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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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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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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夏天里(小说)

我刚起床,电话就响了。

电话是班上女生夏荷打来的。

“老师,我有点不舒服,想请个假。”夏荷的声音显得有点低沉。

我说:“好咧,不过按学校规定,请假得通过你们家长才行。你还是叫你爸给我打个电话或发个信息吧!”

我还欲再说点什么,在答应了一声“好吧”之后,夏荷把电话挂断了。

离中考只剩最后两个星期了。按理说,到了这个时候,同学们应该比以往紧张些才对,可不知怎么回事,就像一根一直绷紧的弦突然莫名松弛了一般,我所带的这个曾被誉为“宇宙”最强的班级也几乎在一夜之间由优秀沦为了“平庸”——上课无精打采的人多了,还在认真看书的人少了,学习上你追我赶的劲头没有了……最最关键的是,一个常年满勤的班级如今每天以莫须有之理由来向我这个班主任请假的人数一直在节节攀升。这不,连学习成绩一直稳居年级前十名的夏荷都已经是本周内第二次向我请假了。

很显然,这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现象。

第一节课都下了,可我还没有等到夏荷家长替她请假的电话或短信。我预感到有些不妙,赶紧拨通了夏荷父亲的电话。待我讲明情况之后,夏荷的父亲也颇为意外——夏荷根本就没有跟他提过今天要请假这事。而以往,只要身体稍有不适或者有其他什么特殊情况,夏荷总会在第一时间告知父亲。

“老师,这样吧,等我打个电话问问夏荷或者问问我二哥,等确定了情况之后,我再回复您。”夏荷的父亲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之后,夏荷父亲回复了我的电话,说是夏荷昨晚吹空调着了凉,那就给她请一天假吧!

我正想说“都只剩十来天就要中考了,你们家长得提醒孩子要注意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夏荷父亲突然叹了口气,在电话那端问:“老师,您有没有发觉我家夏荷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唉,我挺担心她……

夏荷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夏荷父亲的话引起了我的重视。虽然我在电话里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夏荷最近这段时间各方面表现都很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我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因为我似乎隐隐觉得夏荷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有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在整个翔实学校,我们九(1)班除了学习成绩十分优异之外,还有一点也是比较特殊的,那就是我们班上48名学生中,像夏荷这样来自单亲家庭的就占了一半。据说夏荷的父母亲是在她四岁那年离婚的。夏荷六岁那年,她父亲把她从湖南老家接到了深圳。三年前夏荷转学到了我们翔实学校。作为班主任,我之所以对夏荷父亲的印象比较深刻,主要是由于他率真的性格。

记得当年他带着夏荷来找我报名,一见面,他就连珠式地说个不停,使得我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说,老师呀,我的家庭有点特殊。我老婆在夏荷才一丁点大的时候就跟别人跑了,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把夏荷拉扯大。原本我是想让她在深圳那边读初中的,可我接连去咨询了好几所学校,得知那边的初中学校都不仅学费贵,而且要求也高。你想想,我就是一个在工厂里的大食堂里弄饭菜的,哪有那么大能耐去挣很多钱呀。没办法,我只好跟在离深圳不远的江城里打工的我二哥商量,看能不能把夏荷送到他身边,让他帮照顾一下,给我家夏荷在他打工的工厂附近随便找一所学校来读书。我二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替我家夏荷找到了你们翔实学校。老师,你们翔实学校挺不错,比深圳那边的学校漂亮多了,我很满意。

我正想说,好的,欢迎夏荷同学来我们翔实学校就读。可我的话还未出口,夏荷父亲又接着说了下去。他说,老师,我打工的地方隔这里比较远,可能照顾不了夏荷。因此,平时希望老师您帮我把她看紧一点。她一旦有什么问题就麻烦老师您及时告知我……

或许有了夏荷父亲的这份嘱托,在过去了这三年时间里,我对夏荷都一直特别关注。除了性格有点内向之外,夏荷各方面表现都相当不错,根本就没有让我这个班主任为她费过什么心。不管从哪个方面还衡量,夏荷都算得上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就凭她三年来成绩一直稳居年级前十名这一点,在即将到来的中考中,只要正常发挥,夏荷考个什么重点高中,是铁定的事。

可就在即将要中考的这个关键时候,夏荷却接连请了两次假,而且并没有按要求,先由家长出面来向我这班主任请假。这完全不是夏荷这个尊师守纪的乖孩子的行事风格呀!更何况,在最近的这一两周里,有多名科任老师私底下跟我聊过夏荷上课精神不振的问题。要知道,在所有的科任老师眼里,三年来,上课时,夏荷一直都是最专心致志的呀!

夏荷为何有了这样的反常表现?难道她最近遇到了什么不顺甚或其他?

我隐隐觉得自己的担心并非多余。

我当即翻出班级学生花名册,从通讯录上找到夏荷二伯的电话号码。我按号码拨打了过去,却提示对方号码已过期。这也难怪,回想起来,在这三年里,我好像就只在夏荷刚从深圳转来的那一阵给她二伯打过一次电话。后来即使有什么事,我要不就是直接打电话给夏荷父亲,要不就是下晚修时在校门口跟前来接夏荷回家的她二伯当面聊几句。唉,连班上学生监护人的联系电话都没记住,算是我这个自以为班主任工作做得还很不错的自大狂的极大失误。

我只好拨打夏荷的电话,可手机滴滴响了半天都无人接听。挂断后再次拨打过去,却突然提示说对方手机已关机。

一种不祥之兆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赶紧跟其他同事调了课,然后一边给夏荷父亲打电话,一边急急往夏荷二伯家租住的第五工业区后边的居民楼方向赶去。

 

就在我还未赶到第五工业区之前,夏荷父亲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夏荷父亲的声音十分焦急。他说他刚才也打了夏荷的电话,可夏荷的手机的确关机了。后来他跟夏荷二伯联系上了。夏荷二伯说,他昨晚上晚班,今天早上八点多下班回来时没有看到夏荷,以为夏荷像平常一样独自上学去了。得知夏荷居然没有去学校,夏荷二伯也大吃一惊,说是正准备跟我这个班主任联系。说到这里,夏荷父亲无比担心地问我:“老师,你看我家夏荷会不会出什么事呀?”

我心里也没有底。但到了这个时候,我只能安慰夏荷的父亲,告诉他别过于担心,我们会及时想办法找到夏荷的。等会只要一有夏荷的消息,我们就及时告知他。

我刚刚挂断夏荷父亲的电话,手机又响了。一接听,电话那端是夏荷二伯焦急的声音:“老师,听说我家夏荷今天没有去学校,真是急死人了。她爸说您现在过我家这边来了,不知您现在在哪个位置,我来接你。”

就在我准备说出自己位置的时候,我看到了不远处的夏荷二伯。我一边在电话里对他说我就在他前面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一边使劲地朝他挥手。

一见面,夏荷二伯就问:“老师,我家夏荷这孩子平时挺乖的呀,您说她可能上哪去了?”

我说,她一个多钟前还打电话向我请假呢!现在关键是要弄清楚她刚才是从那里给我打来电话的。

从夏荷二伯那里得知,因夏荷伯母回老家了,夏荷最近几晚都是一个人在租屋里过夜。那现在问题是,夏荷是今天早上离开租屋的?还是昨晚压根子就没在租屋里睡?

带着这些疑问,我和夏荷二伯回到了他们租住的房子。

在租房的客厅角落里,我们发现了夏荷的书包。更令我们感到吃惊的是,书包里竟然有夏荷留下的一张纸片,纸片的正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个相同的字——“烦”,而纸片的背面,则是歪歪斜斜的几句话:我该恨谁?未来是什么?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看着纸片上的这些文字,我和夏荷二伯面面相觑。很显然,问题或许比我们此前料想的要严重许多。

夏荷二伯把情况告知了夏荷父亲。我也及时把问题的严重性向学校值班领导作了汇报。

根据当天早上夏荷还打电话向我请假以及她还接听了他父亲询问请假缘由的电话这点来看,夏荷即使有什么过激的想法,她此时应该还处于矛盾的内心挣扎期。也就是说,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我们必须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夏荷本人。

夏荷的手机一直关机。这就堵断了直接联系上她的可能。

她到底上哪里去了呢?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甚或惹上了什么麻烦?她目前有生命危险吗?我们要通过怎么的方式才能尽快找到她?

我们一边派人四处寻找,一边与那些平时跟夏荷接触比较多的人谈话,了解情况。

根据夏荷二伯回忆,夏荷最近几个月似乎比以前孤僻了许多,每天都很少说话,每次放学回家,一吃过饭就进自己房间看书写作业去了。但夏荷二伯对此并不怎么在意,他把夏荷的这种变化归结于紧张的中考总复习带来的压力。

而班上平时与夏荷比较要好的一位女生则悄悄向我透露了一个令人感到惊讶的信息,说大概是三个月前,在一次闲聊中,夏荷突然聊起了某香港电影里某女星被强暴的情节,并委婉地询问这位女生现实生活中发生这类事件的概率大不大?而之后不久,夏荷又有意无意地跟这位女生聊起了女人怀孕生小孩这方面的话题。

种种迹象表明,夏荷突然失联背后的问题极其严重而复杂。

 

夏荷的父亲从深圳赶了过来。我把所掌握的情况全同他说了,并同他商量,看看要不要及时报案。

夏荷父亲倾向于再找一找,如果确实找不着再报案。

既然家长不同意报案,我们只得配合他,在进一步找相关同学了解情况的同时,多抽派一些人手到学校附近去寻找夏荷。

夏荷的手机一直关机。大半天过去,依旧没有任何有关夏荷的消息。就在夏荷父亲拿起手机准备拨打110报案的那一刻,一个经常在我们翔实学校附近开摩托载客的男子向我们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信息:就在这天早上,他载客经过四角楼老市场时,见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独自在小金河边徘徊,当时他以后那女孩在等什么人,也就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想,那时才大概六点钟左右,老市场旁边的小金河畔又比较偏僻,她一个女孩子那么早跑到那里去干嘛了?

摩托载客佬提供的信息太重要了——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十有八九就是夏荷,因为平时在家,夏荷最喜欢穿的就是白色连衣裙。

我们第一时间赶到四角楼老市场旁的小金河边,但沿着小金河畔寻了个遍,我们都没有发现夏荷的踪影。有人提出,如果那女孩真是夏荷,那会不会出现不慎滑落到小河里?甚或,夏荷或许遭遇到了不为人知的麻烦,一时想不开,跳河轻生了?

事已至此,最好的选择就是直接报警了。夏荷父亲打通了报警电话。

警察及时刚来。在了解了事件的基本情况之后,警察马上采取了行动:一是发动更多人员在四角楼老市场周围开展搜寻;二是组织人员调取今早四角楼老市场各个路口及街道的监控,从而摸清楚夏荷最近这段时间的行踪。

很快,警察从监控里发现了夏荷的身影,并且惊奇地发现,在这天凌晨五点钟左右,夏荷是从四角楼老市场前边不远的一栋居民楼走出来的,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他俩拉拉扯扯地走到老市场左边的路口之后,夏荷推了那个年轻男子一把,然后自顾朝市场后边的小金河边走去,最后消失在了视线中。而那穿着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站在原地摊了摊手,呆立了大约两三分钟之后走回了那栋居民楼。约莫过了三个钟,那男子又从那栋居民楼走出来,然后走到附近的公交站,坐上了开往失去的第一趟公交车。

警察赶到那栋居民楼,通过调查,才得知,那里有家无证的私人旅馆。旅馆老板确认,头天晚上,确实有一对小青年租住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因为并未对租客进行登记,旅馆老板对那对小青年的信息一无所知,只猜测是附近那所中职校的学生,因为,几乎每周,总有好几对中职校的男女学生要到他这家旅馆来开房。当警察把夏荷和穿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的监控截图拿给旅店老板确认时,旅店老板却一个劲地摇头,说那女孩他倒是记得很清楚,确实是昨晚来他这里租住租客,可那穿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却不是昨晚和那女孩一起前来开房的那个男的。

那穿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不是昨晚和夏荷一起前来开房的那个男的?作为一个众人眼里的乖乖女,夏荷怎会做出单独和异性前来开房的出格之举?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从时间上推断,夏荷早上打电话向我请假时应该已经独自来到了四角楼老市场后边的小金河边,她当时是怎样一种状况?为何要在之后与其父亲的通话中撒谎说是头晚吹空调感了冒?而这当中最为关键的是要弄清楚那个穿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是谁?而昨晚带夏荷一起前来开房的那个男子是谁?他们几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警察马上调取了头天晚上的监控来查看,果然发现当时同夏荷一起走进那栋居民楼的是另外一个体态稍胖一点的年轻男子。而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当警察把那年轻男子的视频截图拿给我们辨认时,夏荷父亲和她二伯几乎同时惊呼:“怎么会是他?”

 

原来那年轻男子不是别人,而是夏荷的堂兄,也即她二伯的儿子夏军。

夏军不是在离这里五十多公里远的技师学院上学吗?他什么时候跑回家了?为何要把堂妹夏荷带到这样的地方来?

既然带夏荷到那间无证旅馆的人就是她堂哥夏军,那只要找到夏军,问问他情况,就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夏荷二伯赶紧拨打儿子夏军的电话。还好,电话打通了。

“爸,您有事吗?”电话那端,夏军一开口就问。

“我问你,你现在在哪里?”夏荷二伯沉着脸问。

“我在学校里呀!爸,你问这干嘛?”夏军反问他的父亲。

“那我问你,夏荷在哪里?”夏荷二伯一脸的怒容。

“夏荷难道没有去学校上学吗?爸,到底怎么啦?”电话那端的夏军明显有些慌乱。

“我只问你,昨晚你是不是回四角楼了?是不是带夏荷去四角楼老市场前边的一家旅店去见什么人了?”夏荷二伯加大了音量。

“这…………这事我等会再跟你说吧。我想知道夏荷是不是今天没有去上学?”夏军转移了话题。

事已至此,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夏荷的失联,她堂哥夏军既是知情者,又是参与者。警察当机立断,传讯了夏军。

见到警察,夏军一下子瘪了。他不仅承认了昨晚回到四角楼把堂妹夏荷从出租屋带出来的事实,而且透露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夏荷怀孕了。而那个穿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就是曾与她发生过关系的人。

“那个穿格子衣服的人到底是谁?”警察追问夏军。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人的真实名字,只知道他也是市里某职校的在读生。”夏军回答。

“这怎么可能!你跑那么远,赶回家去把夏荷带出去见人,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人是谁?”警察反问夏军。

“我真的不知道那人的具体情况。我昨天才第一次见他。是他前不久加了我的微信,说他是我堂妹夏荷的朋友。我最初根本就没理他。后来他老是跟我套热乎,还给我发过几次红包,我才偶尔搭理他几句。昨天中午,他在微信里给我留言,说有事想见夏荷,但夏荷却不愿单独见他。他说他希望我帮他个忙,陪夏荷来见见他。我当时并没有答应他。他见我不答应,就微信转账给了我三百元钱。我本不想要这钱,但刚好这段时间手头比较紧,于是我就发信息问堂妹夏荷,是否愿意前去见这人。夏荷答复说,要是我陪同她一起去,她倒想见见那人。于是,我就收下了那人的钱,匆匆赶回了四角楼……

“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堂妹夏荷怀孕的事的?”警察继续追问。

我是从他俩的我谈话中得知的。昨天下午,我刚回到租房不久,夏荷就回到家了。我就问夏荷跟那男子见面究竟有什么事。夏荷当时的脸色不好看,她只说了一句:到时你就知道了。在陪夏荷前往四角楼老市场前边那家旅馆的路上,我好几次问夏荷是如何跟那男子认识的,可夏荷一直没有正面回答我。我就只好说,你都快中考了,不要太分心了,要不然考不上高中就只能像我一样读中专混日子了。直到这时,夏荷才急急地回了我一句谁不想读高中呀!’我本来还想跟她说点什么,但看她脸色似乎很凝重,也就知趣地不再言语。那间房是我按那男子留给我的信息带着夏荷前去订的。旅店老板只管收钱,没有向我们要身份证,更没有询问我和夏荷的关系。我和夏荷在那间房里等了大概一个钟,那穿格子衣服的男子才来。他一来就先和我打招呼,还亲切地称我为兄长。看得出,他和夏荷很熟,他和夏荷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想我吗?’那句话刚说完,他就伸手去摸夏荷的肚皮。一旁的我有点尴尬,于是就找个借口告辞。夏荷也没有明显反对。直到我推门出去的那一刻,她才往前了一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见她没说什么,我只好挥挥手之后拉上了房门。不过,我还是隐隐觉得夏荷的表现有些反常,于是我悄悄停下来脚步,把耳朵贴近了门缝。我就是在那时从夏荷和那穿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的对话中得知夏荷怀孕这事的。那人说,真的怀了吗?隐隐听到夏荷‘嗯’了一声。又听那人说,‘确定是我的吗?’却没有听到夏荷的回答。我当时震惊不已。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我当晚是回自己家的租屋睡觉的。整个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矛盾中度过,总在想,自己把夏荷一个人丢在那间旅馆里是不是有点不妥。但每当我在替夏荷担心时,一想到她都已经怀孕了这事,也就提醒自己,算了吧,他俩都那种关系了,我才懒得去瞎操心呢……说到这里,夏军长长地叹着气。

 

 

夏荷的电话依然打不通。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可依然不减夏荷的踪影。

倒是那个穿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很快就被找到了。

果然如夏军所说,这位名叫郭浩的男子是市某职校的在读生。

经警察讯问,郭浩所交代的与夏军反映的情况基本一样。夏军走后,郭浩就与夏荷谈及了怀孕的事。此前,夏荷已经告知郭浩自己怀孕了,他俩约见,只要是想商讨如何处理这事。郭浩并非不想负责,而是想确定夏荷肚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为了这事,他俩当晚再次发生了争持。后来,郭浩强行与夏荷发生了关系。天还没亮,夏荷就赌气出了门,郭浩只得跟了上去。郭浩跟着夏荷走到四角楼老市场前的路口,夏荷抱怨郭浩不要老缠着她,她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于是,郭浩就回到旅馆睡到了早上八点才搭公交车去学校上学。在这期间,郭浩打过夏荷的电话,起初能打通,但夏荷不接,后来打过去,提示对方手机已关机。郭浩因此一整天都在担心,总担心出什么意外。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你们的第一次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警察问。

“我们的认识纯属偶然。”郭浩偏过头,指了指隔着玻璃正坐在大厅里焦急等待的我对警察说:“我是在认识那位老师的同时认识夏荷的。可能那位老师已经记不起了我而已。”

“你是说夏荷的班主任?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情况?”警察似乎感到有点意外。

原来郭浩是市财商学校的学生。最近几年,各中职校之间的招生竞争愈演愈烈,只要带过初三毕业班的老师都知道一个“潜规则”——每位中职校新生的介绍费已经涨到了三四千。很多中职校为了在招生工作中抢占先机,往往会在初三下学期刚开学时就开始主动联系初中学校的领导或班主任,邀约他们出来吃个饭,谈好价,然后再约定一个时间,由初中学校的班主任在班上发动和组织,由中职校派车来把那些没把握考上普通高中的学校拉到中职校去参观。这些初三学生到了中职校之后,中职校就会有相应的招生老师和高年级的学哥学姐负责接待——在把“稻草吹成黄金”之后,尽可能让每一位前来参观的初三学生留下自己的联系电话,并和这些接待人员互加微信。少部分初三学生经不起“甜言蜜语”的诱惑,会很快与家长联系,提前把所谓的“定位费”交了。那些拿不定主意或者另有想法的同学,则会被中职校招生的老师私底下分成若干小组,每组由一到两个专职招生老师另加两到三位协助招生的学哥学姐负责跟这些同学长期保持联络,直到这部分同学去中职校报名缴费了才作罢。等中职校该学年的所有工作全部结束了,该中职校当初与初中学校联系的相关人员就会按初中学校各个班级就读该中职校的学生人数算好费用,然后一次性把初中班主任应得的“介绍费”转到他们的手里。那些成绩差点的初三班级,其班主任仅仅与中职校合作“招生”这一项,每年就可以拿到十万元以上的报酬。于是乎,只要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最近几年,几乎所有的初中学校,都已经没有几人愿意教那些成绩好点的班级了。

我们九(1)班的成绩无疑是翔实学校所有初三班级中最好的。为此荣耀了将近三年的我直到财商等中职校的老师邀约我们几位班主任出去坐一坐,一起商讨如何在他们的招生工作中“双赢”的问题时,我的荣耀感变成了“顿挫感”——数过去,算过来,我都筛选不出几个可以通过这种“潜规则”带给我创收的学生。后来,跟我私交颇深的教务处黄主任给了我一个建议,要我动员那些成绩好的学生去凑个数,顺便也可以让他们长长见识。

夏荷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在今年四月初的某个周日跟随前去考察中职校的“大部队”一起去到财商学校的。

记得去到财商学校那天下了点小雨,我们九(1)班像夏荷这样成绩优秀根本不可能读中职校的学生一共去了七八位。因为没有考察学校的任务,纯属游玩,所以夏荷几人比那些以后打算读中职校的同学都轻松许多。

郭浩说他认识我,只因他是当时负责接待的相关人员。可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我只记得当时整个上午,夏荷几个女生与那所中职校负责接待的学生聊得比较开心,至于她们与谁在聊,聊些什么,我并不怎么在意。

按照郭浩的交待,他当初与夏荷几位女生也只是随意聊一聊。后来不知怎么聊到了夏荷在深圳读过的那所学校。郭浩就说他记得他表弟曾在那所学校读过书,而且好像还正好与夏荷是同一届。夏荷就问郭浩他表弟的名字,果然夏荷与他表弟正好同班……

夏荷是第二周的周末单独与郭浩见面的。郭浩说好与他表弟一起来见夏荷,等夏荷刚到了见面地点,却只有郭浩一人。

夏荷最反感说话不算话的人,何况她与郭浩根本就不熟,因此她以有急事为由,打算告辞。郭浩拦住了她,说:“刚见面就要走,是不是看不起我呀?”

夏荷回答说:“不好意思,我以为你表弟要来,我才来的。我们不熟,没有什么好聊的。”

“一回生二回熟嘛!我们这都是第二次见面了,还不熟吗?”郭浩虽然年龄不大,但在财商学校的这两年,早就练就了一套“泡妞”的本领,脸皮厚着呢!

夏荷执拗不过郭浩,只得留下来跟他聊了几句。可郭浩早就有了打算,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还未等夏荷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夏荷推上了车。

那之后的故事,有点俗套,但对夏荷来说却是噩梦。郭浩把夏荷带到了一家卡拉OK厅,而更令夏荷难以接受的是,郭浩还叫来了另外三名男子。

夏荷就是在那天失身于郭浩的。令夏荷难以启齿的是,郭浩是借着酒气当着那三位男子的面,在卡拉OK厅的洗水间里霸王硬上弓把夏荷给强奸了。

 

说到这里,郭浩低下了头。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夏荷怀孕这事的?”警察问郭浩。

“上个星期,她上个星期才告诉我。”郭浩回答。

“你们是为这事才约在昨晚见面的,是吗?”警察追问。

“是,也不是。”郭浩答。

“这话怎讲?”警察问。

“她要我负责,我不答应。在这之前,我和她一共才发生过三次关系,我不相信会那么巧。我们为此吵了起来。为了缓和关系,我就通过她堂哥夏军邀约她见面。与她见面,我就只想确定一件事,她这段时间有没有和其他男人发生过关系,怎样才能证明她肚里的孩子确实是我的!”

“你为何要有这种想法?难道你怀疑什么吗?”警察问。

“对,我怀疑她在这期间有过其他男人。”郭浩答。

“你凭什么有这样的想法?”警察盯着他问。

“因为在跟我发生关系前,她已经不是处女了。”郭浩的声音有点低沉。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警察问。

“我不是第一次接触异性。老实说,我这方面的经验还算丰富。我敢肯定,她之前有过男人。记得那次我在卡拉OK厅的洗水间里霸王硬上弓强行和她发生了关系,事后她一直在哭,而且不停地念叨着一句——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只要不是傻子,都能从她的那句话听出一点什么……

“那在之后的接触中,你有没有发现一点什么异常?”警察问。

“我总感觉,她对老师极有偏见。每次只要聊得有关老师的话题,她的神色就比较怪异,总会说什么现在没有几个真正负责任的好老师之类的话。”郭浩说到这里,用手指了指外边的我,补充说:“不过,她好像对他们现在的班主任印象挺好的。”

郭浩与警察的这段对话内容我是在之后不久警察在向我调查夏荷最近这段时间在学校的表现时得知的。警察反复询问我夏荷在翔实学校就读的这三年有没有同哪个老师走得特别近?作为班主任,我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经警察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虽然夏荷平时不太言语,但记得她读初一时曾跟体育老师耿迪接触得比较多。不过,总体感觉他们也只是正常交往,至多是耿迪老师在上完体育课后把夏荷叫住,当众聊那么几句。按理说,夏荷和体育老师之间应该不会发生什么问题。

我把自己的判断说给了警察听。

可警察摇摇头,说他们调取了夏荷最近的通讯记录,发现那个叫姓耿的老师近段时间曾与她有过多次联系。

这样的信息足以令我惊讶。我正欲询问点什么,警察突然接到报案,说有人在老虎岭前边的水库里救起来一个落水的女孩。

老虎岭就是离四角楼老市场不到两公里的一个山岗。一听到这个消息,我条件反射般地把那落水女孩与夏荷联系到了一起。

被人从水库里救起的人果然是夏荷。

我是在医院里见到刚被抢救过来的夏荷的。

夏荷的手腕上缠着纱布。医生介绍说,在跳进水库前,夏荷曾用刀片割脉自杀。要不是刚好水库边上有一个熟悉水性的男子在垂钓,夏荷早就没救了。

夏荷虽然找到了。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

夏荷醒过来的而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为什么要救我?我恨你们!我恨这个世界。

夏荷把我们所有人都赶出了病房。她不愿见到我们,包括她的家人,

医生也劝我们避一避,说目前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让她一个人静一静。等她心情稍微平和了一点,再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来抚慰她。

我再次见到夏荷,是在五天后。

那天接到医院通知,说夏荷可以出院了。医院原本是通知夏荷的爸爸和她二伯他们来接她出院的,可夏荷不同意,说是要我去接她。

在办理好出院手续之后,夏荷说她暂时不想回学校,问我能不能批她几天假。我原本想说,再过一个多星期就要中考了,要是没有特别的事情,还是回学校去学习,准备中考备考吧!但话到了嘴边我又咽了回去。因为我敏感地从夏荷的眼神里捕捉到了点什么。

于是,我说,好吧,那你就先回家去休息几天吧。你爸爸他们都很担心你,正在你二伯家等着你呢!

夏荷摇摇头,说她不想回她二伯家了。

不回她二伯家,那去哪里呀?我被难住了。

我一边劝慰夏荷,要她回家,毕竟她家人都在牵挂着她。我一边把此时夏荷的情况通过信息发给前几天认识的那位警察,询问他们该怎么办。

警察回复说,既然这样,那你先带她来我们这里吧,我们安排女警员同她沟通沟通。

见我把车停在了派出所前边,夏荷甚为惊讶,说:“老师,你怎么带我来这个地方?”

我只得说:“有警察阿姨想单独跟你聊聊。”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我感到无比震惊。

在女警察跟夏荷沟通后不久,警察不仅传讯了我们翔实学校的体育老师耿迪,还传讯了中学部教导处黄主任。更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警察还拘留了夏荷的二伯。更有传闻说,通过DNA鉴定,夏荷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二伯的。

夏荷被侵害案还在进一步发酵,我们翔实学校初中部的好几位女生也被悄悄找去谈话。很快,有关翔实学校中学部教导处黄主任以及体育老师耿迪猥亵、性侵多名女生的传闻得到了核实。而夏荷就是受害者之一。

 

坊间,有关夏荷的传闻越传越离谱。作为夏荷的班主任,我的内疚感也与日俱增。

我的案头摆放着夏荷最后一天上学时交上来的周记本,在最后一次作业里,夏荷写了一首题为《躺在夏天里》的小诗,其中有这么几句:云在那里哭泣/宣泄那么彻底/可有谁在乎/我沉默背后的忧郁/我想躺在夏天里/在嘲弄的热度中/慢慢地消融/悄悄地离去……

中考成绩出炉了,我们翔实学校大获全胜,成绩位居全镇五所公民办学校的榜首,特别是我所任教的九(1)班,共有38名同学考上了重点高中,其中仅仅考上了市一中的同学就多达十几人。

可这份名单中没有夏荷的名字。

 

就在我思虑要如何安抚夏荷的时候,突然传来有个女孩在离老虎岭三公里远的小金河的一个深潭边失足溺水身亡的消息。

我的心里猛然一震,不自觉地想起了夏荷所写的诗句:我想躺在夏天里/在嘲弄的热度中/慢慢地消融/悄悄地离去……

果然,那个失足溺水身亡的女孩正是夏荷。

夏荷真的永远躺在了夏天里。(作者:蒲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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