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有许多奇遇,比如,1990年的那个冬天,寒碜到了上体育课都要向室友借球鞋的程度的我,竟然有幸成了校花李妍的同桌。
当时恰逢高考改革,我们那届不分文理科,只分四大类。四大类别的考生中,我们地矿类的考生人数最少,只有一个班。但分班那天,倒是我们地矿班的教室的场面最热闹。原因只有一个,校花李妍也分到了109班。
当留着一小撮山羊胡须的班主任开明地宣布可以自由选择同桌时,同学们亢奋的情绪便瞬间被引爆了。唯独只有落落寡欢的我没有参与其中,而是选择一个人默默地站在教室走廊上看着不远处小土坡发呆。
“蒲同学,你愿做我的同桌么?”不知什么时候,一阵悦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回过头,竟然是校花李妍在对我微笑。
“你……你认识我?”我没有理由不惊讶。
“你是我们学校鼎鼎大名的诗人,我们怎会不认识你呢?”李妍闪亮的眸子里全是挚诚与关切。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成了校花李妍的同桌。
我一下子成了学校的新闻人物。特别是当李妍每天帮我带早餐并主动替我购买了各科复习资料的消息传出之后,我更是成了全班乃至全校男生的公敌。.
很快,意想不到的各类中伤接踵而来。有人陷害我偷了宿友的饭票;有人造谣说我给刚调走的年轻英语老师写过恋爱信;有人还杜撰了我和李妍在学校后边桃树林苟合时被人撞见的所谓细节……
就在我于茫然中被班主任约谈之时,传来了李妍辍学的消息。
直到李妍那身为县某局局长的父亲来教室找到我,我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你究竟对我女儿做了些什么?”一见我,李妍的父亲劈头就问。
“我没有对李妍做什么呀!”我一头雾水。
“臭小子,你还想撒赖?”李妍父亲扬手给了我一巴掌,打得我两眼直冒金花。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李妍父亲已经扬长而去。
就在那天,我接到了学校勒令我自动退学的通知。
看着通知里的一个个狰狞的文字,我震惊、愤怒乃至绝望到了极点。我不停地问自己:这究竟怎么了?
我被赶出了学校。
拎着行李徘徊在冷寂的街头,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在回家之前,都必须见李妍一面。
我按之前李妍留给我的地址敲响了她的家门。门开了,一个儒雅端庄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内,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我,问:“小伙子,你找谁呀?”
“阿姨,我来找李妍。”我有些忐忑。
“哦,这么说你就是蒲同学?那你进屋来说吧!”中年女人的脸上多了一份亲切。很显然,这人就是李妍的母亲。而且可以肯定,李妍一定跟她妈妈说过我和她的事。
一想起当天上午李妍父亲那火辣辣的一巴掌,我的内心就多了几分戒备和抵触。“阿姨,屋我就不进了。你能告诉我李妍现在在哪儿吗?”天有些冷,我打着寒战。
在稍稍犹豫之后,李妍母亲转身回屋,不一会,拿了一张写有地址的纸条给我。
“哎,你去找找她也好!”李妍母亲倚靠在门框上,目光里多了份凝重与忧伤。
按李妍母亲提供的地址,我很快在县人民医院的病室里见到了李妍。她一脸漠然地斜躺在病床上,那只外露的胳膊上缠满了绑带。
“李妍,你怎会这样?”我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你怎么来了?”见是我,李妍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她试图挣扎着从病床上坐直身子,我赶紧搀扶住她。
正在这时,病房门“哐啷”一声开了。李妍的父亲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用手指着我的鼻梁朝我怒吼:“谁让你来的?还不快点滚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李妍的病房的。更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那个位于深山老林里的家的。我只知道,大概是我回到家里的第二个月,我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在一个大雪飘飞的夜晚,怀有身孕的李妍喝农药自杀身亡了。可以确定一点,我和李妍从来没有过肌肤之亲。
几乎同时,我收到了一封寄自县城的书信,打开一看,竟然是李妍娟秀的字迹:蒲同学,想不到我会连累到你……我的故事很长,没有人能够读懂……请原谅我采取如此极端的方式把生命定格在了与你相遇的这个冬天……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一字一句,深深刺痛着我原本已经麻木了的心。
我读不懂李妍的这封信,读不懂李妍,读不懂那一切之一切。
多年后的今天,我只依稀记得,1990年的那个冬天有点冷。
( 作者:蒲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