼里的神经质。

生活越来越索然无味。为了排遣寂寞,我一改往日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习惯,经常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走走。但唯一不变的是,不管我身处何处,我的口袋里总随身携带着田一兰的照片;只要一有闲暇时间,我就总喜欢在脑海里幻想那些与田一兰妖娆身影有关的千奇百怪的画面。

我还渐渐变成了一个喜欢在朋友圈里晒这晒那的人。我的微信好友不多,也就百十来号人。除了亲朋好友及同事,另外还有少数几个因特殊机缘而成为微信好友但并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

除了在朋友圈里晒晒东西,我并不喜欢与人微信聊天。因此,当某一天,那个名叫“寂寞在枝头开花”的陌生网友突然发信息告知我——当天是我和她成为微信好友的第八周年纪念日之时,我多少有些惊讶。

惊讶之余,我条件反射般地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她的朋友圈,但遗憾的是,我并未能从她的朋友圈里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直到这时,我方发觉,虽然和这个网名叫“寂寞在枝头开花”的网友成为微信好友已经八年时间了,但我和她除了当初她主动加我为微友时有过简短的交流之外,八年来,我和她没有过任何联系。或一种说法——我对她完全一无所知。

令我惊讶的还在后面。她不仅毫无预兆地突然在互为微友的八周年纪念日这天主动联系了我,还准确无误地罗列了最近这些年我生活上所发生的对我个人来说比较有影响力的所有“大事件”。

这个网名叫“寂寞在枝头开花”的网友究竟是谁?她为何对我的情况如此了解?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其拒绝了我的语音聊天和视频聊天请求之后,我多了个大胆的猜测——她一定是一个我曾认识的人。

每当我习惯性地拿起田一兰的照片仔细端详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总会涌起莫名的意念:这人会不会就是田一兰呢?要是田一兰该多好啊!

一旦人的幻想多到了一定的程度,有时会恍惚到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的境地。比如我,尽管年轻时涂鸦过许多乱七八糟的自以为是诗的文字,也偶尔在一些不入流的杂志上发表过一些哗众取宠的东西,但我充其量就是一个文学发烧友,远远还达不到要靠“码文”吃饭的水准。可我却偏偏不知天高地厚地做起了要成为一名小说家的梦。

令我的自信心突然膨胀到了这种程度的是“寂寞在枝头开花”不经意间说的一句话。那是我和她成为微友第八周年纪念日之后的第九天的凌晨5点,她突然发给我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早安,奥斯卡!

谁是奥斯卡?她发错了吧?可又并未见她把这条微信撤回去。

有点我懵。犹豫再三之后,我试探性地回了一句:谁是奥斯卡?你才是奥斯卡吧?

“寂寞在枝头开花”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图标,尔后飞快地回复了一句:“蒲扇先生,你别谦虚,你就是真正的奥斯卡!”

这是“寂寞在枝头开花”第一次直呼我的大名。对于她知道我的名字这一点我并不奇怪,毕竟我的朋友圈里偶尔透露过这方面的信息。我感到奇怪的是,她为何要用这种调侃的口吻跟我这个并不熟悉的人说这般高深莫测的话。

“寂寞在枝头开花”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她说,我看过你写的诗歌,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你的诗歌意境很美,思想很深邃。我觉得你更适合写小说。我希望哪一天能欣赏到你独具“蒲式”风格的小说……

不知是那根神经被触碰到了,我不仅惬意地笑了,而且还神经质般地回复了她一句:“谢谢你,亲爱的奥斯卡!”

天呐,我竟然破天荒地用了“亲爱的”三个字,而且是用在“寂寞在枝头开花”这个完全陌生的女网友身上。

果不其然,这句话很快就发酵了。

“寂寞在枝头开花”先是发来了一个“撇嘴”的图标,尔后回复了几句令我哭笑不得的话:你叫我亲爱的?我不是在做梦吧?蒲扇,谢谢你!不过,我同时也要提醒你,既然都说出了口,那你就得为你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负责!

这几句话的末尾,是一个坏笑的图标。

我真的在“寂寞在枝头开花”的怂恿下写起了所谓的“蒲式”风格的小说。与那些真正的小说家所写的小说不同,我所写的小说更像是一个神经质或梦游症患者的呓语。我常常把主人公放置在虚幻的生活图景里,然后漫不经心地构架一个个情节癫乱且主题非常隐晦的故事。我所有的小说几乎都是在意犹未尽的情况下匆匆结尾。那种顾左右而言他的叙事风格像极了我习惯性回头左顾右盼之后的那份尴尬与不安。

几乎所有我熟识的人都被我写进了我的小说当中。而我写得最多的,无疑是那个被理想化了的“蒲扇”和那个被“幻化”成各类风格的爱情故事主角的“田一兰”。

理所当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寂寞在枝头开花”来做我那些不伦不类的所谓小说的第一个读者。

“寂寞在枝头开花”很用心地看了我的每一篇小说。但直到我写完了第十二篇小说,她才在我的请求下,通过微信对我的小说作了简短的点评。

她说她看得出,我的每一篇小说都有我自己的影子。

我原以为,她接下来会再说几句肯定我这些小说的话。哪知她却尖锐地提出:一旦永无休止的爱情纠葛成了小说永不变更的主题,那这样的文字,除了聊以自慰,不会再有其它意义。

我原本就对自己的小说没有什么底气。“寂寞在枝头开花”的这番评价极大地打击了我那点可怜的自信心。

我决定暂时搁笔。当我把自己的这一决定告知“寂寞在枝头开花”,她并没有感到意外。

“停一段时间再写也好,先去外边四处走走,找找素材和灵感。我相信你能写出真正的好小说。”“寂寞在枝头开花”俨然一副“导师”的样子,那说话的口吻像极了某一个人。

这个念头的萌生令我困惑不已。善感,多疑的本性促使我立刻翻找出自己同“寂寞在枝头开花”的所有聊天记录。我希望能从中找到她与某个一直盘踞在我脑海中的女人相吻合的蛛丝马迹。

怀疑归怀疑,可我并未能找到任何有关“寂寞在枝头开花”与我熟识的人有牵连的佐证。

“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庐山真面目?”当“寂寞在枝头开花”提议我多去附近的大山里走走时,素来习惯顾左右而言他的我飞快地敲下了这么一句令我自己都感到有点吃惊的话。

“寂寞在枝头开花”过了两天才回复我。她的回复没有一个字,只有一个圆形的图标。看到那个圆形的图标,我的脑海条件反射般地蹦出了一个字“缘”。几乎同时,我猛然想起了田一兰写给我的第五封书信里的那段话:有时我们隔得很近,有时我们隔得很远。不管命运向哪个方向微笑或哭泣,我们都要洒脱地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如果你信缘,那就多转身看看……

那一刻,我似乎什么都懂了。

我完全变了。一向不爱运动的我,只要一有空就出去四处走走。特别是周末,我总喜欢往附近的大山里跑。

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都会习惯性地拍几张行走的照片放到朋友圈晒一晒。

不谈小说,我与“寂寞在枝头开花”的直接交流也就不多了。但我发在朋友圈的每一条消息,她都会毫不吝啬地点赞。特别是我那条徒步登临蟹眼顶的消息,她不仅第一时间点了赞,还在后边留了言:厉害!我也曾徒步爬过象鼻山,只不过没有登临蟹眼顶而已。

“寂寞在枝头开花”的这条回复所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它至少透露出几点:1、她是徒步运动爱好者;2、她也应该住在象鼻头山附近;3、她当初提议我多去附近的大山里走走似乎是在暗示——我们有可能会在大山里“不期而遇”……

这一发现极大地鼓舞了我。

那之后,我一改以往外出活动从不在朋友圈里发布预告的做法,凡是要去哪个地方走走,我总会“醉翁之意不在酒”般地提前几小时在朋友圈里写上“有约的吗,今天准备徒步某某地方”之类的意味深长的套话。很明显,我这些话是写给“寂寞在枝头开花”看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某日能与她在某地“不期而遇”,上演一场罗曼蒂克般的所谓浪漫。

我始终对意念的超常力量是深信不疑的。因此,一旦有了渴望与“寂寞在枝头开花”不期而遇的念头,冥冥之中,我就预感会有什么故事要发生。

象鼻山是一座位于北回归线附近的方圆达几十公里的大山。其风景绮丽,仅大型的旅游景点就有数十处。我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往象鼻山里跑。时间一久,也就跑遍了象鼻山的每一个角落。

我是一个矛盾体的人。我既对任何未知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又对所有过往的事情充满了怀念。简单点说,我既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又是一个念旧情节很重的人。在走遍了象鼻山所有角落之后,我决定开始做两件事。一是酝酿一篇有关象鼻山的小说;二是筛选出十处自认为景色最特别记忆最深刻的地方——然后抽空再次去这些地方走走。

我把自己的这些计划晒在了朋友圈,而且暗示我将在自己42岁生日那天前往最美的罗营村,为我酝酿中的那篇有关象鼻山的小说举行只有我本人才知晓的特别开笔仪式。

“寂寞在枝头开花”并没有在我朋友圈里的这条信息下边点赞,而是莫名其妙地发给了我一首题为《旁边的旁边是你》的歌曲。

末了,她在附上一个开心图标之后,加上了一句话:象鼻山下罗营村如诗如画的自然风光让人流连忘返,约吗?

很明显看出来,“寂寞在枝头开花”是在套用我常发在朋友圈里的话来调侃我。只不过,待我仔细听完她发过来的那首题为《旁边的旁边是你》的歌曲之后,我的心里多了某种雀跃。

二零二零年五月一日是我四十二岁生日。尽管正值“五一”假期,但因受新型冠状肺炎病毒疫情的影响,这天并没有什么人前来罗营村游玩。

我从金龙大道入口处开始步行,约莫花了两个半钟,便再次来到了位于象鼻山麓腹地的罗营村。罗营村四面环山,环境优美,不仅有郁郁葱葱的山林,清澈蜿蜒的溪流,还有古朴的村落。在我的眼中,整个罗营村,我最喜欢的地方莫过于黄牛田村寨前的那座被葱翠的竹林簇拥着的钢琴形状的古老石桥。

其实,我喜欢的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石桥上,把双脚浸泡在清澈的溪水中,任思绪信马由缰的那种感觉。

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石墩上坐了多久。

我只知道,从心底泛起的那份强烈的失落在一点点吞噬我那可怜的自信。我期盼中的并且曾无数次在我脑海中浮现过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在悲怆情绪驱使下,我掏出笔记本,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下了我酝酿中的那篇有关象鼻山的小说的题目——“再遇田一兰”。

怎么又是田一兰呢?看到自己无意识间写下的这个小说题目,我一边摇头,一边苦笑。

在莫名的惆怅中,我下意识地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片。凝视着照片上田一兰那迷人的倩影,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田一兰,田一兰,你究竟在哪里?我还能不能再遇见你?……

“哈哈哈”一阵浑厚的笑声突然从我身后传来。

本能地猛地回过头,我这才发现,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丰腴女子,就站在离我不到两米远的石墩上朝着我讪笑。

“你……你是?”我站直了身子,一脸惊愕地问。

我的愕然是有原因的,因为站在我身后朝我讪笑的这个体态丰腴的漂亮女子非常神似那个曾无数次出现在我梦境里令我牵魂挂肚的“田一兰”。只是,如果按照时间推算,田一兰应该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了,可眼前这个长相与她有几分神似的漂亮女子看上去最多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最关键的是,眼前的漂亮女子的浑厚的声音与田一兰清脆的声音有天壤之别。

“我是谁重要吗?”那女子用手托着下巴,灵动的眸子里闪着俏皮的光亮。

“当然重要!”我答。

那漂亮女子瞟了瞟我手中的那个笔记本,又“哈哈哈”地笑开了。

我顺着那漂亮女子的目光低头一看,才知道她是在冲着我手里的那张田一兰的照片发笑。

我赶紧把那张照片夹进笔记本里。为了缓解尴尬,我难为情地苦笑了一下,然后解释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照片。”

但话一说出口,我就意识到了某些不妥。于是,我赶紧转换话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呢?”

“应该你告诉我你是谁吧?”那漂亮女子敛住了笑。

“我就是一个前来这里游玩的普通游客呀!”我回答。

“你普通吗?”那女子用手指了指我手里的笔记本,意思不言而明。

十一

正当我在思虑该如何回答是好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掏出手机一看,是一条“寂寞在枝头开花”发来的微信。这条微信只有一句话:“如果你信缘,那就多转身看看……”

这不就是当年田一兰给我的来信中说过的话吗?尽管早就有过预感,但我还是惊诧得好长时间都缓不过神来。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很乱很乱。看着手机里的短信,再抬眼看看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漂亮女子,我的脑海里有无数个幻化的身影在晃动。恍惚中,似乎有无数种声音在朝我呼喊:蒲扇,我在等你,我在等你……

“你,你认识田一兰吗?”我几步上前,站在了离那漂亮女子最近的那个石墩上。

“田一兰?”那漂亮女子一脸茫然,一个劲地摇头。

我紧盯着她的双眼,想通过她的眼神来判断她是否故意敷衍我。但我失望了,她清澈的眸子里没有蛛丝马迹要愚弄人的意味。

无奈之下,我只得把夹在笔记本里的那张照片拿给她看。问她认不认识照片上的这个人。

漂亮女子接过照片,看了看照片上与她自己有几分神似的田一兰那模样,又忽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个人我当然认识!可她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个什么兰的人呀?”那漂亮女子皱着眉头说。

“你真的认识她?那她叫什么名字?”我兴奋地问。

“她叫刘淑珍,也是我们罗营村的人,算起来还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姐。”那漂亮女子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接着问:“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呢?她早就死了呀!”

“什么?她早就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我无比惊愕。

“她死了大概十七八年吧。”那漂亮女子悠悠地说。见我一脸愕然,她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于是便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呢?”

“唉,这……这说来话长呢!更何况,还不确定她和你的那个远房表姐是同一人呀!”我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我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去思虑任何与今天罗营村之行的主题无关的人和事。然而,不管如何刻意回避,那句“如果你信缘,那就多转身看看”的话总会萦绕在我的脑际,并深深地触动着我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我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一直只顾跟眼前这个与田一兰有几分神似的漂亮女子说话,还没有回复“寂寞在枝头开花”的微信。于是,重新打开手机,在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之后,我横下心,果敢地回复了一句:如果真的有缘,那就让我们在美丽的罗营村相见……

在点击完发送键之后,我下意识的转过身,朝四周看了看。

这不看则已,一看便让我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大约三十米开外竹林旁的一棵龙眼树下,一个同样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丰腴女子,满脸神秘笑靥地朝着我们这边张望。

好不容易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我一把从面前的女子手里夺回田一兰的那张照片,用手指着不远处那个同样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丰腴女子,不解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究竟是谁?”

眼前的漂亮女子又“哈哈哈”地笑开了:“这还不简单?你过去问问她不就得了?”

话还未落音,她就双手提着裙摆,迈着小碎步朝龙眼树下的那个同样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丰腴女子跑去。在与那人耳语了一小会之后,她挥手朝我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翠竹掩映的石径尽头。

我不假思索地朝龙眼树下那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丰腴女子走去。

“喂,你就是蒲扇吧?”在我还距离她大约四五米远的样子,龙眼树下那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丰腴女子扬了扬手里的手机,用含有几分喜悦的语调问我。

到了这个时候,即使再笨拙的人,也能猜出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谁了。

“是的,我是蒲扇。那你就是‘寂寞在枝头开花’吧?”我快步上前,在离她仅有两步远的地方才站定。说这话时,我同样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我这才仔细端详这个与我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交往了八年多的女孩,她三十四五岁的样子,丰腴的体态与那刚刚离去的漂亮女生有几分神似,但她们的脸型却差别很大。“寂寞在枝头开花”是一张典型的逆蛋脸,而刚才那女子却有着一张与田一兰那天使般迷人脸蛋非常神似的瓜子脸。很显然,眼前的这个已默认自己就是“寂寞在枝头开花”的女子,根本就不是令我魂牵梦绕了十八年的田一兰。

十二

我再上前一步,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脱口而出:“你一定认识田一兰!你和田一兰究竟是什么关系?她现在在哪里?刚才那个同样穿着碎花连衣裙的漂亮女子到底是谁?”说完,我从笔记本里翻出那张田一兰的照片,在“寂寞在枝头开花”眼前晃了晃。

“寂寞在枝头开花”没有直接回答我。她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村庄,说:“她不是田一兰,她叫刘淑珍,也是我们罗营村的人。”

见我一脸疑惑,她补充道:“只不过,她大概在十七八年前就死了。”“寂寞在枝头开花”的说法与此前那个漂亮女子的说法如出一辙。

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但似乎又都在意料之外。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我打开微信,把“寂寞在枝头开花”刚才发给我的那句“如果你信缘,那就多转身看看。”翻了出来。

“这句话是多年前田一兰在写给我的书信中用过的话。而你刚才把它发给我,一定是在暗示着什么?快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你和田一兰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同我交往的目的是什么?刚才那个同样穿着碎花连衣裙的漂亮女子到底是谁?……”我连珠般地问。

“寂寞在枝头开花”摇摇头,用似笑非笑的口吻问:“这些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答。

“还是聊聊你的小说是否开笔?在你生日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是否过得开心之类的话题吧!”“寂寞在枝头开花”迎视着我的目光,她灵动的眸子里闪着与那漂亮女子类似的俏皮光亮。

这一问一答的内容和情景和此前我与那个漂亮女子之间的对话又如出一撤。我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这一切之一切,都是她们有意安排好了的。

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为了打破僵局,更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我只得再次扬起手里的照片,问她:“你和刚才那漂亮女子都说田一兰大概在十七八年前就死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再纠正一次,她不是田一兰,她叫刘淑珍。”“寂寞在枝头开花”浅浅地笑了一下。她又一次岔开了话题:“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今天开笔这篇小说是不是在写刘淑珍呀?”

“是的,是在写田一兰,也即你所说的刘淑珍。你是知道的,我几乎所有的小说都是在写田一兰。”我照实回答。说完,我摊开笔记本,把那苍劲的几个字——“再遇田一兰”展示给“寂寞在枝头开花”看。

“寂寞在枝头开花”盯着小说题目“再遇田一兰”几个字看了看,尔后朝我微微点了点头。

“她人都死了,还怎么能遇到她呢?取这样的题目,这小说不太好写吧?”“寂寞在枝头开花”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她打开手机,若有所思地瞅了我几眼,然后按下了接听键。在接听了对方一句什么话之后,她只说了句“好的”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一挂断电话,“寂寞在枝头开花”就一脸歉意地对我说,她有急事,得马上回家。

见我满脸惊异,她就解释说,她真的有急事,得马上赶回家。她的家在离这里大约三十公里的蕙城,若真的有缘,希望还有希望再次见面。

我呆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应答。

“寂寞在枝头开花”最后丢下一句“你的小说写好了要记得发给我看哦”之后,就转身沿着刚才那漂亮女子所走的那条翠竹掩映的石径离去了。

十三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我的脑海一片混沌。

我怅然若失地在那棵龙眼树下呆愣了许久许久。直到不远处的田地里隐隐约约传来村民们的交谈声,我才意识到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找几个本地村民打听一下有关田一兰——也即刘淑珍的情况。

穿过那条翠竹掩映的石径,淌过两道浅浅的小溪,有名的黄牛田古村落就呈现在眼前。

黄牛田古村落由二三十栋错落有致的砖瓦房组成。几乎每一栋砖瓦房都用一人多高的竹栅栏围了个圈。此时已是上午11点,我挨家挨户走了一遭,竟然连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刚才“寂寞在枝头开花”和那个神似田一兰的漂亮女子不也都是沿着那条石径走回了村子吗?怎么一下子连个人影也见不着了呢?正当我犹豫要不要发个信息问问“寂寞在枝头开花”到底是怎么回事时,离我最近的那栋土灰色的砖瓦房的竹栅栏“咯吱”一声打开了一道门,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奶奶从门框里伸出了半个头,一双深陷的眼睛轱辘轱辘地朝我张望。

终于见到了村子的人,我喜出望外。我快步上前,非常有礼貌地同那老奶奶打招呼。为了消除老奶奶的顾虑,打完招呼后,我直奔主题,问老奶奶知不知道村里有个叫田一兰或者刘淑珍的人。

老奶奶不解地看着我,一个劲地摇头。

我只得又沿着村子走了几遭,这期间,零零星星碰到过几个从田地或者从山林里收工回来的中老年人。我见人就打听相同的问题——问他们知不知道村里有个叫田一兰或者刘淑珍的人?可是,所有的人都明确无误地表示,村子里没有一个叫田一兰或者刘淑珍的人。无奈之下,我只得拿出田一兰的照片,询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照片上这个人。看了照片,这才有人突然想起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过照片上的人。但究竟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照片上这个叫田一兰或者刘淑珍的人不是罗营村本地的。

不是罗营村本地人?那她就只能是罗营村某户人家的亲戚或者像我这般偶尔前来罗营村游玩的游客了。那刚才“寂寞在枝头开花”和那个无论长相还是体态都与田一兰有几分神似的那个漂亮女子为何都要说自己认识照片上的人,而且都确切地说她是罗营村的人?难道连她们自己都不是这罗营村的人?到底是谁说了假话?如果她们真的是在故意骗我,那其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想到这里,我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是要弄清楚那两个女子到底是不是这罗营村的人。于是我赶忙折身回去问那些村民,得到的答复都非常一致——最近这些年,年轻人早就全搬到城里去了,村里根本就没有我描述的那两个女子。

“那刚才有没有人看到两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子来过村里呢?”我继续询问村民们。大部分村民都摇摇头。他们一大早就下地里忙活去了,很少有人留意那些零零散散来村里观赏风景的外地游客。只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伯说大概在一个多钟之前,他路过村前那棵老榕树旁时,看到不远处的路口停着一辆白色小轿车,似乎有一个跟我描述的模样比较接近的女子从车子里下来。

我仔细一打听,才知黄牛田除了我所走的那条来路,村子的另一方向还有一条直通罗营村一个名叫流洞的自然村的村级公路。顺着那位老大伯所指的方位望去,我方发觉,沿着此前我和“寂寞在枝头开花”所在的那棵龙眼树前边被翠竹掩映的石径往前走大约五十米,然后往左一拐,穿过几道田埂就到了村子另一头的那个有一棵大榕树的路口。而我刚才是沿着石径一直往前走,怪不得一下子见不到了“寂寞在枝头开花”她们的踪影。

我向村民们道了谢。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怎么捋都捋不清自己的头绪。

我的脑子比之前更乱了。

十四

带着无限的疑问,我当即给“寂寞在枝头开花”发了不下十条短息。可她连一条都没有回。

我计划中的这个四十二岁生日,因那两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女子的突然出现被搅得一团糟。我那篇酝酿已久的小说,也因节外生枝而仅仅写了个题目,并未能按计划在我四十二岁生日那天在风光旖旎的罗营村完成开笔仪式。

回到租屋,我把所有有关田一兰的旧物什都翻找出来,全部摆放在我的电脑桌前。我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那些被我视为宝贝的旧物什,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田一兰写给我的那些旧信笺。田一兰那天使般秀美的脸蛋和魔鬼般妖娆的身段一遍又一遍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依旧不厌其烦地给“寂寞在枝头开花”发信息,可结果都一样,她连一条都没有回复我。

哪怕再有涵养的人,遇到这样烦心的事情也会恼怒。在独自对着镜子喝光了半瓶老白干之后,借着酒气,我给“寂寞在枝头开花”发去了最后通牒:如果你再不回复,我就立马删掉你。然后,我就在我的小说里把你写成一文不值的东西……

就在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说话算话——把“寂寞在枝头开花”从我的微信好友里删掉的时候,手机弹出一条微信。打开一看,是“寂寞在枝头开花”发过来的。“如果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那你想删就删吧!在你还未删除我之前,我想再重复说一次曾对你说过的话——你有小说家的敏锐,很适合写小说,好好写吧!如果你动了仁慈之心,不删我,等你的大作《再遇田一兰》完稿了,记得发给我欣赏。”

末了,“寂寞在枝头开花”又另外发了一条令我苦笑不得的信息:“其实,你应该知足才对,因为你已经再次见过田一兰了。”

这究竟是咋回事?此前在罗营村,“寂寞在枝头开花”和那神似田一兰的漂亮女子不都口口声声说我照片上的人叫刘淑珍而且早在十七八年前就死了吗?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我用最快的速度通过微信把自己的疑问传递给了“寂寞在枝头开花”,可遗憾的是,除了偶尔发回一个微笑的图标,不管我谈论什么话题,包括我多次向她索要那那神似田一兰的漂亮女子的联系方式,“寂寞在枝头开花”都再也没有搭理过我。

十五

除了码小说,我已别无选择。

在正式动笔写那篇酝酿已久的题为《再遇田一兰》的小说之前,我足足用了五天时间来再次构思。对我而言,与其说是在写一篇有关田一兰的小说,还不如说我是在按自己的思路通过文字的形式来把有关田一兰的生活点滴再现一遍。

太多的未知,太多无法解释的疑团层层困扰着我。我的这篇小说写得很艰难。我足足写了半个月,才拉拉扯扯讲完了一个不到两万字的故事。在这篇并非完全虚构的小说里,我把罗营村当作了故事的始发地。

十八年前,一个从城里来的体态丰腴的漂亮女孩成了罗营村小学唯一的代课教师。来到罗营村的第一天,一放学,她就带着美好心情独自来到村子附近景色最美的“琴桥”边,一边欣赏着四周美景,一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她哪里想到,此时此刻,不远处的竹林里,一双罪恶的眼睛悄悄盯上了她。就在她哼着歌曲踏上通往黄牛田村寨的那条被葱茏翠竹掩映着的石径不久,一个黑衣男子忽然从路边的竹林里窜了出来,从身后一把捂住她的嘴,勒着她的脖子把她往竹林里拖……那之后的故事也就不用过多言叙了,那个畜生在糟蹋了她之后,竟然邀约他的另外两个同伙一起折磨了她整整一晚。经历了噩梦般遭遇的她,第二天一大早就与师生们不辞而别,匆匆逃离了罗营村。

她不是没有想过是否该报警,但一联想到这事儿被人知晓之后将要遭受到多少人的猜疑和议论,她就打消了报警的念头。她原以为,逃离了罗营村,她就可以慢慢忘记这段痛楚的记忆,哪知后来她竟然收到了一封寄自罗营村的书信。可恶的歹徒得知她第二天就不辞而别逃离了罗营村之后,也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后来见一点动静也没有,就知道她并没有报警。也不知是什么心理作崇,那歹徒竟然想法设法弄到了她的家庭地址,然后给她写起了书信,在书信里,那歹徒竟然厚颜无耻地提出要跟她继续发展亲密关系的要求。不然,他就要把那天晚上的事儿全抖出来……

她当然不愿理睬那无耻的歹徒。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歹徒等了几天未见她回信,竟然直接找上门来。为了不让父母担惊受怕,无奈之下的她只得选择了妥协——对父母谎称那人是她的男朋友,假装答应继续同那人好。

为了摆脱那人的纠缠,她不得不悄悄求助于一个曾追求过她的名叫崔安的男人。这个叫崔安的男人当时在另一座城市的一家名叫航行厂的公司里担任生产主管。不久,在崔安的帮助下,她以极其隐蔽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摆脱了那个歹徒对她的无休止纠缠。

为了报恩,更为了逃避,她离开了家乡,来到了崔安所在的那家工厂上班。已经娶了董事长千金做妻子的崔安很快就升职为副总经理。可已有家室的崔安并不想放弃对她的占有。当崔安发觉她似乎对制线课某个会写诗的外地男子有超乎寻常的好感时,他毫不犹豫地动用手中的权利把那外地男子给赶走了。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楚崔安虚伪的面目。

在那个会写诗的外地男子拖着行李箱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她不顾一切地从制线课的车间里冲出去,扑倒在那个外地男子的怀里。

在离别的那一刻,她悲情地说了一句:你等着我,我会来找你!

然而,拥有天使般迷人脸蛋和魔鬼般妖娆身段的她是多么的身不由己!为了达到长期占有她的目的,更为了掩人耳目,崔安把她介绍给了自己的堂弟,并以若不顺从他就要把她以极其隐蔽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处理了那个罗营村歹徒的事给捅出去作为要挟,逼迫她与他的堂弟结了婚。

当她和那个姓崔的人举行了婚礼的消息传到了一直在航行厂不远处一边租房写文章一边等待着她前去找他的那个会写诗的外地男子的耳里,那外地男子一气之下离开了那座名叫深圳的城市……

那个会写诗的外地男子就是小说的主人公“蒲扇”,自然而然,那个屡遭不幸的漂亮女子就是女主人公“田一兰”。那之后,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小说反复演绎主人公蒲扇在幻想中期待再次与自己心中的女神田一兰相遇的离奇故事。故事最后在拉拉扯扯的讲述中突然结束。让人始料不及的是,文中的“我”——也即那个才华横溢却总是心事重重的主人公蒲扇,竟然就是那个早在十八年前就被田一兰伙同崔安采取极端手段“处理”掉了的歹徒的亲表弟。表哥蹊跷的失踪引发了生性好幻想的蒲扇的怀疑。在经过多次暗地调查之后,蒲扇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蒲扇进航行厂打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办法接近他表哥失踪之前极可能最后接触过的人——田一兰。为了引起田一兰的注意,他以超高的“表演”技艺,故意高调地周旋在众多异性工友之间。果不其然,因崔安的突然结婚而感觉非常苦闷和失落的田一兰,终于留意到了蒲扇。

还有一点与现实生活完全不同的是,在我的那篇题为《再遇田一兰》的小说里,在或明或暗的纠葛与较量中,最终没有一个胜利者。

十六

小说落稿之后,我第一时间把它发给了“寂寞在枝头开花”。

第二天,“寂寞在枝头开花”回复了我的信息。她说,小说已经看完了,总体感觉不错,只不过如果换一个题目或许会更好。我就试探性地问她换个什么样的题目,她说,换成《亲爱的奥斯卡》如何?

我被弄糊涂了。这篇小说适合怎样的一个题目,这点我自己最清楚。弄一个《亲爱的奥斯卡》这样不伦不类的题目,除了哗众取宠,没有一点实际意义。

我从心里否定了她的提议。但出于礼节,我委婉地询问她突然提议要给我的这篇小说换一个题目的原因。

过了许久许久,“寂寞在枝头开花”才发给我一句话:“这是田一兰的意见。”末了她加了一句,我昨晚就把你的这篇小说发给她看了。她说你这篇小说什么都好,就是题目太土气。

“田一兰?田一兰在哪里?”我惊异到了极点。我来不及打字,把歇斯底里吼叫的语音信息发给了“寂寞在枝头开花”。

“你别激动,田一兰其实一直在你身边,离你不远,只不过你没有留意而已!”寂寞在枝头开花”悠悠地说。

“这怎么可能!”本能地蹦跳起来。

“那天在罗营村,在琴桥边上与你见面的那个穿着碎布连衣裙的漂亮女子就是田一兰。”“寂寞在枝头开花”在轻轻地叹息几声之后,发来这样一句令我更加震惊的话。

真是天方夜谭,难道我连田一兰也辨认不出来么?不管年龄还是声音甚或面容,我都能一下子辨别出她和我记忆中的田一兰的迥异之处。她怎么可能是田一兰呢?

我再次向“寂寞在枝头开花”说出了我的疑问。

“亏你还是个写小说的人,难道你就不可以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假想N年之前发生了一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突然变故之类的情景吗?”“寂寞在枝头开花”急促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接连发出了几声悠长的叹息。

N年之前突然变故?我的脑海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浮现出“车祸”、“火灾”、“情杀”以及受伤、整容之类的敏感字眼。但不管我如何穷尽自己的想象力,我都无法把“田一兰”和“寂寞在枝头开花”两人联系在一起。如果在琴桥边上与我见面的那个穿着碎布连衣裙的漂亮女子真的就是田一兰,那她既然都前来与我见了面,却为何不愿与我相认?即使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完全可以采用其它更好的方式来解释或者应付,干嘛非要编出照片中的人叫刘淑珍,而且刘淑珍早在十七八年前就已经死了的消息来敷衍我?

我百思不得其解。

十七

没有一点预兆,“寂寞在枝头开花”突然拉黑了我。

就在我懊恼不已之时,我的手机响了。

打开手机一看,是一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短信只有五个字:再见,奥斯卡!

谁是奥斯卡?我恼怒地在心里骂了一句粗。

我来不及喘息,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短语依然只有一句话:戴着面具生活好累!

给我发这些信息的人到底是谁?难道是田一兰?

我按号码拨了回去,对方手机铃声一直在响,可就是没有人接听。

或许,我只能尴尬地从自己那些还在酝酿的小说中去寻找答案。

2020年6月7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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