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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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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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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1

这个冬天特别冷。

风很大,老态龙钟的桂香婆把几乎所有过冬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但还是不停地打着哆嗦。

此时此刻,她哆嗦着身子,极度沮丧地依靠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上,用乏力的眼神朝着通往山外的方向张望。几米开外,一只同样老态龙钟的小黑猫耷拉着头蜷曲在草丛里,时不时用乏力的眼神朝桂香婆这边张望。而桂香婆的身后,偌大的斜坡村,数十栋老木屋,则歪歪斜斜地静默在死寂般的空气里。

正在这时,桂香婆口袋里的老人机响了。

她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一接听,话筒里传来邻居彪子的声音:“伯母,我是彪子。麻烦你转告我家涛仔一声,我们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拿到工资,今天恐怕是赶不回来了……”

桂香婆那只拿手机的手悬在了半空。她愣住了。

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了她的面前:都大年三十了,偌大的斜坡村,却只有她这个年已八旬的老太婆和彪子那个年仅十一岁的儿子涛仔两人留守孤村。

桂香婆也有儿子。她的大儿子歪狗五年前得病死了。大儿子死后,大儿媳带着桂香婆快成年的孙女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她的小儿子冬狗一直在外面打工,后来娶了个广东媳妇。这些年,除了每个月按时寄钱回家,冬狗就只在哥哥歪狗去世那年回家看望了母亲桂香婆一次。当然,除了按时寄钱给母亲,冬狗也会隔三差五给母亲打个问候电话。五天前,冬狗打来电话说,车票难买,一对子女又刚好感冒,今年过年恐怕又回不来了,要桂香婆自己多去买点好吃的东西。

尽管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桂香婆还是难以接受儿孙们又不回家过年这个事实。她知道儿子冬狗所说的什么车票难买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心里没有了她这个越来越不中用的老娘!

好多时候,桂香婆都觉得自己成了这个世界的多余人,她甚至多次想过是不是也要像隔壁邻居荷花婆那样一走了之?只是,她下不了决心,毕竟她心里还有一份对儿孙的挂念。

想到这些,桂香婆就胸闷得难受。

她一边叹气,一边朝彪子家走去。

2

与桂香婆一样孤独无助的人还有涛仔。

自从与之相依为命的爷爷去世之后,涛仔已经独自生活了整整两年。在这漫长的两年时间里,涛仔的父亲彪子只回家了两次。一次是回来处理涛仔爷爷的丧事,一次是带涛仔的后妈回来办婚礼。前不久,彪子托人捎话给涛仔,说是今年要回家过年。还特意叮嘱涛仔要把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上的生字全部记熟,说是到时涛仔后妈要抽查涛仔对这些生字的掌握情况。这下可苦了涛仔。他虽然已经读五年级了,但依然大字不识几个,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上的生字对他这个每次考试总拿个位数甚或零分的人来说,无异于天书。不过,为了等来与父母的团聚,再大的困难涛仔都有勇气克服——涛仔这段时间是真的豁出去了,整个寒假,他每天都自觉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边想象着与家人欢聚的画面,一边一笔一划抄写着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上的生字……而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的,是一只瘦骨嶙峋且老态龙钟的黄毛狗。

见桂香婆推门进来,涛仔停下了手中的笔,那只瘦骨嶙峋的老黄狗也嗖地从地板上站立了起来。

“婆婆,是不是我爸来电话了。”涛仔一脸的期待。桂香婆家与涛仔家一个在村东,一个在村西,涛仔平时大半个月也难得见到桂香婆一面,现在她居然找上门来了,不用猜,涛仔也知道她为何而来。

“是啊,你爸打来电话,说工资没有领到,今天恐怕是回不来了。”桂香婆只得实话实说。

“不回来就不回来,有什么好稀罕的……”涛仔轻轻地搁下手中的笔,木然地呆坐在那里。

望着眼前可怜巴巴的涛仔,桂花婆突然好想安慰他一点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她的眼泪就嗖嗖地流了出来。眼前的涛仔可怜,可她自己难道不可怜吗?

桂香婆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涛仔家的。趔趔趄趄地走在从村东通往村西的那条歪歪斜斜的早已荒草凄凄的青石板小路上,桂香婆心里多了种莫名的恐慌。

哎,等会弄两个菜,把可怜的涛仔叫过来一起吃个年夜饭吧!好不容易走回自己的老木屋,桂香婆倚靠在堂屋门框上,一边叹着长气,一边自言自语。

3

桂香婆的第一个菜还没有弄好,猛地听到堂屋门哐啷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狗吠。

桂香婆推开房门一看,涛仔家的那只瘦骨嶙峋的老黄狗正不停地双足刨地,冲着她“汪汪”直叫,并时不时扭过头朝村东方向张望。

都说狗通人性,桂香婆敏感地从老黄狗焦虑狂躁的样子窥出了个大概——它是要桂香婆跟着她去某个地方。

桂香婆的心猛地一沉,莫非……?她不敢想,但又禁不住一个劲往某个方面想。

桂香婆连房门也来不及关,就紧跟在那只老黄狗后面,急急忙忙往涛仔家赶。但奇怪的是,就在快到涛仔家时,老黄狗却向左拐了个弯,朝着村东那株离涛仔家大约一百来米的大枫树狂奔而去。

就在离那株大枫树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老黄狗停住了脚步。它一边回头向桂香婆示意着什么,一边冲着一口地窖“汪汪”嚎鸣。

等桂香婆好不容易来到地窖口,顿时傻眼了:那口三米多深的地窖里,涛仔一动不动地斜卧在一堆杂物上,而他的双手则紧搂着几个红薯和几片生姜……

“涛仔!涛仔!”桂香婆抹着眼泪大声呼喊着涛仔的名字,可涛仔根本就没有任何回应。

4

而此时此刻,广东某座现代化城市的某个城中村的一间出租屋里,桂香婆的儿子冬狗正在与妻子儿女吃年夜饭。好不容易把年夜饭吃完,冬狗这才想起这大过年的,应该给远在斜坡村的老母亲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才妥当。于是便拨通了母亲桂香婆的老人机。手机拨通了,却一直没有人接听。最初冬狗并不怎么在意。直到不久之后邻居彪子打来电话,询问冬狗到底怎么回事——从下午到现在,他母亲桂香婆的电话一直都无人接听!

冬狗隐约意识到了某种不妙。他母亲桂香婆耳朵虽有一点背,但不至于连电话铃声都听不到。莫非出来什么状况?冬狗的心里绷紧了弦。但他依然没有朝最坏的方面去想,毕竟,他母亲桂香婆赌气不接他们电话的事此前也时有发生。

5

三天后,才有路人发现了那个惊悚的场景:一个三米多深的地窖里,斜躺着两个人僵硬的尸体。他们的尸体旁,是一具同样僵硬了的小黑猫的尸体和一具同样僵硬了的老黄狗的尸体。

很显然,他们先后都去了天国。

而时间,或许都是在大过年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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