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蒲建知的头像

蒲建知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04/18
分享

我们都活在自己虚构的故事里(短篇小说)

                                                    一

上司的电话响起那一刻,我正陪着一对儿女在小区喷泉边嬉戏。

“领导,有何指示?”一按下接听键,我开门见山地问。我知道,上司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采访任务。

“顺保,得到可靠消息,离你小区不远的黄沙水库发现一具只剩下白骨的尸体。请你火速赶往现场了解具体情况……”上司一说完就挂了电话。

黄沙水库?一具只剩下白骨的尸体?我来不及多想,把两个小孩交给正在忙着刷朋友圈的妻子,跑往车库,开上小车直奔黄沙水库。

我居住的景秀小区离黄沙水库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公里。东拐西转,十五分钟后,我赶到了黄沙水库管理处。

发现白骨的地点位于距离黄沙水库管理处约有两公里远的一个非常偏僻的龟裂严重的河床上。待我沿着干涸的河床匆匆赶到现场,警戒圈外已围聚了很多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们。

我出示了记者证,想就相关案情现场采访办案民警。可被他们以“正在忙,稍后吧”为由婉拒了。我只得站在警戒线之外。

我很快就从围观的人们那里了解到了大致情况。在今年秋冬这场波及整个南方省份的几十年一遇的大旱中,很多江河断流,很多水库干涸见底。黄沙水库作为蕙城工业及生活用水的重要水源地,水位也比常年下降了二十几米,几近干涸。干涸见底的地方,已是泥地龟裂,长满杂草。吸引着不少人在“水库”里漫步和游玩。就在一个小时前,两位准备在泥地里玩“窑鸡”游戏的小朋友,赫然发现浅水滩处的淤泥里有一具人形的白骨,于是惊恐地跑去告知自己的家长……

很快就得到了确切消息:那是一具腰部位置系着一截水泥板的年轻女性的遗骸。种种迹象表明,该女子死于他杀。

那天我并没有从警察那里采访到其它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但有一点是令我无比震惊的——那就是发现那具年轻女性遗骸的浅水滩附近的长满杂草的荒滩,分明是20年前我与芸英以及另外几位老乡一起前来游玩过的地方。

                                                   二

我心中一直有着一片阴影,一直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当年,我之所以选择在离黄沙水库最近的景秀小区买房并定居了下来,其实与自己的一段隐秘的记忆有关。准确点说,是与芸英以及黄沙水库有关。

芸英是我们斜坡村公认的第一大美女,在老家时,我与她接触不多。直到南下广东打工之后,我才与她渐渐熟识。

我南下广东打工的第一站,是离我目前居住的景秀镇不到二十公里的坪山飞西工业区。虽然我算得上斜坡村有史以来读书读得最多的人,但我的打工之路并不平顺,以至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我处于居无定所的流浪状态。

芸英和他丈夫德高,在我最落魄的1998年,从老家斜坡村辗转数地之后最后也来到了坪山飞西村。他们把飞西村作为最终目的地的用意很明显: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作为斜坡村最有文化的我出来打工两三年了,一定已经混得很不错。因此指望我看在同村人的份上,帮他们谋一份工作。

芸英和德高两口子拿着从我母亲那里抄到的地址在坪山镇找了我好几天。在无法与我取得联系的情况下,芸英和德高只好随便进了飞西工业区里的一家小型制衣厂。

我是在芸英他们来到坪山之后的第三个月在飞西溜冰场前的小百货店门前偶遇芸英的。记得那是一个清高气爽的午后,我刚从溜冰场出来,远远就看到一妖娆女子抢眼的背影。在多看了几眼之后,我终于认出那女子分明是我们斜坡村的第一美女芸英。她怎么也出来了?来不及细想,我快步走上前去跟芸英打招呼。

“芸英姐,我是顺保呀,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这么巧,在这里见了你!”我在离芸英大约两米的地方站住。

芸英回过头,一脸的惊讶,在仔细把我打量了半天之后,才激动地说:“顺保,真是你呀?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呀!”

“芸英姐,你是和德高哥一起出来的吧?那他现在哪里呢?”我从芸英话里的“我们”两个字猜出了大概,于是立马把话题转移到了她老公德高身上。

“唉,别提他了,他进厂做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嫌工作太苦太累,都出来快三个月了,也没有出去找工作,一直都在出租屋里睡大觉。”芸英一脸的无奈。在叹了几声气之后,芸英就问我到底在哪个厂上班?离这里远不远?还把她和德高当初拿着从我母亲那里弄来的地址到处找我却找不着的事儿也说了出来。

踌躇了半天,我才尴尬地把我的现状告诉了芸英。

“你也没有上班?这怎么可能?你有那么高的文化,应该很好找工作呀?再说,你不上班,那你靠什么生活?”芸英一脸的震惊,投射到我身上的全是不可思议的目光。

“真的,芸英姐,我出来不久就掉了身份证,因此根本进不了工厂。”说这话时,我表现出一种令自己也感到吃惊的淡然。不,准确点说,是一种正视现实后的冷静。

但,事实上,我当时属于一种自欺欺人的故作镇定。毕竟,说这句话时,我不敢正眼看芸英。

芸英半信半疑地瞅着我,好半天,才带着责备的口吻说了句:“顺保,你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怎就……唉……”她轻轻地叹了声气,没有把写在她脸上的字从嘴里说出来。

                                                    三

那天,芸英问我租住在什么地方,我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居无住所的尴尬实情,就吞吞吐吐岔开话,说:“芸英姐,在老家时,就知道你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女人,现在第一次这么近看你,才发觉你真的比许多女明星都长得美……”

“我真的有那么美吗?”芸英走上前来,抱着双臂静静地站在离我不足半米的地方。她接着问:“顺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我……我没有身份证进不了厂,就只……只好在横岭塘租了间小土屋写写文章……”实在不知如何回答芸英,我只得编起了故事。而事实上,那段时间,我只不过栖身在离飞西溜冰场不远的一栋无人管理的烂尾楼里。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见你家德高哥?也好顺便劝劝他。他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实在太不像话。”芸英朝我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那天,我并没有去芸英的租房见德高。我自己都落魄到了这种地步,还好意思去规劝别人要如何上进?更何况,我早就耳闻德高很小气,对自己的漂亮老婆看得很紧。如果他看到我单独和芸英一起从外面回到他们的租屋,他一定会猜疑些什么。但为了便于联络,我和芸英还是私下约定,下周同一时间,在同一地点见面。

坦然地说,尽管在接下里的那一周里,天性好幻想的我不止一次臆想过有关芸英的某些画面和图景,但我真正对她萌发了非分之想的却是第二次在同一地点与她见面之后的事。

我清楚地记得芸英第二次见我时穿着一件蓝色紧身连衣裙。我老远就被她凹凸有致的身段吸引住了。以致于我与她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就是:“芸英姐,你今天打扮得好美!”

“一件旧裙子而已,莫说假话吧,有什么美的。”芸英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还未待我再次开口,她主动对我说:“顺保,我的租屋离这里不远,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屋里坐坐吧,这外边太阳太烈。”

“不去,不去!”我赶紧说。但我委实不好意思说出自己不愿去她租屋是因为不想与德高见面这事儿。于是我只好主动岔开话题:“你们工作辛不辛苦?你都出来两三个月了,你的小孩还那么小,你会不会挺担心,挺牵挂的?”

芸英偏着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我,只轻轻地说了声:“三天前,德高离开了这里。”

我不知道芸英透露这个消息给我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我只知道,在得知她老公德高不在这里之后,我似乎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我这一心理的外在表现是,我的话一下子多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跟芸英说这说那,直到不知不觉跟着她回到了那间明显还弥漫着男人气息的小租屋,我方发觉自己当时似乎有点得意忘形。

我没有想到芸英会在把租屋门关上之后,突然倚靠在我的肩头上抽泣起来。

“芸英姐,你到底怎么了?”我轻轻地推开芸英的双手,然后挪了挪身子。但很显然,我的心跳在加速。

芸英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用挤满泪水的眼睛看了看我。我尴尬地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我猜测,芸英一定有什么心事掖着不说,而且一定是与她老公德高相关。果不其然,在彼此沉默了大约几十秒之后,芸英突然问我:“顺保,你们男人难道都是花心萝卜吗?”

我当然明白芸英的意思,于是接话问:“你是说你家德高吧?”

芸英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叹息道:“我也不知道那女孩究竟看中他哪一点。他就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竟然还能把那小女生迷住了……”

从芸英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大致了解到,不知从何时起,德高与同租在这座小院里的一陌生女孩勾搭上了,很快发展到了可以一起滚床单的程度。就在六天前,德高与那女孩的奸情被提前下班回来的芸英撞破了。没想到,德高不仅理直气壮地辩解了一番,而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依旧和那女孩玩暧昧。芸英忍无可忍,和德高大闹了一场。德高根本就没给芸英的面子,在丢下几句狠话之后,当晚就跑去找那女孩,然后当着芸英的面,和那女孩扬长而去。至于德高和那女孩究竟去了那里,芸英根本就不知晓。

芸英想不通,明明自己没有错,可事情为何还是一下子弄成这么糟?几年前结婚时还信誓旦旦说这辈子只爱她一个,可一起出来打工还没三个月,老公德高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轨了其他女人。是因为自己不够漂亮?还是因为自己不够体贴? 甚或是其它别的原因?

德高的背叛对芸英的打击很大。在偌大的深圳,她举目无亲,再大的事儿都得她自己扛。而我是她当前唯一能够联系得上的熟人。见到我,芸英所有的委屈一下子喷涌而出。于是,她情不自禁地伏在了我的肩头抽泣了起来。

                                                    四

警察找到我时,我正一边陪着孩子在小区里玩乐,正一边在记忆里搜寻某些隐秘的生活片段。

“你就是顺保吧?想请你协助调查点事。”一见到我,那个中年警察就开门见山地对我说。

协助调查?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工作方面的?还是其它?我想问,但看了看自己那两个在不远处正玩得起劲的小孩,只得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这里不方便说话,还有一些事儿我们想好好跟你聊聊。”民警看出了我的疑惑和犹豫。

把两个小孩送回家之后,我跟着警察来到了警局。

我刚坐定,一个两天前好像在黄沙水库办案现场曾见过的年轻警察把一张发黄的照片放在我面前,然后指了指照片,问:“顺保先生,这照片上的人你应该认识吧?”

我定睛一看,那不就是我和芸英几人当年在黄沙水库游玩时照的那张合影吗?这张照片怎么到了民警的手里?唯一的可能只有一种,那就是……一想到这里,我不禁猛地一个寒颤。我本能地抬眼看了看眼前的民警,才发现他也正皱着眉头盯着我。

“你们怎么有这张照片?难道……”我欲言又止,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民警。我知道他们既然把我找来,一定还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实话跟你说吧,这张照片我们是两天前从黄沙水库那具无名遗骸的身子底下的一个小铁盒子里发现的。根据我们的技术分析,那个小盒子,极有可能是那个受害女子生前的随身携带物。而我们把这张用几层胶袋包裹的照片进行扫描处理及数据匹对之后,在我们公安部门的身份证数据信息库里筛选出了你的头像。也许是巧合,令我们感到意外的是,现场执法记录仪提供的信息显示,与那张照片的里的某个头像高度一致的人,竟然出现在了两天前的办案现场。你应该听明白了,我的意思是,我们知道你那天也去了现场,当然你是以记者的身份去采访的。现在我们找到你,就是想询问一下你,这照片中的都是哪些人?这张照片拍摄于什么时候?你能不能具体谈一谈当时拍摄这张照片的情景?”年轻警察的目光里多了几丝威严。

我咬了咬嘴唇,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了几声。然后说了声“好吧!”

我记忆的大门又重新慢慢地打开了。

                                                         五

我第一次去芸英租屋,她伏在我肩头抽泣。我轻轻推开了她。芸英后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就调侃说:“顺保,姐没有吓着你吧?”我赶紧回答说:“没有,没有。”

芸英就说:“没有吓着你就好!姐命苦,德高那死鬼带着那臭婊子跑了,姐现在举目无亲,想找个人说说话,诉诉苦都找不到人。你是读书人,斯斯文文的,没有坏心眼,又会说话,你以后有空就经常过来陪陪姐。”

我受宠若惊。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在自己眼里一直高高在上的斜坡村第一美女,竟然对我如此“亲近”,完全把我当作了“自家人”。也是从那一天起,我心里就莫名地多了些企盼,不,准确点说,是在自己无端的臆想中多了些不可告人的欲念。

如果我和芸英不是因为在那之后的第五个星期天早上在飞西市场偶遇老乡国弟等人,也就不会有所谓的黄沙水库之行。

按照上一个星期天与芸英的约定,我那天老早就在飞西市场门口等她。八点不到,芸英如约而至。芸英那天穿了一套非常夺目的红色紧身休闲装,把原本就妖娆的身段衬托得更凹凸有致。一见面,芸英就说:“顺保,我们一起去买些你喜欢吃的菜吧,姐做好吃的给你吃。”

尽管此前芸英在她的租屋曾以玩笑味的口吻跟我提过要做好吃的给我吃这事,此时此刻,迎视着芸英意味深长的目光,我还是深感意外。毕竟,即使情商再低的人,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何况,主动邀约我再次去她租屋玩,并说要做好吃的给我的人,是全村男人公认的村里第一美人。老实说,那一刻,我之前所有的卑怯及顾虑都被芸英言行举止间自然流露出的那份柔情深深地消融掉了。

遇见国弟和二稗子等人时,我和芸英正提着买好的东西有说有笑地走出市场大门。不知国弟他们是什么时候看到我们的,只知道他是从身后突然窜上来按住了我的肩头。待我惊恐地回过头去,才发现是国弟一副堆满坏笑的怪异的面容。

“国弟,是你们呀,吓我一跳。”我松了口气。国弟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虽然这些年彼此间几乎没有什么联系,但不管怎么说都算得上是熟人。

“顺保,你小子混得不错嘛!什么时候找了这么漂亮的对象也不告诉我们这些老同学一声。”国弟眯着那双贼溜溜的眼睛,一边上下打量着芸英,一边夸张般地赞叹:“顺保,你对象真漂亮!她是我们米坝人?还是外地人?怎么总觉得有点面熟?你小子艳福不浅嘛!”

到了这个时候,我再不解释就越说不清楚了。于是我实话告诉国弟:“芸英不是我的对象。她老公德高是我们斜坡村人。德高只比我们大三四岁,因此跟我很熟。在这外边打工,人生地不熟,能遇见一个老乡很不容易。我也是一个月前才偶尔遇见芸英的。今天早上,刚好在市场门口再次碰到,也是就一起去买了点菜。这不,刚买完菜从市场出来,就遇到了你们……”

“呦,呦,老乡,不好意思,我刚才把你当作了顺保这小子的对象,太不好意思了!”国弟说完上前两步,朝芸英双手抱拳,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姐,我叫国弟!能在这异地他乡见到老乡,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老乡,感到非常荣幸!姐,说真的,今天能认识你真高兴!这是我的两个兄弟,也都是米坝老乡。我们今天正准备去附近一个地方玩,如果姐不介意,就去邀上你老公,和我们以及顺保几人一起去外面走走,如何?”国弟真能说,还未等芸英回应,就几句话就直接跟她套上了热乎,而且一开口就邀约她一起出去玩。

芸英有些尴尬,她除了礼貌性地回复了国弟一句“都是老乡呀,认识你们我也很高兴”之外,就再也没有说什么。

不过,那天我和芸英最终还是跟着国弟、二碑子等人一起去了离坪山差不多二十来公里的黄沙水库附近游玩了大半天。这一切都是国弟那三寸不烂之舌起的作用。他东扯西扯竟然和芸英扯上了亲戚关系——按照芸英婆家这边的辈分,芸英成了国弟所谓的远房表婶。当然,我知道,芸英最终同意一起到外面走走,不仅源于此,还源于打工生活的枯燥,更源于这段时间德高在感情方面对她毫无征兆的背叛对她造成的伤害。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能与一帮老乡一起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哪怕就只在附近随便走走,散散心,也算得上一种排遣痛楚的绝佳的方式。

国弟几人不久前来过黄沙水库,因此除了带我们在库区旁边的小山沟里转了转,还把我们引到一片足有三四亩大小的长满杂草的荒滩里走了走。由于长期干旱,那段时间,整个黄沙水库的水体库存量不及丰水期的四分之一,因此很多干涸见底的地方,已是泥地龟裂,长满杂草,形成独具库区风貌的滩涂景色。

离开黄沙水库之前,我们用国弟带去的一台旧照相机拍了好些照片,其中就有那张托陌生游客帮忙拍的那张芸英居中我和国弟几个男人簇拥着她的合影。

我记忆最为深刻的是,就在那个替我们拍照的陌生游客,一边数着“1、2、3”一边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令人气愤的一幕:国弟竟然趁人不注意,用手在芸英丰满的臀部狠狠地抓了一把。而几乎同时,我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人用手指头轻轻划了一下。用手指头轻轻在我手心划了一下的人是芸英。我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六

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那具年轻女性遗骸就是芸英。

从警局回到家中,我发了条信息去单位请了假,然后倚靠在沙发上,几乎一整天都没有说一句话。妻子早就看出了我不对劲,于是不停地询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会永远支持我,与我一起把困难扛过去……

我只敷衍式地跟妻子说了个大概。很多事情我无法跟她说,也不敢跟她说。

虽然警察只是向我询问了一些有关那张照片的情况,但很显然,我已经被列入了重点怀疑对象。从那张照片背景的峰峦形状看得出,发现芸英遗骸的地方与我们当初留下那张合影的地方也就相距不到百米。最最关键的是,有一点我是知晓的,当年芸英突然失踪的时间其实就是我们来黄沙水库游玩,拍下这张合影之后的第三天。虑及这些,我不禁毛骨悚然。

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不仅是芸英蹊跷的死因,还有那段我一直不敢开启——尘封多年的有关芸英的记忆。

20年前的那一天,我和芸英以及国弟几人从黄沙水库回来,一路上,国弟总找机会跟芸英说这说那,一直夸芸英漂亮,说她比很多女明星好看许多。芸英不怎么搭理国弟。可国弟越说越来劲,后来竟然拉扯着芸英的衣袖,厚颜无耻地说:“芸英姐,你这么漂亮的人,这么早就出嫁了,便宜了你家老公。现在正好你老公不在身边,什么时候也给我们一个机会呀?”

听国弟这么说,芸英很尴尬,她甩开国弟那只扯她衣袖的手,然后说了句:“唉,你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吧!好歹我们是老乡,有些玩笑不能乱开!”芸英明显不高兴。

原本约好回到坪山后,大家一起去飞西市场找家饭馆聚一聚。但后来芸英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推脱,执意不愿再与国弟他们一起聚。

国弟他们离开之后,我送芸英回到她的租屋。早上一起买的菜还没有弄,芸英就留我一起弄晚饭吃。我当然求之不得。

晚饭弄好了,芸英拿出半瓶德高喝剩的二锅头给我酌了一杯酒。她自己也酌了小半杯。芸英在举杯邀我喝酒时说:“顺保,喝吧!我平时滴酒不沾,今天一则你来,高兴,陪你和几口;二则觉得国弟是个喜欢胡来的人。我今天一路担惊受怕,现在喝几口酒,压压惊。”

我举起杯子跟芸英碰了碰。可我的目光全聚焦在了芸英不停起伏的突兀的胸脯上。而我的脑海里更全是被无边臆想浸淫的某些特定场景。

“姐,你能喝么?要是不能喝就不要喝吧!要是喝醉了不好……”我几口就喝光了杯子的酒,然后把杯子朝芸英扬了扬。虽然我嘴里全是劝她不要喝的话,可我的真实意图不言而明——其实是在鼓励她陪我把酒喝干。

芸英噘噘嘴,把眼睛一闭,仰起头,把她自己那小半杯酒几口就喝了下去,然后也学着我的模样,把杯子扬了扬。

我冲芸英笑了笑。我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因为经验告诉我,只要我愿意,接下来还会上演精彩的戏。

果不其然,在拿起瓶子给我酌第二杯酒的时候,芸英就带着醉意拍了拍我的肩头说:“顺保,你是除了你德高哥之外第一个单独跟我喝酒的男人,今晚你想喝多少姐都陪你。”说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整个胸脯都一个劲朝我身上蹭。我不知道,如果我当时不假借跟她抢酒瓶,阻止她给自己酌酒的机会顺势把她的纤纤玉手捏了一下,还会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就在我趁机把她的纤纤玉手轻轻捏一下的那一刻,芸英一个转身,整个身子重重地倚靠在了我身上。我本能地伸出双臂,就势揽住了她。芸英把头枕在我的臂弯上,她仰着头,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我。那一刻,世界变得出奇的静。我们彼此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

“芸英姐,我有点受不了了。”我附在芸英耳根,用急促的语调对她说。

芸英猛地站直了身子,轻轻地推开我,然后用纤柔的指头轻轻地在我脸上划了几下。“顺保,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芸英眯着眼睛对我说。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全是暧昧的笑。

即使再愚钝的男人也能读懂面前这个女人的意思。一股燥热从我心底涌起,瞬时传遍全身。来不及细想,我伸手在芸英胸前狠狠捏了一把,然后一把抱住她,直往靠墙角的双人床上推。在接下来的暴风聚雨中,我们彼此一次又一次攀上了快乐的巅峰……

                                                         七

“砰、砰、砰”的敲门声把我惊吓得立马从芸英酥软的身上滚落下来。

敲门声越来越急,可就是没有听到敲门人喊叫的声音。到底是谁呢?难道是德高回来了?我和芸英面面相觑。

“是谁呀?”芸英一边匆忙穿衣服,一边朝门外喊。除了越来越急的敲门声,依旧没有人回应。我已经在忙乱之中穿好了衣服。我朝芸英比划了几下,示意她,我打算去开门看看是谁。芸英同样用手势示意我先别乱动,然后附在我耳根轻声说还是她去开门看看是谁妥当一点。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朝我用手指了指床底的位置。我当然明白芸英的意思。想想万一门外的是特意前来捉奸的德高,那就惨了。性急之下,我一咬牙,趴下身子,飞快地钻进了堆满了杂物的床底下躲了起来。

门一打开,三个男人同时冲进了屋里。芸英来不及尖叫,就被其中一个男人用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嘴巴。在那之后的三个多钟里,摇晃的床架发出的“吱嘎”声和急促的喘息声不断撞击着我的耳膜。我捏紧拳头,咬着牙根,好几次都想从床底钻出来。但最终,还是心底那份怯懦占了上风。

我是在那三个男人走了至少二十分钟之后才怯怯地从床底爬出来的。我站在床前,望着衣衫不整的芸英像一只遭受重创的小猫一样蜷曲在墙角。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走吧!”芸英朝我摆摆手。她没有抬头看我。

“对……对不起,我……我没能帮你……”我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连我都快听不见的程度。我不知道芸英听到了我说的话没有。我只知道,在我离开那间弥漫着芸英的痛楚和耻辱的房间之前,芸英除了不停地轻声抽泣,不再说任何一个字。

芸英第三天就失踪了。我是一个多星期之后无意间从国弟那里探听到的消息。为了证实此事,我后来特意找到芸英租屋对面那家小店的老板娘,询问她近几天是否见过芸英。那个老板娘除了一个劲问我究竟与芸英是什么关系,对其它与芸英相关的话题,并不愿多说。令我比较震撼的是,后来在一次闲聊中,国弟竟然透露,说芸英可能曾遭几个蒙面男人强暴,而且她老公德高似乎也知晓了此事。最最令我尴尬的是,国弟竟然开起了我的玩笑,说顺保呀,看得出,你和芸英那美女关系有点暧昧,你到底和她有没有一腿?国弟甚至还添油加醋地说,顺保呀,你们读书人鬼点子多,你和芸英关系那么好,现在她失踪了,说不定是你耍什么手段,金屋藏娇呢……末了,国弟竟然把芸英失踪前,她的租屋的饭桌上有两副碗筷这些细节也说了出来。国弟后来还问过我:“那天从黄沙水库回来,你和芸英把我们支走了,是不是同她一起回到她的租屋享受“两人的世界”?”

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慌。稍稍平静心情之后,我反问国弟:“国弟,你凭什么瞎猜?再说,如果真有此事,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国弟一阵坏笑,笑而不语。

对于芸英的突然失踪,我私底下有过千百种假设,但从来没有假设过她会葬身在我们曾一起来游玩过的黄沙水库的库底。

就在芸英失踪之后的第二个月,我花钱在市场上弄了临时身份证,然后应聘到了与坪山相邻的蕙城区某大型家具公司做了一名厂报编辑。在那之后的将近二十年里,我摇身一变,最终成了一家市级新闻机构的专职记者。但不管我的身份如何变换,芸英失踪一事一直像块铅石重重地压在我心口上,令我在这二十年里一直无法正常的呼吸,一直无法正常地生活。

                                                  八

在时隔多年后,我再次返回飞西村。

时过境迁,二十年后的飞西村早已明目全非。凭着记忆,在自己当年流浪过的那些大街小巷走了一圈,好在当年芸英租住的那排古老的围屋被完整地保留下来了。令我颇为意外的是,围屋正对面那家百货店的老板娘,与当年那家小杂货店的老板娘竟然是同一个人。老板娘早已不认得我。但当我提及二十年前那个突然失踪的漂亮女人时,老板娘突然眼睛一亮,说她回想起来了,曾记得当初我找她询问过那漂亮女人失踪的事。

在惊叹百货店老板娘惊人的记忆的同时,我更惊叹于她对芸英失踪一事独特的见解。因为,接下来,当得知我目前的记者身份之后,她敏锐地预感到了一点什么。

“难道,现在已经找到她了?”老板娘满脸的惊异。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冲她浅浅一笑。因为,职业的敏感度告诉我,老板娘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果不其然,见我一直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她,老板娘在叹了口气之后,试探性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死了?”

我这才点了点头,问:“老板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老板娘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然后抬眼忘了望正对面芸英曾租住过几个月的土围楼。像是对我,又像是对她自己说:“我早就预测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在老板娘后来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大致了解到了一些令我感到震惊的情况。

芸英失踪前那晚,老板娘是亲眼看到那三个蒙着脸的男人闯进芸英的租屋的。至于她后来有没有看到我从芸英的租屋里悄悄地离开,老板娘没有说,我也不便问。老板娘提供了一个关键的信息,那晚,大约十二点,她正准备关店门睡觉,她隐约听到了从芸英租房里传来了吵闹声。她好奇地屏息一听,却发现吵闹声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过了几天,芸英上班的工厂派人来了解她为何好几天没去上班,大家才发觉芸英突然失踪了这事。

当晚我离开之后,与芸英发生吵闹的人到底是谁?难道是前不久带着一个女人出走了的德高?

我刚虑及这点,老板娘又透露了一个更令人浮想翩翩的事儿:大约从七八年前开始,与芸英失踪那一天的相同日期,老板娘都会发现一个身材与我相仿的中年男人会在傍晚时分,独自在芸英当年租住的那间屋子前边的墙根上烧几炷香……

至于那中年男人,是不是芸英的老公德高,老板娘说她看得不太清楚,不敢肯定。

我是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离开那家百货店的。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刚走出那条小巷,突然从路边窜出几个男人,一下子把我围住。“我们是警察!”其中一人掏出证件,在我眼前晃了晃。直到上了警车,我才知道,我这几天的行踪,一直掌握在办案民警手中。

我被羁押的消息传到了妻子那里。妻子非常震惊。她死活不相信我会与那具女尸案有什么牵连。

而我,不管警察如何询问,除了简单地重复我与芸英的两次碰面经过,以及与国弟等人的黄沙水库之行之外,其它的我只字未提。但尽管如此,办案民警依然把我当作了重大嫌疑人。

在第三次提审我的时候,办案民警一开口就问了我一个令我猝不及防的问题:“顺保,你老实说,芸英的老公德高是不是你害死的?”

“我害死德高?我几十年没有见过他了,我怎么可能害死他?”我条件反射般地抖动着身子,眸子里全是惊讶和委屈。

“你不要再装了,所有的证据表明,德高当年的突然失踪,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办案民警的目光像一道利剑投射到我身上。

“你们真的是冤枉了我。你们说的这些我一点也不知情。我是清白的。”我咬着牙根,极力地辩解。

“那,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办案民警把一叠文稿甩在我面前的桌面上。

我定睛一看,一下子就明白是啥回事了。原来,办案民警这几天搜查了我的家,从我的QQ空间的私密日志里下载了这篇我写于两年前,但一直没有公开发表的题为《阴影》的万字小说。

“这不就是一篇小说吗?你们警察难道就拿这样一篇完全虚构的小说来作为我是凶手的证据?”我苦笑道。

办案民警没有再说什么。在足足沉默了十来分钟之后,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我敢肯定,你的这篇文章并非全是虚构的。相信你迟早会老实交代……”

                                                        九

警察安排我和妻子见面。妻子一开口就说:“你那篇文章我也看了。唉,顺保,其它的话我不想多说。孩子有我照顾,你放心。都这个时候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该说的你就全照直跟警察说吧!”

我呆呆地望着妻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直到探视的时间快到了,我才喃喃自语道:事情真的跟你们猜想的不一样。我的那篇文章真的仅仅只是我根据个人臆想,在芸英失踪事件的基础上虚构而成的小说。

在那篇题为《阴影》的万字小说里,女主人凤曼的身上的确有芸英的影子,至少小说的前部分里描述的很多细节,都与芸英失踪前一晚发生在那间出租屋的事情如出一辙。那篇小说的后部分完全是我凭空虚构的东西。男主人窦艾在那三个蒙面歹毒离去二十分钟之后,才慢慢从床底钻出来。面对衣衫不整哭成了泪人的大美人凤曼,窦艾为自己刚才未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而愧疚不已。他不知如何替自己之前的怯懦辩解,更不知如何去安慰凤曼。直到凤曼发话说,你走吧!窦艾才木讷地说了句“对不起,你要多保重”,然后心情沉重地转身离开了那间租屋。

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从凤曼的租屋出来,窦艾一个人在冷清的街头走了差不多半个钟。不知咋回事,不知不觉中,他竟然转了圈,又转回了凤曼租住的土围屋所在的那条小巷。此时凤曼的租屋还亮着灯。窦艾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才发觉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不见了。细细回想了一下,估计刚才落在凤曼租屋里的可能性最大。加上原本就担心凤曼会想不开,于是,在稍稍犹豫了一会之后,他仗着胆子朝凤曼的租屋走了去。

可当窦艾推开凤曼租屋木门的那一刻,他傻眼了。此前已带一陌生女孩出走了一个多月未归的凤曼老公二坝子,竟然拿着一把凳子坐在离门口不到一米远的位置上,而凤曼则埋着头,坐在两米开外的床沿上轻声抽泣。

见到窦艾,二坝子双眼一瞪:“臭小子,真被我猜着了。这么晚了你竟然跑到我租屋来!我问你,你究竟是来干什么?”

一切都太突然了。窦艾愣在门框边上,望了望凤曼,再看了看二坝子。他意识到情况不妙,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他还未移步,二坝子早已起身,一把将他拽入了屋子里。

那后来的情节有点不堪入目。二坝子指着窦艾的鼻子,责骂窦艾欺人太甚,竟然连他的老婆也要打主意。见窦艾吓得不敢出声,就转过身去骂凤曼是个婊子婆。明明是烂货还装假正经,要她去发廊上班不肯去,要她陪有钱的老板睡也找这样那样理由推托,却背着他在租屋里偷野男人。二坝子骂着骂着,竟然语出惊人:“你这臭婊子,你的臭事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不是被三个男人弄了几个钟吗?你和窦艾这死鬼不也风流快活了一回吗?老子今天就把话搁在这里,明天你要是不肯跟老子去那个地方上班,我二坝子就不让你好过。还有你窦艾这死鬼,你竟然胆大包天,睡我老婆。这事怎么了结,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我二坝子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话还没落音,他已经一脚踹在了窦艾的大腿上。窦艾吓得大气不敢出。他求助般地抬眼看向凤曼,没想到凤曼也正偷偷地朝他使眼色。窦艾不明白凤曼的意思,只是大概猜测凤曼可能是暗示他,叫他开溜。因此,趁二坝子转过身,抬着踢向凤曼的时候,猛地窜向门外。

然而,就在他窜出门外的那一刻,他清晰地听到了凤曼“哎呦”一声痛苦的唤叫,紧接着便是“啪啪”两记响亮的抽打耳光的声音。

窦艾本能地收住了脚。他回转过身,一眼看到二坝子把凤曼按倒在床沿边上,正扬手狠狠地抽打凤曼。

“二坝子,你一个大男人,不能这样欺负自己的女人!”窦艾折身走进屋内,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二坝子正高高扬起的手。

“你娘娘的窦艾,你玩了我婆娘,竟然连我教训自己婆娘也要管,你这死鬼真是走火入魔了。我今天不给你点颜色,你不知道我二坝子的厉害。”二坝子丢下凤曼,猛地转身,一下子把窦艾撂倒在地板上。不容窦艾挣扎,二坝子的十个利爪狠狠地掐住了窦艾的脖子。

如果不是凤曼突然出手,故事将完全改写。就在窦艾窒息到了极点,隐隐意识到自己快要不行了的时候,随着“嘭”的一声,那双狠狠掐住他脖子的手慢慢松开了。就在二坝子松开手,本能地回过头的那一刻,又传来了“嘭”的一声。二坝子就是那样应声而倒的。原来,在窦艾的危机时刻,一旁的凤曼连想都不想,就抡起身边的木椅,从身后狠狠砸向了二坝子的脑袋……

在处理完二坝子的尸体后的第三天,凤曼和窦艾再次来到了曾留下了他们欢乐时光的黄沙水库。那天,下着毛毛细雨,整个库区除了他俩,一个游人也没有。他俩在那片长满杂草的荒滩上静坐了一整天。那期间,除了凤曼说了句“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之外,他俩一整天都在沉默。

那是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夕阳的影子全部落山的那一刻,凤曼毫无预兆地猛地站起身来,伸开双臂在原地不停地转着圈,大概在转了七八个圈之后,她停了下来,摇晃着身子仰天哈哈大笑。

窦艾也站起身来,他望了望逐渐模糊在夜幕中的远山,再回头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快要疯了的漂亮女人,情不自禁地长长叹息了几声。

也就在这时,他眼前人影一晃,凤曼婀娜的身姿飘到了他跟前。他本能地伸开双臂,想给了凤曼一个大大的拥抱,可凤曼一上来就直接用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想责问凤曼为何要这样,难道是要用这样的方式一起死吗?但凤曼越掐越紧,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窦艾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模糊,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快要飘起来了。恍惚中,他感觉自己的身子慢慢滑到了悬崖边上……就在他整个身子都快要掉下悬崖的那一刻,他的双手猛地抓到了一棵粗壮的树。他紧紧地攥住树干,努力保住已悬空的身子不往下坠。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咯吱”一声,他手里的树干断了,他整个人飞快地坠入了谷底……

我在那篇题为《阴影》的小说作品里,杜撰了一个悲壮的结尾:滂泼大雨中,窦艾渐渐恢复了知觉。待他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与凤曼平躺在杂草丛里,而他的双手还紧紧掐在凤曼的脖子上。他惊恐地坐直身子,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呼唤凤曼的名字,可凤曼早已没有了呼吸。

雨越下越大,水库的水一点点往上漫。窦艾不知自己究竟伏在凤曼的身上嚎哭了多久。直到水面距离他们不到一米的时候,他才咬着牙,拼命地用双手在泥地里刨出一个深坑。他把凤曼的尸体抱起来,轻轻地放进泥坑里。他原本打算自己也一起躺进坑里。后来他意识到,如果不捆绑一样什么重物,泥沙被水一冲,尸体迟早有一天会浮出泥坑。他想尽自己最后一点努力,让凤曼入土为安。于是,他起身去附近找来一块水泥板,并用捡来的一截铁丝把水泥板和凤曼的身子缠绕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上涨的水面刚好漫过窦艾用泥沙替凤曼垒起的坟堆。此时,天已发白,已是第二天清晨,雨还下,窦艾的心空也在下着滂泼大雨。他知道该跟自己做个了断的时候了。于是,他站起身来,朝凤曼那已浸泡在水中的坟头深深鞠了躬,然后默念着凤曼和自己的名字,一步一步走向了水库的深处……

                                                            十

在被羁押了将近半年之后,因证据不足,我被无罪释放了。

当然,这都是我妻子在我那帮同样靠码字为生的朋友们的帮助下,努力替我四处活动的结果。不过,在此案还未完全告破之前,我一直都还属于重点嫌疑对象。

走出看守所那天,一直关注黄沙水库女性遗骸案的几家媒体记者守在看守所大门外,一定要我接受他们的采访。

我拒绝了采访。几个月的羁押经历,我已习惯了缄口不言。

可那些媒体记者依然不依不饶,一直围着我,不让我走。

没办法,我示意他们拿来纸和笔。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笔写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其实,我们都活在自己虚构的故事里……

                                                                        2021年4月17日于惠州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