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梅花开

我是被“又见梅花开”这个网名吸引住的。

在这之前，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网友。我所有的QQ聊天对象不是伙伴就是同事。我属于那种不热衷于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寻找感情寄托的人。

这段时间我真是倒霉透了顶：先是相恋八年的女友绝情地远我而去投入了一个有钱人的怀抱；接着我在公司的例行体检中被查出了肝病；祸不单行的是，不仅我的单身公寓被盗贼光顾——所有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而且还因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同事在办公室大打出手而被炒了鱿鱼……

我漫无目的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倘佯。极度的落寞和惆怅填塞在我的胸间。我打开手机，想找个人倾诉，翻遍了手机上的几百个电话号码，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聊天的对象。这几年不是忙于工作就是忙于与玲谈恋爱，自然就疏远了所有的伙伴和朋友。

我最终还是拨响了阿周的电话。虽然与阿周也有一年多没联系国了，但他毕竟是与我一起长大的伙伴。在这个星球上，要论对我的了解和关心，除了我父母，应该没有谁比得上阿周。

电话接通后，阿周在电话那端一开口就抱怨说：强子，你还记得给我打电话啊？我赶紧说，当然记得。阿周问，有什么事吗？我说，也没什么事，随便给你打打电话而已。阿周又在电话那端抱怨起来：“阿健，你也真是的，没事给我打电话干嘛？我正在陪我老婆在公园里散步呢！”说完“啪”一声把电话挂断了。我怅然若失地呆愣在那里，心一下又凉到了极点。我从未感到过如此的孤独和失落。

我抬头看到路边有一家“春之声”网吧，就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这是我近三年来第一次光临网吧。在此之前，我总觉得去泡网吧是一件不够体面的事情。

我上了QQ，好友栏里有几十个头像亮着，可却没有一个人主动跟我打招呼。这无疑加剧了我的失落。显然，没有一个网友在意我的出现。想想也是，这些网友都是认识的人，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上网时，即使打招呼，也仅限于问候一句“吃过了吗？”或“过得还好吧？”之类的客套话。久而久之，谁还有闲心对知根知底的人说这些无聊话呢？再说，谁没有几十个甚或上百个网友？要是每次上网见一个网友就问候一次，你不累别人也会觉得烦啊！

我开始在网上搜索，希望能找一个陌生人聊聊天。终于，我被一个叫“又见梅花开”的网名吸引住了。我不假思索地加了她。

很快QQ头像就闪动起来:“你是？”她问。

“一个陌生的无聊人。”我答。

“哦。”对方无语。

“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要加你为好友吗？”我无话找话。

“你不是说因为无聊吗？”对方回复得很快。

“更因为你很有诗意的网名。”我说。

“几乎所有的人在加我时都这么说。”对方似乎对我的回答早已习以为常。

“还因为你是一位100岁高龄的老女人。”（她的资料上写着100岁）我补充说。

“为这？难道你有恋老癖？”她问。

“对，我在想，一个100岁高龄都还以花为名的老女人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悠悠地说。

就这样，我和“又见梅花开”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直到她打出了“下次见”三个字，我才想起这次上网是为了找个陌人来倾诉自己心中的烦愁的，但在与“又见梅花开”长达近两个钟的闲聊中，我似乎忘记了所有的烦愁和不幸。

没有向任何人倾吐半个字的苦闷，心情却明显轻松了许多。我知道这都是因为“又见梅花开”。因为她的风趣，更因为她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聪颖、豁达和自信。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守候在电脑前，我在等候“又见梅花开”。功夫不负有心人，下午两点，她的QQ头像终于开始闪动起来了。

“等你的时间好漫长。我都快等了你一个世纪了。”打过招呼后，我敲下了这样一行字。

“是吗？那你真是有心人！你今天不上班吗？”她问。

我说：“我没有工作。”

她说：“那一定有原因。”

“是的，所以我想找个人聊聊。却悲哀地发现身边早已没有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了。”我说。

“所以你找到了我？”

“是，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你，不知这算不算缘分？”

“当然是缘分啦。那你讲讲你的故事吧，如果你愿意。”

于是，我就像面对一个久别的旧友，娓娓向她讲叙了我冗长却不浪漫的往事。我毫不掩饰地把所有情绪都倾泻于手指和键盘之间。当把所有的一切都毫不保留地宣泄出来，我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安慰我。

“我感觉得出你的悲痛与无奈。我也知道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但生活是现实的！总得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如今你当务之急是重拾信心，振作起来。”最后“又见梅花开”发了个握手的图标过来，后面紧接着是一句勉励人的话：微笑着面对生活吧，相信你能早日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我的心顿时一下子热乎起来。“又见梅花开”说得不无道理，我没有理由自暴自弃。

不久，我在一家跨国公司谋到了一份高薪工作。这是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上司对我也很赏识，我在那里工作得既顺利又开心。

工作之余，最惬意的事莫过于上网与“又见梅花开”聊天。我们无所不谈，“又见梅花开”似乎就像一枝腊月梅花在我心间悄悄绽放。

当我迫不及待地向“又见梅花开”提出视频要求时，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她说，距离是美，彼此间保持一份神秘感或许更好。我当然得尊重她。既然她不愿与我视频聊天，那语音聊天总该可以吧？哪知“又见梅花开”还是拒绝了我的语音聊天请求。她问我：“你听见过花开得声音吗？”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得照实回答：“没有。”她说：“那你想象一下梅花盛开的声音吧！那样不就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了吗？”

我知道这是“又见梅花开”在故意搪塞我。

我心中的疑问自然多了起来。我找不到她拒绝跟我视频或语音聊天的真正理由。莫非她真的就是一个十足的老太婆？

我不由自主地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你长得好看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说梅花好看吗？”

我的心怦怦直跳，敏感地捕捉到了她那份洋溢在文字间的自信。难道她真的是美女？那为何又怕我见她的真实面目？甚至连声音也不想让我听到？各种疑惑在我心里交织。

“你的声音好听吗？”我赶紧转换话题。

她又闪烁其词：“你说花开的声音好听吗？”

我急了，马上加上一句：“对我来说你就是一个迷，我想看看你的真面目。即使你真是一个老太婆我也不会在意。”

沉默，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

“又见梅花开”足足沉默了好几分钟，最后才回复说：“我会让你失望的。”

稍顷，画面上呈现出一个长着一张范冰冰般漂亮脸蛋的姑娘。那是一个十足的美女，特别是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放射出一种令人眩晕的迷人目光。这回轮到我沉默了。我万万想不到她会漂亮到像影视明星的程度——至少比我想象中的那个“又见梅花开”要漂亮一百倍以上。

“怎么不说话了？是因为我丑么？”见我的窘迫神情，又见梅花开也显出无比娇羞的样子。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你不会是仙女下凡吧？”我赶紧敲下这样几个字。

“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你漂亮得令我感到意外。”我回答。

“是吗？你也很帅呀！”“又见梅花开”脸上始终带着笑，她也不忘借机夸夸我。

“认识你我真高兴。”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我也是。”她答。

“我们会成为朋友吗？”我有些急切。

“我们不是已经成为了朋友吗？”她笑得格外灿烂。

“我们有机会见面吗？”

“我们这不是已经见了面吗？”

“我说的是现实中的那种见面。”

“又见梅花开”突然停了下来。她若有所思地对着镜头朝我摇摇头。接着又敲出了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距离是美！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

“不，我一定要见到真实的你。”我的犟劲上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发觉自己喜欢上了你。”我回答得很肯定。

“是因为我长得比你想象漂亮？如果我真的是一个老太婆你还有见我的欲望吗？”

“我不知道。”我照实回答。

“你很诚实。”“又见梅花开”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不开心了？”我问。

“我是怕你见了我后会很失望。”

说到这里，“又见梅花开”中断了视频。

“又见梅花开”的出现又一次让我远离了生活的平静。我整个人都变了，确切地说，我开始淡忘了过去。我重新憧憬未来。我发觉我不可思议地爱上了“又见梅花开”。

每天，我都要和“又见梅花开”在网上聊上一两个小时。与“又见梅花开”通过键盘交流的日子我是愉悦的。久违的笑容又写在了我的脸上。几乎所有的熟人都惊诧于我的变化。也许是日久生情吧，我也从与“又见梅花开”的交谈中明显地感觉到了她对我的关心。她开始关心起我家人的情况。她留意我讲述的每一件往事。从“又见梅花开”不经意的问候里，我感觉到了那种似乎只有恋爱中的男女才有的那份牵挂和体贴。我越来越渴望见到她。

转眼就到了寒冬。“又见梅花开”每次都会叮嘱我要注意保暖。她还问起我的前女友有没有帮我织过毛衣。我不知道她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但至少感觉到了她的关心。

元旦前夕，我出差路过“又见梅花开”所在的北方小城。我不假思索地做出了下车见她的决定。

“我来看你了。到了你所在城市的火车站。”我打开笔记本电脑，给“又见梅花开”发去信息。

许久许久，“又见梅花开”才回复了两个字：“好吧。”

我远远就看到了“又见梅花开”。她的身材有些消瘦，白皙的瓜子脸上挂着腼腆的笑。

“又见梅花开。”我叫着她的网名，快步走上前去。

她一直微笑着看着我，当我走到她面前时，她嘴角蠕动了几下，但去没有说什么。直到我向她伸出右手，她才不知所措地轻轻碰了下我的手。

“见到你真高兴。”我由衷地说。

她没有回答。还是望着我笑。

“她听不到声音。”正当我感到纳闷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从旁边走过来，拉着“又见梅花开”的手，朝着我说。

“她也不能说话。”见我疑惑的神情，小姑娘补充说。

一切都太突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抬眼端凝着面前这个曾令我朝思暮想的美丽女孩，不知从何处说起才好。

“又见梅花开”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只见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小纸板，提笔在上面写下了几个醒目的字：我是聋哑人。

显然，“又见梅花开”是有备而来。她的神情似乎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我尴尬地冲她笑了笑，却找不到恰当的话语。

“又见梅花开”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又刷刷地在纸板的另一面写上这样一句：我说过我会让你失望的。

“不，不！我没有失望，我只是感到有点意外。”我脱口而出。话说出了口才想起她听不到我的话，赶紧从她手中接过纸板，飞快把这句话写在上面。

我们四目以对。“又见梅花开”脸上又漾起了灿烂的笑。

我提议到车站旁的小花园去走走。“又见梅花开”欣然应允。小姑娘拉着她的衣角，静静地跟在她身旁。我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我们都很安静，几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我们在一株梅树下停下了。枝头挂满了含苞欲放的花蕾。“又见梅花开”用手指了指满树的花蕾，然后用双手做了个花开的手势，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迎着她清亮的目光，我紧握住她的双手，一个劲地点着头。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问：你听到过花开的声音吗？

“又见梅花开”也紧紧抓住我的手，她的嘴角不停地蠕动着，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我分明看到了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溢出。顿时，泪水也湿润了我的双眼。

我没有骗她。

我真的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作者：蒲建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