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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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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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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塑人像

唢呐声响起的那天,茅屋顶上的稻草还没铺匀,山茅草铺的部分还显得很单薄,楼上的芦苇也铺的很稀疏,似乎这些东西都只是证明了那些地方是铺盖这些东西的,这些东西是用在那些地方的,至于稻草和山茅草是否真的能遮风挡雨了?芦苇是否真的能支撑起摆在上方的粮食?这些都还是不确定的。

同门阿哥问,入住了吗?老人笑笑,微微低下头说,还没。

那笑是高兴的笑,那种对于新盖了茅屋的内心深处的喜悦和满足都通过微微的一笑传达了出来,谁又不会对拥有一间能庇护肉身、能为自己遮挡风雨的屋子而感到高兴呢?

不知道是谁在旁边说了一句,弄好了就搬进去吧,住在牛圈旁边,蚊子多,味儿重,不好住。

味儿,当然说的是旁边牛圈里的屎尿味。那一间大大的茅屋下,隔成两间,开两扇门,一间关水牛,一间住人。人住的一间里,煮饭、吃饭、睡觉、存储粮食。

这茅屋最初是田房,住着住着,田房就成了家。

茅屋没有窗,靠里一面安置着床铺,靠门口的一面砌着火塘,火塘上方置着三脚架,围绕着火塘摆放着烧水的茶壶、煮饭的锣锅、烧汤的锡锅,它们通通一个颜色,黑乎乎的。至于炒菜的小扁锅,那是没有的,到了真正要炒菜的时候,把锣锅的盖子摘下来、翻过身置在三脚架上,也就是炒锅了。

这房屋里炒菜吗?经常炒吗?

在田房居住的庄稼人,在物质贫乏的年代,在做饭不见荤腥,在温饱尚未完全解决的日子里,味觉的满足通常都是排在饱腹之后的,如果仔细回头去看,庄稼人在味道的追寻、探索和满足上,日子都是屈指可数的。

火塘边缘散着燃烧了一半但未完全烧尽的火把子,旁边有黑色塑料水桶,里面浮着葫芦瓢……

新茅屋里的摆设,在我们离开河头,回到河头往上两个坡头处时,终于被人提起。

从新茅屋出来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那东西,具体长什么样?是一个人?还是物件?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东西,通通没有看清楚,心里正疑惑着,又担心那东西只有我看见,别人都没看见,便不敢提起。

你们看到那个立在床头边的东西了吗?说的人小心翼翼,轻言轻语。

是个人。看清楚了的人大声说,就是个人,个头比我们还高呢。那语气似乎早就在等待着被谁问起一般。

然后有人补充说,短头发,对,头发不长,还有,身体有些胖,还穿了衣服,蓝底碎白花的棉衣,还有裤子,就是干活穿的那种颜色,很耐脏的颜色。

有人疑惑了,是真的?还是假的?活着的?还是只是站在那里?说的人声音慢慢弱下来,心里似乎有些发虚,话也说的不清不楚的。

有人立即大声回应,假的,不是真人,她的眼珠子不会动,对,是泥塑的,那脸上还有手掌抹过的痕迹呢,还有她的腿,我不小心撞了,硬邦邦的,不是真的人……

后来我们得到了答案,那确实是一个泥塑的人像,穿了衣服,扎了红头绳。我们还得到了这样的信息,那个人像塑的是老人的妻子,穿的是生前穿的衣服。之后还发生了别的事情,有人下到河头,同样去牛屎糊的稻场里坐了坐,还进了新茅屋,被茅屋里的人像吓着。被吓着的人描述说,一进门,那人便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吓得小腿弹三弦(意思就是吓得腿发抖)。

被吓着那是真的,但那是被人像吓着还是被自己吓着就不得而知了,通常很多被吓着都是源于自己对某种东西的冲撞之后,内心怀着内疚和恐惧的自己吓自己而已。

老人的妻子去世多年,很多过往来人都未曾见过。

我问母亲,他的妻子漂亮吗?母亲说,她也未曾见过,但听村里的其他老人说,他的妻子长的不俗,温柔中透着刚强,那屋下的芭蕉、桃树、香橼、花草都是那时候下的。

那时候,说的是两人下到河头田房居住的时候,田房从原来的一间茅屋、几丘稻田变成了两间茅屋,以及围着茅屋零散搭建的人字形猪圈、鸡圈、蜂巢,还有围着稻田往外扩张的不规则山地,还有邻水种植的芭蕉、角落里的菜园,还有成片的橄榄园……这个地方如同沙漠里的一片绿洲,既惊艳,引人瞩目,又带给人们无线的生机与希望。

田房变成了庭院,田地变成了天地,所有围绕着茅屋的颜色、味道、形状都变得与众不同。

如此说来,就一切都清晰了,那墙壁上往里凹着的墙洞里,牌位是妻子的牌位,那烛台、酒盅、香炉、碗筷也都是为妻子准备的。村里人的习俗,家里人去世后,都会在牌位前置上这一套工具,年头时节,点上香、摆上水果,倒上清酒祭奠。那燃尽后弯卷着的香灰,说明老人常常祭奠自己的妻子。

“妻子”是新茅屋的第一位入住者,是新茅屋的主人,也是唯一的主人。这是后来的事。

在不回村里、不上街、不出远门的日子里,老人都在茅屋前后的田地里活动,这样的日子里,那茅屋的门是扣上的,用一根木棍做插销,但自从新茅屋盖起来后,老人买了锁,锁身金黄,锁扣锃亮,门被锁上了。

我时常在想,那些难以入睡的夜晚,老人是否会进到新茅屋,吹上几段唢呐,全都是嫁娶的调子,内心深处得到慰藉之后,再回到老茅屋入睡。她陪着他,他陪着她,他陪着他,他陪着它,无数个它们陪着他们。

唢呐声结束后,河头外的人都散去了,老人带着阿平出门了。这一天和他们平日里的很多天都是一样的,干农活。农活具体又是些什么?放牛、割草、拾柴火、巡庄稼田、驱赶老鹰、撵麻雀、防牲口偷吃庄稼、掏水沟、育菜苗、点南瓜,看风向、看云朵变化……都是庄稼人的活,唯一不同的只是根据时令变化、根据当下要紧的事做一些选择和安排,哪些事先做,哪些事后做罢了。

目前,老人最紧要的就是在雨季来临之前割足够的山茅草铺屋顶,割足够的芦苇铺楼板。山茅草长在高处的石头缝里,叶子坚韧,能轻易划伤人,这种草水牛不爱吃,山羊也不爱吃,因为叶子不够细腻、软嫩,不饱含汁水,所以这草便在石头缝里发着芽、长着叶、晒着太阳,随着风摆动,直至枯萎。因为长在高处,便不轻易割。

至于芦苇,得下到大河边才有,所以他们会在吃过晚饭后,再下到大河边。那时候,太阳不再那么毒辣,牛羊已归圈,河这边、河那边的人们也都回家了,风温柔了,河水温柔了,芦苇的叶子也温柔了,触碰之后也不再划手。割倒的芦苇在河边时就已去除了枯老的叶子,若有嫩叶就一同抬回茅屋,芦苇杆铺楼板,叶子投喂给水牛。只是一个年长,一个弱小,这活做起来也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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