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没回老家过年,自然也就三年没赶过老家那边的集市,正好今年过年回老家,在疫情还没那么严重的日子里,实实在在的赶了两次。腊月二十六是一次,因为是过年前轮转到的最后一次集市,不少人把过年期间吃的蔬菜、水果、糖糕,烟酒、饮料……以及用到的灯笼、鞭炮、烟花、炮仗、门神、对联等等的采买都放在了这一天,人熙熙攘攘,倒也没有很多年前那样的挪不动脚步、迈不开腿、抬头看不见天,低头看不见路的拥挤,卖花篮,竹编用具的摊子面前,甚至还有些门可罗雀,跟着人群在拥挤当中挤上一挤,似乎多了很多的热闹。
在所有物价都会随着春节的到来而冲上顶峰之时。聚集所有力量,花上三五天时间的产下一枚的鹅蛋装进有麦秆糠的袋子里放到了街边的地摊上;喝饱了露水,经历了霜冻的蔬菜,还有那趁着还没窜出花骨朵的白菜,芫荽,莴笋……统统到了市场。庄稼人不是生意人,但他们同生意人一样的清楚和明白,这是卖上好价钱的最好时候,一旦过了春节,价格就跟人们积攒了一年等这个春节的情绪一样,嗖的一下就降了,那时候白菜卖不上白菜价,鹅蛋也卖不上鹅蛋价,不值当。
庄稼人种瓜果蔬菜,水果粮食就跟生意人做生意一样,都在找时机,抢时机。
秋天的时候,人们割了水稻,顺着水稻茬点上了蚕豆种子,为了抢占时机,他们还在田埂上,玉米地埂上撒上了豌豆种子,更有甚者在还没长胡须的玉米地里插空撒上了豌豆、蚕豆种子,想着在腊月里头摘上最早的一茬青蚕豆、青豌豆卖到市场上,价格好。
村里的老阿妈因为子女出远门打工,田地闲置不少,不想因为没有人耕种而使土地就此荒废甚至无法耕种,她在四五月份时就放弃了玉米的点种,使着小锄头插空点上南瓜种子,那对她来说是她能做到的对土地的最大保护,也是给子女留下的余地,若是外头挣不到吃的,回家,也有可以直接耕种的土地。秋天的时候,瓜蔓爬了一地,因为雨水少,养分不足,开了不少空花。为了抢占时机,她跟着收稻人的脚步,割走了瓜蔓,种上了蚕豆和豌豆。
点完种子的那天晚上,所有的庄稼人都自认为自己抢占了所有的最好的时机,接下来就是豆子发芽,开花,摘除豆尖,养胖豆子,卖给收豆人。
大年三十早上集市是回家赶的第二个集市,三个小时的拥挤采买是少不了的,一早跟着最早那波赶集人上街,都是买鱼、买蔬菜、买豆腐、买汤圆的人们。老阿妈的摊子就摆在菜市场旁边的路边上。白粉相间的干净头巾在她头上缠裹扎实,她没有穿袜子,双脚皮肤如同古铜色,黑亮黑亮的,与深蓝色底、红花绿叶的绣花布鞋搭在一起,不论是脚还是鞋子都显得有些乍眼,她一手抓豆子,一手划着秤砣的位置,买豆子的人不少。
庄稼人在自认为最好的时候种下了豆子,抢占了时机,但往往庄稼人在抢占了时机,尽人事之后,还得听天命。今年的雨水并不好,那茬一直养到季秋的玉米,最终也没有结出硕大饱满的玉米,因为时令过了。还有那些插空点种的蚕豆和豌豆,因为没有雨水大多没发芽,之后自然也就没有了开花结果的这个过程。
腊月二十五回村里,很多土地光溜溜的,绝大部分庄稼人都闲在了家里,对于庄稼人来说,得空闲并不是一件好事,和打工的没活干,开工厂的没订单一样,是一件很坏的事情,加上后来严重的疫情,很忧心。
大概是因为太阳出来的缘故,老阿妈的脸色由古铜色变成了黄铜色泛一点粉红,牙龈鲜亮,牙齿洁白,也有可能是脚跟前的豆子被抢购一空,所以身上的颜色都变得很有活力。我可以想象到她这一路上的经过:在腊月二十九摘好豆子,晚上在阴凉的地板上晾开,稍稍撒上些凉凉的清水,天不亮起床,装好豆子,拿上秤杆,就着微微的光再走上四十分钟的山路,到街上正好天亮明了,第一波买菜人在今年青蚕豆青豌豆极少的情况下,来不及比对价格,见到就爽快的依着老阿妈要的价钱买了不少,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抢占先机。
腊月二十六的街心人不多,直到晚上同姐姐们在一起说起这事,还觉得并不像过年前的最后一个集市。庄稼人的东西,比如玉米喂养的土鸡,比如上一年收获的红豆、绿豆,又或者菜园子里种的几颗百合根、开荒种下头一次收获的香橼、自家泡的泡犁……这些东西大多在中午十二点前卖掉,或者因为价钱不合适而收摊,等待下一个时机出现。生意人就不一样了,从早到晚,那些摆满所有篮筐的水果,在没有亏本的情况下,价格一降再降,卖出去了,收了钱了就算抢占了先机,最后亏本卖出的部分能收到钱也算抢占先机。所以买土菜、买山货得赶早,跟生意人买水果则可以晚一些。
门神、对联、炮仗似乎也是不买不行的。人们还常常有一个习惯,买门神、对联、画帖得看寓意,这个寓意包含两种,一种是内容的寓意,比如财源广进、招财进宝、花开富贵、梅兰竹菊、雄鹰展翅……另一种就是价格上的寓意,价格总得凑到六块六、八块八,十六块八,二十八块六……类似的逢八有六的字样,所以买的人常常因为没有这些数字而再买上一副对联、两个福字拼凑,又或者直接从老板那里讨价还价到有这些在他们看来很吉利的数字上。所以卖画帖的地摊上真是有趣,处处是“福”和“禄”。这大概是集市上一门比较融洽的生意,不论是买的人还是卖的人都抢占了各自认为是先机的先机,所以买的很满意,卖的也很开心。
卖烟花爆竹的摊子因为定点经营,所以不在这家买,就得到那家买,因为一早上在人群当中挤来挤去,结果还没买什么东西,所以挑了那顾客相对就少的一家购买,想着同一个地方的来货,价钱不会有太大的差别,自认为抢占了先机,没有讨价还价,我选货,你报价,我付钱,很果断就买好了。之后再到另一家才发现,哦,原来刚刚买的拿东西在这里的报价都比刚才的买价要便宜很多,而且还可以再讨价还价……最终也搞不清楚谁占了谁的先机。
春节前的最后一个集市,那些卖针头线脑、花布纽扣的生意人大多是没什么生意的,所以常常让旁边的生意人帮忙看着摊子,自己则跟随着人群混入拥挤的赶集状态,遇着好的香芋,莲藕也会买上一些,毕竟放在干燥的地方可以放很久。当然也有不少闲不下来的庄稼人还是会在这种时候买上几块花布,两双塑料底,一卷棉线,四五对纽扣……过年期间不下田,在家做做针线活也不错,所以杂货铺的老板就在这种情况下开张了。
腊月二十六的集市,吃的一定是最多的,可以占到整个集市的三分之二。大年三十早上的集市,吃的则占到百分之九十八,剩下百分之二则是炮仗烟花,至于其他的杂货铺,即便开门也不过生意人到点开门营业而已,基本上没生意。腊月二十六的集市,卖凉米线、凉粉、凉卷粉的摊子除了越来越多,少有数量减少的时候,如此不减反增的数量说明人们对这种小吃是很青睐的。所以常常看到在摊子边吃完一碗,还得再买上一碗带回家的姑娘,似乎六天赶一次的集市上的凉米线始终满足不了胃口需求一般。那些生意好的摊子,早上九点摆摊,下午一两点便收摊回家了。凉米线的佐料,桶装的各味汤汁四五桶再加上其他小缸装的佐料,少说也有八九样。不过即便佐料多样,每次坐下来你也不用说要吃什么口味的,每个摊位都是一种口味,不同之处也不过就是辣椒油多一点还是少一点的区别而已,所以摊主也常常到最后的时候才会问一句辣椒多一点还是少一点,至于其他并没得选。
不知道是生意人改变了庄稼人的生活习惯,还是庄稼人适应了生意人卖的东西,那个卖冰冻食品的超市门口,人挤得错不开位置。因为好奇凑近一看,都是些买汤圆、买饺子的庄稼人,一袋不够两袋,两袋不够三袋,四袋,五袋……
大年初一吃汤圆是庄稼人的习俗,得起早,得和糯米面,得涨红糖水,得放鸡蛋、醪糟,汤圆还得搓的圆圆整整,一样大小……如此看那些买汤圆的人们,想必那洗手和面搓汤圆的习惯是没有了的。饺子,一定是庄稼人习惯了生意人,所以才有了过年买饺子的动作,这是新的变化。
年年有余的彩头是不能少的。所以一条街林林总总也有五六家卖鱼,至今也没想明白,这个集市对鱼的消化能力到底有多强,那些剩下的都去了哪里。当然这些卖鱼的人都是自认为抢占了先机而拉着鱼来赶集的,所以那些满肚子是鱼籽的一掌长的鲤鱼上了餐桌,那种外头来的汤碗大的鱼头也上了桌,还有那些从外地买来在活水塘了养过一段时间的鱼也上了桌。一个早上,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卖鱼人跟着市场的变化,人员的流动,不停的变动着价格,畅销的不断加价,滞销的一直在降价,卖与不卖?多少钱能卖?还能卖多久?这些问题不停地在他们的脑海里回转,既等待集市散开的时刻,也等待全部售空的时刻。
大年三十中午十二点,春节前的集市就算全部结束了,四面八方的村庄都陆续响起了炮仗声,晚饭吃的鸡鸭鱼都陆续下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