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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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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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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声响起

开春,母亲接到河头茅屋主人托人带来的讯息,河头田里的小麦被河那边的牲口吃了大半。母亲扛起蓑衣,拿上镰刀便下了河头。

小麦被牲口吃了,即便主人下到河头,那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到了河头也不过是在田埂上来回走上几转,好让那些养牲口的人都知道,这庄稼也是有主人的,主人也是时常到田边照管的,若是有一天没看住牲口,吃了那田里的麦子,又正好被主人逮个正着,那都是要赔钱的。

母亲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几转过后,也觉得都是些没办法的事,只是弯腰拔了麦子中间冒充麦子汲取养分的野麦草,也就转身准备回河头往上两个坡头处的田里干活了。

开春的季节,茅屋旁边的两株木棉开始长花苞了,长的早的花苞已然开放,树下零散的落着几朵,红艳艳的。母亲特意穿过麦田,想要穿过茅屋一路斜斜的往上回去。

茅屋主人从茅屋里钻了出来,母亲寒暄几句,一来感谢他对麦田的照看,而来感谢他托人带上去的信息。之后便小心的问,饭都吃过了吧!老人回答说吃了。便招呼母亲到旁边的新院场里坐坐。

新的院场刚糊过牛屎,新崭崭的,母亲小心的走着,担心一不小心踩重了一脚,便将那牛屎糊层踩碎,倘若踩碎了是一定不会好看的,是会很难堪的。

牛屎糊稻场,这是一直以来就有的。山里的人们一年最少得糊两次。一次是二三月间收麦的时候,麦子收回来放到糊了牛屎的稻场上晾晒,任凭麦子如何来回翻滚,竟也是没有任何缝隙让它钻的。另一次便是秋收时节了,收回的稻子、玉米、豆子、辣椒、南瓜籽、黄瓜籽……统统晾在上方,黄的黄,红的红,白的白,黑的黑,非常好看。

老人的稻场空空的,除了稻场边缘靠近木棉的地方,摆放了石桌子,石墩子以外,一整个院心都是空空的,牛屎糊的顺滑,稻场看起来平平整整。这个稻场大概是为了与稻场之后新建的房屋相匹配而糊的,屋子是新的,稻场是新的,连屋顶铺的山茅草也都还泛着丝丝绿色。

我和小伙伴放牛下到河头时,稻场上已经不止母亲、茅屋主人和小孩三人了,旁边还坐着甘蔗地的主人,据说是来说喝水池里侧塌方的事的,还有同村同门中的一位哥哥,河头脚老奶奶的儿子、外孙。我们到了之后,院场就热闹起来了,一点也不显得空空荡荡,反而满满当当。同门阿哥抱着水烟筒,看那样子,也是刚到不久,那甘蔗地的主人倒是来了好一会儿了,母亲同样坐了很久,他们在谈论着那间新建的屋子。

屋子可新了,与旁边的茅屋相比起来,竟找不出任何一丝旧的东西来。墙角一圈是石头砌的,往上一层一层是用土基砌的,中间留了两扇窗户,装了窗框,糊了报纸。土基垒好的墙壁外围,用细腻的黄泥进行糊表。屋顶铺稻草,中间又夹杂着些山茅草。稻草是水牛一年四季的草料,既要盖房子,又要喂水牛,稻草自然就有些紧张了。老人所种稻田本来也不多,这一次建房子,还回村里背了两背。

坐在院里的人们,看着新的茅屋,一样一样的问着。孩子来帮忙没?那屋顶还得再加草吧?那土基自己托的?那楼上放不了太多东西吧?

老人一一回答着。打地基、砌墙脚、竖大梁、钉椽子、铺茅草,都有孩子的功劳。那土基倒是自己与阿平慢慢托出来的。

阿平是那男孩的名字,老人有时也叫他平儿。因为我们的到来,阿平欢脱了不少,因为年龄相近,又在这及其自由的地方,他便不那么在乎他的鞋子、衣裤是否与别人有太多的不同,也不在乎那歪斜的短发是否好看了,他也是这一方田地的主人之一。他带着我们看猪圈外头的香橼,介绍那稻场边的花草,美人蕉、月季……以及很多开着大红的、粉红的叫上不上名字、只能统一叫做花的花朵。我们捡木棉花、捡芭蕉花、捡鸡冠花……我们摘橄榄,摘金银花,我们跑上跑下,最后跑到了新茅屋里。

进门左侧靠墙放置着桌子,上面摆了两支唢呐,不知谁手太闲,碰了那唢呐,还拿起来对在嘴上呼呼吹了两下,因为没有技巧,唢呐自然是不响的,只是那唢呐放回桌上与桌面碰撞的蹡蹡声让茅屋老人发现了我们,所以当一个个孩子正往茅屋二楼爬时,老人进来了,一下吓住了我们。一个个扭转着身子,顺着楼梯爬了下来。

靠墙一面摆着床架,铺着床,床头边似乎有一人站立,另一面墙壁朝里凹着正方形的槽,慌乱中看到了烛台、香台、酒盅、碗筷、以及牌位之类的东西。

老人的一声吓,我们都被吓着了,个个都是犯了错误担心挨骂的样子匆匆到了院场。大人们说,那楼层铺的是芦苇,哪里耐得住你几个到上面折腾,这一折腾,楼塌了你们负责呀?还是准备留下来跟阿平割芦苇来垫呀?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同门哥哥与那河头底老妈妈的儿子拿着唢呐摆弄着,茅屋主人在一旁又是示范,又是指点,唢呐终于出了声,只是不连贯,不像曲,像是什么东西在一声一声的哀怨。

老人年轻时吹的一手好唢呐,与河那边的另一位老人组成一个唢呐班子,常到村里的红白喜事上吹奏。

村里的传统,婚丧嫁娶都是要吹唢呐的。

讨媳妇的,新娘子进门得吹唢呐、拜天地得吹唢呐,喝喜酒前得吹唢呐,吃饭前也得吹唢呐。若是那做客的来了不知道去往哪一家,只需顺着那唢呐声去就对了。

嫁闺女的,闺女出门前先吹大筒唢呐,再吹中筒唢呐,一旦大筒唢呐声响起,所有人都知道那新娘子要出门了,然后看新娘子的一个个都从屋里出来了,老人、小孩、中年妇女、待嫁姑娘都出来了,有的躲在门背后,有的躲在新娘子要经过的大树背后,有的躲在拐角处……新娘子一来,就都探出头来悄悄的看。

如若村里的老人老去了,那些分散在各处的子女便会牵着羊,请着唢呐帮子来送老人,至于为什么人死了要吹唢呐,没有人知道,只是村里的人们都觉得吹了唢呐才是对死者的孝顺,唢呐帮越多,就显得越孝顺,所以吹唢呐也就成了一种营生,毕竟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都是一直在发生的事。

两个青年来回折腾一番,也没有用唢呐吹出一个曲子来,孩子们等急了,大人们也想听唢呐的声音了,就都请求老人来上一曲。老人不好意思的笑了说,好多年没吹了,生了。甘蔗地的主人说,没关系,在坐的都是不会吹的人。在众人的央求下,老人最终吹响了那唢呐。

唢呐声一出来,所有人都安静了,那曲子不如婚嫁上的欢快,也不是丧事上的哀痛,欢喜中带着些沉稳,哀痛中带着些收敛,似乎是对过分喜悦的钳制,又是对内心深处哀愁的表达,很稳。也不知道河头的这一声唢呐是多久没有响起。河头的人都听到了,河头对面半山上的人听到了,河头往上的一个坡头、两个坡头处的人们也都听到了,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上的活,心里疑惑极了,河头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母亲一路往上回家的路上,都被问起了那唢呐声的缘故,母亲说,那是高兴,是高兴的唢呐声。

除去那些婚丧嫁娶的场合,那的确是我第一次在没有情境安排下听的唢呐声,好听极了。之后村里改了习俗,比如那婚嫁,很多人家将那唢呐帮子换成了媒人,但凡不吹唢呐的,就搭配一个媒人,似乎媒人与唢呐帮子是一个用途一般。之后婚嫁上除了炮仗声,就很少再听到唢呐的声音了。丧事倒是一直沿用原来的传统,即便很多人不再请唢呐班子,但主人家是一定会请上一班的。那唢呐声后来便如同二胡拉的《二泉映月》一般,都被定下了悲伤的基调。

唢呐声停住后,众人都开始离开。母亲第一个站起来往河头往上的坡头走去了,同门哥哥去了田里,甘蔗地的主人去清理那塌方在池里的泥土,河头脚老妈妈的儿子、外孙去了那大青树下茅屋,我们也都离开了,留下阿平光脚坐在稻场上,茅屋老人坐在石墩上,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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