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的记忆当中有打腻塘,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打腻塘是何物?作何用?如今想起与打腻塘有关的一切事物都觉得是很神奇,很有意思的。
每年的寒假,暑假,还有周末,这些日子都是很充实的。庄稼人的孩子没有补课,没有兴趣班,有的都是那无止境的农活,找猪草喂猪,捞浮萍喂鸭子,割牛草,放水牛,还有猪也是需要放的。而这些事情当中,最有意思的又是放水牛,似乎那放牛的时光才是真正将时光变得充盈、丰满的日子。所以孩子们又常常因为争着去放牛而闹得不可开交,最终的解决办法就是轮着来,一人一天,这下好了。
中午饭一过,放牛的就都扛上蓑衣、戴上草帽,或者拿上雨伞一起下田房了。田房并非都集中在一个地方,而是各自分散着,孩子们各自到自己家的牛圈,拉开牛圈门,把关了将近十六七个小时的牛放出来,之后到大路上与其它的水牛汇合。顺着大路往下一直到打腻塘边,所有水牛都进了打腻塘,卧倒、翻滚着身子,用头顶拱着打腻塘边上的土埂,来来回回十几下,终于头部不再发痒方才停下。一来二去,打腻塘就越来越大,拱下的泥土散落入打腻塘中,与那些泥浆混合在一起,不一会儿,所有牛身上都裹满了泥浆。
这样一阵打腻就够了?其实不是,气定神闲的躺着的水牛,即便你使着鞭子,冲着石头也是无法将它从打腻塘里驱赶起来的,就连拉屎撒尿它都可以在打腻塘里解决,怎么会愿意放过在打腻塘里腻歪的时光,实在是太舒服了,那些嗡嗡嗡绕着眼飞的苍蝇不来了,那些身上的虱子也都统统滚进了泥浆中不知死活,简直是畅快极了。
水牛打腻的时间里,孩子们早已撒着欢跑了一阵,跑些什么呢?
六、七月的时候,就跑着去那些上一年出鸡枞的地方看看,看看今年的鸡枞出了没有;跑去旁边的玉米地里转转,搞不好可以找上几个顶着瓜花、扑着白粉,冒着尖刺的黄瓜;跑去看看那汇集了庄稼田里的溢水的水沟,是不是会有那顺着雨水偷溜出来的稻花鱼;又或者去地埂边摘些凤仙花,管他好看不好看,摘上一大把握在手中,最终也不记得那花儿在什么时候弄丢在了什么地方;还有白如玉,香如蜜的野百合……总之是很有意思的一段时光,十分自由,跑上一阵后再回到打腻塘边,水牛还泡在塘子里,一动不动。
大人们总是不愿意看到水牛一直在打腻塘里泡着的样子,总是絮絮叨叨的说上一堆小孩子不像话,不赶着牛去寻草吃的,尽在打腻塘里消磨时光的话。
裹满泥浆的水牛慢悠悠从打腻塘里站起来,一脸满足。站稳身子,甩甩头,扇三两下耳朵,抖抖身子,再使劲往上甩起长长的尾巴……那些裹在身上的泥浆随着甩动四处飞溅,站在旁边的放牛人眼看着这些动作的来临,一闭眼,一抬手,一缩身……可是真没什么用,衣服上、脸上、头发上都被甩上了一绺一绺的泥浆。
裹满泥浆的水牛接着钻进那长满紫茎泽兰的小路,身上的泥浆被两旁的紫茎泽兰刮去了大部分,放牛人双手抱在胸前,缩着身紧跟着过去,又是一身泥,竟与那在打腻塘里泡过的水牛没什么两样了,完全是泥娃娃。扛着蓑衣的就要好一些,将蓑衣披在胸前,一路跟着过去,那些泥浆统统擦碰在了蓑衣上,棕色当中窜着些灰白色。
养黄牛的人家倒是没有这些麻烦事的,只是黄牛身姿矫健,水牛能到处,黄牛能到,水牛不能到处,黄牛也能到,并且黄牛与那山羊一样,都是极其能跑能跳又性子较急,容不得半点缓慢的,所以放黄牛的人跟在黄牛身后跑上一整天也是极其累人的。相比起黄牛,水牛真是要温和很多,性子极慢,所以每年春、秋两季的耕种,看一头水牛耕地和两头黄牛并驾齐驱总是让人很是羡慕,又很是着急。
水牛毛发稀疏,难以抵挡住那苍蝇、蚊虫、虱子的叮咬,这一定是水牛喜欢打腻塘的原因。雨季来临之前,大人们自发抬上锄头到那经常放水牛的地方,挖上一两个二三十公分深的塘子,再将土坨子敲碎,石头挑出,雨水到来后,蓄满了雨水,等水牛进去滚上几圈,就统统成泥浆了。后来打腻塘边上长出了鸡枞,不过被那水牛翻滚身体时溅起的泥浆厚厚的包裹,孩子看到了就怪大人,就不能把打腻塘的位置放的远一些吗?似乎那朵被泥浆包裹的鸡枞是一笔巨大的损失,每次到打腻塘边都能想起,心中总是愤愤不平。黄牛就没有这些麻烦事,浓密的毛发早已将大部分苍蝇、蚊虫、虱子拒之身体之外。
除了水牛,猪也是需要打腻塘的,所以家里两个小孩,除了放牛的以外,另一个就得放猪,大的小的,公的母的统统赶出来,走在大路上成了一串,特别是那些刚满月的小猪仔,嘀里嘟噜,走太快了小猪仔跟不上,走太慢了大猪不畅快,东拱几下西拱几下,总之就是不舒服的样子。可是放猪的孩子也是约着一起行动的,所以每一群猪的后面都跟一个主人,在驱赶自己猪儿的同时,也拦住之后的猪儿往前乱窜,所以那些总体来说步伐比较均衡也比较听话的猪儿就被安排打头阵,钳制住了往后那些不安分、心怀叵测的猪儿,所以远远看着这一支放猪的队伍是很规整、很和谐的。
放猪的人是一点也不能打马虎眼的,即便到了打腻塘,那猪儿大大小小,总喜欢在草稞子里乱窜,甚至还跃跃欲试的到庄稼田边试探,总是变着法儿的想要去偷吃一口,没有经过训练,全是些直接散发出来的本能,只要能到处,似乎都是可以去的,所以草稞子、刺蓬子,水塘子总是不分好坏的去触碰、去试探,到了打腻塘也不像水牛一般安稳,游一圈,乱跑一阵,东窜西窜,再游一圈,再胡乱跑一阵,真是烦人,只得拿出包谷子撒在地上,暂时钳制住那些胡乱延伸的本能动作,包谷子一旦撒完,就立马收队回家。所以放猪的日子里只能专心放猪,一刻也不得闲。
当然放猪又不同于放水牛,不用一天到晚的放,按照大人的意思,出去兜阵风,在打腻塘里滚上一圈也就差不多了,所以来来回回三个多小时也就结束了。后半日就得到菜园子里找些活干,打猪草、捞浮萍等等。
放牛的,水牛一旦出了圈门,不到日头偏西是不能回家的,回去太早,大人们就会说,牛还没吃饱。所以孩子们就跟在水牛身后漫山遍野的瞎逛,至于那牛到底吃没吃到草,有没有吃饱就只有牛自己知道了。水牛身体庞大,孩子只要站在高处,都可以随时监控着牛的去向,除了那个别嘴馋、又狡猾的水牛会去偷吃以外,大部分都是安分守己。所以在这些空闲里,找鸟窝,掏鸟蛋,挖野葛,下兔子,翻蝈蝈……有时还卷着裤脚走到稻田的中央,看看那秧鸡窝里有几个蛋了,吓得那田埂边上的秧鸡惊慌失措,飞上飞下,撕心裂肺的鸣叫着、反抗、示威着。
日头偏西,大概是一天的奔跑,水牛累了,孩子们也累了。往上翻山回家的路上,水牛越走越慢了,可是到了那大路边有台阶的地方,水牛还是主动的停了下来,等着孩子们一个个爬上牛背。所以之前那些蓑衣都被铺在了牛背山,明着是隔开牛背上已经结块的泥巴块与衣服裤子的接触,实际上跟在水牛身后的一整天瞎逛,那衣服上、裤子上早就裹满了泥浆,又因为在草稞子里的乱窜,泥巴块被碰碎,成了泥灰,散布在了衣服、裤子的缝隙里。
铺上蓑衣,一个个站到台阶上,再抬着腿跨到牛背上,坐稳妥后,水牛才会继续往前,这些都是不用人为去控制的,所以骑在牛背上,看着那温柔的夕阳,真是太舒服了。
因为背上驮着孩子,又被厚厚的蓑衣包裹背部,所以没走多长时间,水牛的脖颈处就开始哗哗哗的流汗了,真是热的不耐烦,但是又不曾反抗,依旧驮着孩子们继续往前。但孩子们也并非偷懒不想走路,过足了骑水牛的瘾,也就翻身往下自己走路。实在走不动,就揪住牛尾巴,慢慢往上回家。
大概是看着孩子们骑水牛回家的样子很惬意,放黄牛的孩子也学着放水牛的孩子,爬到牛背上想要体验一把,殊不知,刚爬上去,黄牛就发了疯似的狂跑,把背上的孩子摔得人仰马翻,当然之后再也没有那骑黄牛的牧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