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生日,先生订了蛋糕,俩人约定,谁下班时间早谁就取蛋糕,五年的婚姻生活,虽然都在遵循着那些该有的仪式,但仪式感之后,两人都没有了太多仪式感所带来的兴奋和热情。
对,这几年两人都忙着工作、生活,没去太远的地方旅行,也没有花太多时间去享受,当所有的仪式感都变得规律且有迹可循,仪式就变得同日期一样,规律且毫无意外。
但就是这样的生活,在很多人眼里还是理想生活中的一种,结婚后我的发型如同的生活一样稳定了下来,不太去在意时下流行的是什么样的,剪哪个发型会比较好看,而结婚前,先生会在侧脸看我时说,得换个发型了;会在我梳中分时说,这个太学生气;会在头发稍微长长一点之后就提醒说,长了,该剪了,这次剪到肩膀处,末梢稍微烫一下,对,再去买一点精油……等剪完头发出来,他就远远的伸出手臂从腰部将我拥住,再转头看着我说,哇,好看,真好看,太好看了……我常常在满大街的人来人往中,听着他在耳边说话而害羞得不敢扭头去看着他给他我的反应,一下子脸都红了起来。
现在,没有了,当然,或许还有,只是我们都将这些细微的小动作当作了习以为常,并且把会引起怦然心动的那些动作都划归了普普通通的日常习惯,这也是婚姻当中很多人随着时间表现出来的一种比较常见的行为,我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随着时间的增长,无趣这个词就会偶尔的凸冒出来,心中为之一颤,但很快恢复平静。
姑娘的信息是在我切完蛋糕的时候进来的,她约我到老巷子里的橡树吧坐坐。我很惊讶,但同时也对这种两人生活几乎无交叉的邀请感到有些好奇,我们不是朋友,我们仅仅只是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可那种突然生出的好奇还是驱使着我去答应她的邀约,只是回复时说明:今天不行,改天可以。
姑娘很爽快的回信息说,我随时都可以。
我一下子从这场邀约中被邀约的角色变成了主动定时间去赴约的角色。
我常常想起那位姑娘,即便她和我的生活几乎没有关联和交叉,但我始终记得她在那个夏天里的样子。
姑娘穿着黑色贴身长裤,裤脚卷成两寸长,上身穿着有一掌长的白色裙边的黑色单衣,后背白色双肩皮包,脚穿白底黑面的单鞋,还有那披在身后长度及腰的黑色长发,长长的,厚厚的……整个形象一入眼来便有一种暗沉沉的感觉,再加上她脸色并不太好,面容也几乎没有微笑。再多看几眼,我心里还是忍不住说上一句,还好,她还有上衣上的白色裙边,身后的白色背包,以及白色的鞋底,否则这一身得有多暗呀。
她的身材或许很好,只是我看到她时还是会觉得她很单薄,全身透露着瘦弱,但又不是那种你想要伸手去拉她一把的瘦弱,她的双眼里发出来的光,时常有一种坚毅、拒人千里之外,又时时处于自我防御的状态。想必也是那极有主见,又不愿妥协,甚至还不太愿意接受别人靠近真实自我的姑娘。
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橡树吧,找了一个角落里看起来比较隐秘的位置坐下。我想,大概是我先到的,正准备找一个安全的位置放包,同时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以便可以好好的、长时间的等待。就在我调整好这一切抬头时,姑娘已经站在了我面前,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好久不见,然后自顾的坐下。
她剪了短发,似乎染了颜色,橘黄的灯光让我无法判断出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着装也不再是几年前那样的在全黑中找一点白色。
我静静的看着她,等她坐下,坐好,坐舒服。
她说,几年前你也是像今天一样打量我的,但你大概忘了一个点,我也同样的打量过你,只是你似乎把太多眼光放到周围的一切之上了,反而没注意到我。
我没有接着她的话语往下说,只是将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和感受描述给了她,橘红色灯光下,她在面上给了我一个微微的笑,似乎在说,你说的我都听到了,而实际上她仅仅是用耳朵听到,但依然在内心深处将其远远的排开在一边,并且在适宜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将那些话语倾倒在一边。
她是来说的,不是来听的。
那是一个不会接受自己的姑娘,对,她并没有在爱自己,当然她一定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有爱,又很多很多的爱,她爱他。
医院
五年前,先生背着我进医院那天,天空下着细雨,强烈的阳光穿透过雨线照在身上,有些烫,连带着落在脸上的雨滴也是烫的,先生后来说起这滚烫的阳光、滚烫的雨线说,你整个人都是滚烫的,即便没有太阳,没有雨,你依然会觉得跟你有接触的任何事物都是滚烫的。
夏天的雨,包含雨的大部分形式,瓢泼大雨,狂风暴雨、微风细雨,还有那天的太阳雨,他们也连贯,也急促,也长久,也短暂。
我醒来时,先生趴在床边睡着了,床头的吊瓶已经拆走,手背上的针头还在,也就是说,接下来还会有很多吊瓶在等着自己。
姑娘在房里轻轻的走动着,那是我第一次见她。
旁边床上的男人,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戴着口罩,仰靠在床上,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包,大概就是那个男人的,里面似乎装了电脑,像是工作不离身的单位办事员,姑娘来回走动着,一会儿出门洗个杯子,一会儿又坐在床边,静静的待着。男人戴着口罩,一会儿也从包里摸出口罩来,递给姑娘,示意她把它戴上,期间两人话不多,尤其是姑娘,几乎安安静静的待着。男人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看看我和先生,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门口进来的医务人员,一会儿看看姑娘,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躁和坐立不安,他的口中不时的对姑娘说着彷佛同事间的客套话,又在不经意间表现出一些细微的超出普通朋友、同事之间的小动作,接着又在最终说出来的话语上刻意强调着某种清白关系,避讳着所有模糊不清的词汇……姑娘在旁边听着,能接的时候就接上一两句,但大多数时候是什么也不说的。
我听了一会儿,觉得挺累。
先生醒来,同旁边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客套了几句,我实在有点受不了那男人的说话语气,便跟先生说,想下楼走走。
姑娘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那股子对男人的厌恶气,对我投来的眼光也带上了怒气。
楼下的院子里来往人很少,很空矿,草坪的区域,生长着男人腰一般粗的柏树。
对了,男人个不高,啤酒肚不算特别突出,但也很明显,中年男人的那种气息在他身上充盈得满满的。
旁边还有一些同样很粗的树木,还有长得很茂密的竹棚,这些树木往往给人一种时间上长久的感觉,这种长久有时也会给人一种踏实感,但具体到这个医院,是否如同这几棵树木一样时间长久,那就不太说得清楚,但从树木的长势以及粗细程度、高大程度,和旁边房屋的新旧程度,还是可以明显的判断出,这间医院在时间上确实有了一定的历史。
先生给我戴了口罩,戴了帽子。
身边稀疏走过的人们,同样佩戴着口罩,露出的眉眼间透露着深深得沉重。
这是一间呼吸类专科医院。
医生说,我得住院一周,再加上入院前的发烧,出门时间不宜太久。大概半小时后,返回病房,旁边的床上空空的,姑娘也不见了踪影。
橡树吧
姑娘在橡树吧的沙发上,歪斜着头又一次说到,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也仔细的看过你,只是你观察我之外的东西时间太久,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我看你的时间长度。
我喝了一口咖啡,看着她。我确实不知道,姑娘像她说的一样看过我,因为她投过来的恶意,让我将眼光从她身上挪开,当然这种恶意最终带给我的是从男人身上一路传递过来的厌恶。
我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姑娘说,你还和以前一样。
又说,发型都没变化,衣服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我看着她,没接话。
姑娘又接着说,你的这五年应该只是个数字,从你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我的这五年就不一样了,它有长度,有‘五年’这两个字都装不下的内容。
酒店
晚上吊瓶结束后,先生带我回集镇上的酒店住宿,那是集镇上唯一一家酒店。先生安慰我说,你的病情并不严重,等检查结果出来确认没有大的问题后,治疗跟上,一周以后就出院了。我对于病情并没有太多的顾虑或者担心,因为前前后后一切都已经被先生搞定,这种放心当然一方面来自于对先生的放心,另一方面也是一点小心思的作祟:对结婚前的先生最后一种考验。事实上,他在我心里早已通过了所有的考验,只是人到三十,难免会将很多东西放到世俗的框架之下考验一番。
姑娘也住在这里,我在大厅遇到她时,她双手抱着矿泉水瓶,两杯奶茶店打包出来的奶茶,其中一杯显目得写着蜂蜜柚子,急急忙忙的走向电梯。
橡树吧
我问姑娘,你现在还像以前一样急吗?
姑娘喝了一口眼前的白开水说,那天,他也住在酒店楼上呢,他希望我走的快一点,不要在外面逗留太长时间,怕被熟人看到。
显然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接着她又说,我那时候可真听话。
顿了一下又说,现在我听自己的。
我问,需要点一杯蜂蜜柚子茶吗?
姑娘说,我喝过这里的咖啡,总觉得太苦。
又说,原来喝蜂蜜柚子茶喝的是甜味,现在喝水喝的是无味,水是我的需要,无味是我现在能接受的东西,我对我必需的东西,能接受它的无味。
我坐在对面,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问题是能让我俩继续聊下去的,看她夸张表露的一副‘虽然我有很多故事,但实际上每一个故事我都已经进行自我消化,且已进行解决,我不需要倾诉,不需要开导,更不需要任何人教我应该怎么办’,她根本不需要我这个坐在对面听她说话的人给到她一些反应,她似乎仅仅只是需要一个人来见证,一个只需要接收、不需要给予任何反馈的听她自述自话讲完自己五年时光的人。
医院
第二天医生例行查房,问隔壁床的男人,昨天是住在医院还是住在酒店?
男人说,住酒店。
医生说,一会儿看一下检查结果,如果不太好的话,今天晚上就住在医院,我们夜里要安排医生值班。
男人阿谀的说着,是是是,听医生的。
住院期间,先生都是将饭菜买好送到床边同我一起吃的,那时候我们已经基本了解了彼此的喜好和对各种食物的接受程度。所以我们常常将饭菜在盒子里,自己的碗里,对方的碗里来回捏夹。
旁边得男人几乎不在房里吃饭,后来下楼走路才发现,姑娘和男人正坐在草坪中间的石桌上吃着饭呢,说实话,男人的吃相并不好看,甚至还有些粗鲁。姑娘微微的抬头看着男人,自己反而吃的很慢,眼前的饭盒里的半盒饭并没吃去多少,旁边的饭盒盖上还放着从她饭盒里分出来的一半米饭。
男人大口大口吃着姑娘打包过来烤肉,中间接了电话,断断续续说着:孩子……报名……入学……材料……抽屉里……中间还不时有几句声音提高八度的争吵,但又似乎为了顾及某种他们在意的东西,也会在某些词汇上压低声音来怒吼,比如,协议、比如签字。
女孩低头慢慢吃着白米饭,不一会儿连吃白米饭的筷子都歇下了
橡树吧
大概看我也不再说话,也不再提出问题。姑娘自己开始说了起来,我就是愿意去为他做很多事。
又说,他不值得我去为他做那么多。
又说,值得我去做那么多的是爱,是从我发出的那份爱,而不是他自己本身,他根本不知道。
自从我认清楚了姑娘约我出来的意图之后,我就决心只做好我在她心里早已定下的角色,一个不需要给予任何反馈的见证人,或者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面对面而坐的旁观者。
集市
不记得是我住院的第几天,住院的日子里,时间在数字上的概念总是很模糊,我的时间都是那些固定的行为动作、打针、吃饭、抽血、检查、睡觉……至于现在是住院期间时针转到十二点的第一次、第二次还是第三次……都是模糊的。
先生带我出门到集市转转。
他说,正好赶上集市,去逛逛,有想吃的就买一点。
集市大概是每一个地方最接近烟火气的地方,同时又是对附近区域的了解来的最直接、最迅速的地方。
先生一手撑着伞,一手拥住我的腰,眼睛不停的往四处看看,口中说着,这葡萄新鲜,买点?看我不说话,又往前走着,接着又说,唉,炒板栗,暖暖的,可以买一点,不要吃太多就行……看我一直没说话,也就一条街走到头也是两手空空。最后在折返的时候买了两颗苹果。
丁字街口的水果摊旁,男人撑着伞,同站在一旁的一对中年夫妻说着话,走到跟前,才发现不远处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零星的雨点打在她的脸上,额头上一绺发丝湿湿的紧贴着。
我拉了拉先生的手臂。
先生走到姑娘跟前说,我们这还有一把伞,你先用着吧。
姑娘张口笑着说,没事没事,不用,这点雨没关系的。
她笑了,是这几天我看到的唯一次笑,只是这笑实在是太过冷酷和绝绝,不论我们怎么劝说,也不论她的微笑笑开到了什么程度,最终还是没有接过我们手上的雨伞。
橡树吧
爱,应该也是最卑微的一种,姑娘说。
又说,他需要我,但这种需要仅仅存在于我和他独自相处的密闭空间,一旦在两个人的世界里,突然进来一个旁人,我们都会立马站成陌生人的样子。陌生的人群当中,或许我还可以离他一米的距离,在他那里,这应该也是非常近的距离了,只是突然迎面走来一张他熟悉的面孔,他会立马在拥挤的人中转几道弯,绕过几个陌生人,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足以证明我们俩人之间的清白关系,他才会减缓他那慌乱的脚步,再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同迎面而来的熟悉面孔打声招呼,客套几句。
我从包里拿出来了薄围巾,严严实实的裹在脚踝裸露的地方,这座城市里的寒气总是会不经意间从裸露的肌肤流窜进身体,让人不禁打颤。
其实我的爱里并不包含这些,姑娘接着说到。
我的爱就仅仅只是一个字而已,爱。
又说,我去医院看他,他每次都很紧张,我们出门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背着包往前大步流星的走着,而我背着自己的包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一开始两米的距离,接着五米,接着十米,二十米,我不过是追着一个越走越远,越来越小的背影在往前走而已,但其实只要会走远、会变得模糊的目标最终都会消失的。
我稍微挪了挪长久没有变动的身体。
姑娘喝了口水接着说到,有自认为是爱的东西加持,明知愚蠢也不会去承认愚蠢的事实。
鱼馆
下午六点后集镇,人变得稀少,但这样得环境,对于男人来说,似乎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环境。他带着姑娘在集镇上走着,当然这种‘带’和姑娘口中的‘带’一样,男人往前三步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这对于男人来说,是两人难得的独处时光,而对于姑娘来说,这种关系总还是欠缺着太多的东西,就像那三步的距离,总是距离。
男人在前面走着,不时的回过头来问一句,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路过快餐店,男人说,我请你吃东西,快餐当然不行,这个我排除。
继续往前,炒着蔬菜的小馆,他三次偏头看了又看,最后说到,这家不适合。大概不适合的是那里已经坐定等上菜的三桌客人吧。
姑娘想,他是要跟我说什么重要的话吗?但她没有问,还是一样的跟着往前走。
最终来到一家钨丝灯泡都不怎么明亮的店里坐下,门口忙碌着杀鱼的老板娘慢悠悠的起身洗手进来,不紧不慢的问,两位吃什么?有炒菜,有火锅。
男人问姑娘,你想吃什么?
姑娘轻轻说,我都可以。
男人起身到蔬菜柜看了看,转头对老板娘说,吃火锅吧,就吃鱼火锅。
老板娘眼看这俩人,一份鱼火锅就足够他们吃了,再点别的菜,恐怕也吃不完,很快放下手上点菜单说,那得等一会儿,店里就我一个人,你们也看到了门口的鱼还没有处理完,要等鱼处理完了才能给你们弄。
男人说,没关系,不着急。便回到座位上,殷勤的给姑娘拆了消毒餐具,又自己动手去泡了茶水,顺便将女孩面前的餐具都用开水烫了一遍,再次倒上热茶递到女孩的面前。
鱼火锅端上来后,男人使着筷子往女孩碗里捏着鱼肉,女孩也不拒绝,话也不多,只是听着男人在一边絮叨的说,这几天辛苦你了,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很幸福。
那天女孩吃了不少,大概就是平常的两倍的分量,老板娘也只是在一旁疑惑着给他们上了第二份番茄块和第二份青菜。
从小馆出来,天空已经完全暗黑了下来,两人走在街上,似乎距离近了一点,原来两人之间一前一后三步的距离变成了一步那么长。
路尽头的彩票店,日光灯明晃晃的亮着。
男人说,他常常买彩票,有时也能中几百块的大奖。
又说,跟你在一起,是幸运的,我觉得要买一注彩票。
女孩跟着进了彩票店,她并不懂的彩票如何购买,甚至开奖数字出来后,她尚且分不清,到底应该如何核对自己是否已经中奖。索性就到旁边的凳子上坐着。
男人研究了半天,最终下了注,出门对女孩说,如果中奖,奖金全部都给你,这都是你的运气。
橡树吧
那种“全部都给你”的话语,常常能在让你自我怀疑当中给予你那份不太确定的爱加持,而这种加持有会让你将那些不确定都变成确定,从此在愚蠢中更加愚蠢,面向深渊更进一步。
文艺女青年是不是都这样?女孩自问道。
接着又自答说,文艺女青年一点都不好,非常不好,她会感性的将一个丑陋不堪的人身上一点细微的优点无限放大,最终大过他身上的所有丑陋,而且,这种时候,往往所有人在身边告诉她那显眼得不能再显眼的丑陋都是毫无意义的。而她自己作为旁观者时,她又会将别人的事情看得门清,接着忍不住破口吐槽,简直就是那种在感性中将自己的生活过的一团糟,还不忘在别人身上站在理性的制高点破口大骂。
说完,她抬头看着我说,你知道我也观察过你的,你身上也有我身上的某些特质,你不用回答是或者不是,当你把自己当作自己的旁观者、或者陌生人,那你一定会明白我要说的意思。
我看着眼前这位一身艳丽服饰的姑娘,以及她口中经常换着不同色彩的衣服装饰,不停改变着发型、发色的自己,大概不停的尝试还是没有让她找到适合自己的色彩,或许生活也并没有进入一个稳定的状态,起码从她的情绪看来,并没有稳定下来,那些很强势、不容反驳、不愿意听取别人话语的状态都是她极度不自信的状态。说不清生活到底给了她些什么,只是明显感觉她的自信体系已经瓦解,似乎话语权也在被某种东西长时间压制后变的尤其的极端。
我轻轻的问,你现在的发型保持多久了?
姑娘说,刚剪的,或许接下来会一直保持。
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到,我要出国了,公司在那边有业务。
又说,我需要一段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光,我觉得现在这个就很合适,去一年、两年、三年……其实对于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问题,我都可以接受。
所以,你的生活中的很多关系是想要靠这个工作机会来完全断开吗?我反问道。
姑娘说,不是,其实很多都断开很长时间了,就比如我和那个令你生厌的男人,早分开了,三四年了,可我依然觉得我需要一个人去消化一些东西。
你恨他,我判断到。
姑娘说,有恨,但不是恨他,是恨我自己。我最大的问题是我依然没有原谅那个跟在他后面的自己,我原谅所有人,可就是不能原谅自己。
夜班车上
躺在卧铺车上铺的男人,手机屏幕始终亮着,信息在他的手指敲动下,一条接着一条的发出。
男人说,一点也不想分开。
又说,非常不想回去。
来来回回就着这两个意思不停的发着信息。
姑娘在这边看着那一条接着一条进来的信息,陷入失语状态,她依赖着那一条一条进来的信息,仿佛这种不间断的信息提示声在某种程度上还代表着男人对于她自己的需要感,一旦这些提示声都没了,信息也没有了,那么接下来她就会陷入烦躁和恐惧状态,这种恐惧状态就是那种内心深处不自信的直接来源,当信息畅通,恐惧感会暂时性的消失,她会进入一个自我感觉的被需要的安全状态,但她不知道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办出院手续的那天,主治医生在另一个分院上班,男人一早接了好几个电话,在电话里发生了好几次争吵,当然争吵最终围绕的还是,孩子、报名、入学。姑娘只是站在旁边听了几次其中的争吵。
姑娘说,争吵真不是一个好东西,即便争吵中的人不是自己,争吵的内容也和自己无关,可争吵依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男人带着姑娘一起去了主治医生当天坐班的医院。男人说,有些检查结果需要医生确认是否确实可以出院,出院后需要注意些什么。他太着急了,急着离开医院,而在姑娘这里,他还是一个离不开姑娘的人,但姑娘知道,出院,实际上意味着的就是两人的分开,或长远,或短暂。
男人说,主治医生是自己多年的朋友。
姑娘被安排在医院门口撑着伞独自等待着。
男人说,你进去不好,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夏末秋初,一场雨的加持,让空气都变得有些生冷,再加上寻着空隙就吹过来的风,也颇有一种一心想要刺痛路上人们的骨头的感觉。
坐上公车前往车站。
男人是要走的。他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女孩子的腿上,使劲握着姑娘的手,使劲揉搓着。口里说着,太冷了,暖暖。
姑娘渐渐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她并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行为愚蠢到何种地步,只是那种愚蠢依旧拉扯着她不停的往前。
站台旁边的取款机面前,男人在那里嘀嘀嘀按着密码,姑娘转头看向另外一边。男人说,没关系,可以看。
账户上少的可怜的余额,男人将他们全部取出放到姑娘手上。
姑娘说我不要,我不习惯用别人的钱。那种和男人一样想要对方承认两人的关系,彼此相互珍惜,又处处用两人毫无关系的话语、不把对方当自己人的字词戳痛对方。男人黯然站在一边,不一会儿又转身将刚刚取出的现金悉数存入存款机,一切操作结束后,转身将银行卡递到姑娘面前,我知道你不用,但是人都会有个要紧的急事,就当作是一个应急的准备。
姑娘依然没有伸手接过。
姑娘转身去乘坐自己离开的车,男人远远的跑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褶皱得毫无章法的纸币,五块、十块、最大面值也不过五十块的零钱塞到姑娘手里说,坐车,零钱管用。
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橡树吧
姑娘红了眼睛,但依然用笑着的口吻和我说着话,人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
接着有补充说,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愚蠢、特别傻?
我不知道她所说的傻或者愚蠢具体是指刚刚所描述的内容当中男人对她的各种冷冷的行为,还是将男人给她钱的动作当成了一颗真正糖果,而她自己却没有识破。但我猜想,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她自己或者她自己和男人之间的事,笑着说出来‘真是太傻了’这样的场景,在她和朋友之间的聚会上,在她开始直面自己过往的时候,一定发生过很多次。
大声说出:我真是傻到家了,怎么会喜欢一个那样丑陋的男人,简直荒唐荒谬……她的情绪也一定从最激烈一次次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只是红着眼。而不管她在多少场合这样的说过自己,其实不过是一次一次的将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意直视,自己都无法面对的东西通过这样的话语发泄出来,而每次说完之后,深深的吸一口气,再哈哈大笑几声。
想到这些,这样的方法不失为一种方法,但一定是最为痛苦的一种方法。
我和姑娘之间是没多少交集,我一直到最后才想起来,她来找我这个陌生人讲这些,一定是第一次见面时,在我和她之间有某种东西触碰到了她的某个地方,从此留下疮疤,让她无法自己去跨越自己和自己之间的鸿沟,而直接面对我最终也不过是她自我治愈的流程里的一种手段,一种方法。
看我不说话,姑娘接着说,其实我一直知道这整个事情最终的走向会是如何,但我依然会在基于男人的这个人物之上,完成了自我对于家的所有的幻想,虽然整个幻想过程当中也有不少细节或者会面对的一些事情是我自己单纯靠幻想当都无法处理、无法解决的,可依然去幻想。
只是幻想,有什么关系呢?
她大概有些累了,因为说到某些地方时还是一样的忍不住红了眼睛,她抬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紧接着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才又慢慢的将口中的水喝了下去。
我赶紧伸手示意服务员,麻烦你再给我一杯热开水。
服务员确认,要那种刚烧开的吗?
我说,对,就是那种。
刚烧开的水比温开水保温的时间总是要长一点的。
姑娘又接着说到,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一个星期。两人相互拉扯的三年里,相处不超过一个星期,而我自己在这个泥塘里深陷已经五年,到目前为止是五年,至于以后还会不会我自己与自己拉扯,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再继续拉扯。
我更加确定,我就是她进行自我拉扯终断的一个环节之一。
海滨公园
大概是入冬了,只记得海边的芦苇丛枯黄一片,微风吹过,沙沙作响。姑娘和男人就在靠近芦苇丛的木凳子上坐着。阳光直射到姑娘的脸上,暖暖的,若是遇上海面上吹过来的风,温度会下去很多,到傍晚,阳光不敌海风的吹过,温度变得稀薄。
有点凉了。
姑娘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男人侧身面对着她,微微笑着说,你很好看,眉毛画的很好看……脑门也好看,看起来很有福气。
那是两个人的第二次见面,他们选择了一个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陌生的城市。
陌生的好处就是,谁都没有任何熟悉的人。
他们在景区里游逛,姑娘走在前面,男人跟在后面,两人两步之隔。
姑娘爬上古城墙,看了远方的海。
姑娘走进博物馆,看了展出物。
她还走进了古老的唱片店,听了音乐,看了各式老唱片机,买了明信片,在寄出位置,填写了两个最好的朋友的地址。
人来人往的步行街,每次回头,男人都跟在身后,一副随时听候你的安排的意思。
她转身递给男人手机,给我拍一张照片吧。
打开手机,摆好造型,轻轻一点,当然就拍好了。
姑娘看着那孤零零仅此一张的照片,比起和朋友出门都是一个位置多角度多张照片拍摄,然后再做挑选。再看看照片里那种上下身比例为6:3的拍法,心里默念到不把我拍成上下身3:6,你也给我拍个真实的出来呀。
男人大概也看出了姑娘那不太满意的心思,急忙再旁边说,需要重拍一张吗?
姑娘说,重拍一张,你能帮我拍好看一点吗?
姑娘在主导位置的闲逛里,她记得的只是男人口中:我妈妈说我今年会遇到一个非常善良
的姑娘,并把她娶回家。而她忽略的是,她坐在海滨公园的长凳上对男人说出“出轨”两个字时,男人自始至终都不承认的样子,以及胡搅蛮缠的诡辩的样子,她也自动忽略了,男人面对姑娘提出的“什么时候给我一纸婚书”的时候,男人总说,一步一步来,我们想要的都会有的那种敷衍了事的话语。
说到底,也不过是生活在一个自欺欺人的世界里罢了。
每当男人将姑娘的联系方式删除时,姑娘质问,男人都会回答说,不小心删的。
一个骗人,一个忍受被人欺骗。
橡树吧
欺骗这个词似乎太绝情了一点,不过我并不介意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姑娘说。
我心里暗自说到,这句话难道不是也同样的包含着欺骗的意思吗?
梧桐街道
下过雨街道湿漉漉的,两边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
前一天晚看到朋友的信息,孩子出生了,女孩,在人民医院。
在这个看起来陌生且凄冷不堪的城市,遇上这样温柔的事情,她激动了很久,当然这种激动常常也掺杂了自己当前处境与朋友近况对比后生出的众多感慨。
朋友是几个要好朋友中间结婚最早的一个,她结婚的时候,婚纱照被其余几个人在朋友圈疯狂转发,疯狂祝福,就如同自己结婚一样开心。年轻时候的那种疯狂随着时间的拉长,越发觉得它的真诚、珍贵、难得。
姑娘早早起床收拾了行李赶到医院。
襁褓中的孩子粉粉嫩嫩,以致于盯着看了一会儿后,眼泪就忍不住的簌簌流下。姑娘一边躲进卫生间忍住哭泣、擦干眼泪,一边走到朋友身边跟她说,好开心,真开心。
朋友说,医生说这小孩是最近一个月里所接生的孩子当中声音最大的。
又说,从肚子疼,到医院,到孩子落地,一切都好快,没想到那么快。
又说,孩子顺产,医生说下午就得出院,给别的产妇腾位置。
姑娘给男人发信息说,生了,生了个女儿,可好看了。
男人迟迟没有回复。
朋友说,你今天要回去了吗?
姑娘转头回答,啊,对,今天的票回去。
朋友说,要不是生孩子,咱俩还碰不上。
姑娘说,我也是路过这里,来的比较急。
欺骗似乎是一种会传染的东西,一旦开头的谎话出来了,有人忍受着接受了,那么接着最初的那句谎话就会延伸出无数的看似毫不相关,但其实内里藕断丝连的谎话来。
从医院出来,前往车站的出租车上,在一个丁字路口同迎面而来的出殡队伍碰上了,红红绿绿,白纸飘飘,送殡仪式里的人敲敲打打,紧跟其后的亲人相互挽着哀号痛哭……过往车辆自觉停车让道,静静等着送殡队伍经过。
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新生命降生的激动落泪,老去生命前的停住让道,生活来来去去最终都不过这两样:来到,离去。
橡树吧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时间长了,我在不停的自我向内探索的过程中将一些没有那么印象深刻的东西给排开了,而这种排开并不是忘记,而是将它揉裹成团找一个角落去安放,我们根本无法忘记很多事情,我们最多能做的只是承认它的存在,将它安放,同它友好相处而已,姑娘说。
她依然处在那个自己为自己说话,自己给自己开脱的环节里,我有时候想说一句,姑娘,没关系,没有那么多事情是需要去开脱的,也没有那么多事情是需要处处都站在别人的角度去开脱的,然而,我并没有可以说话的机会,又或者在某个时刻我也同样的被她说服,然后给自己一个提示,听她说就好了,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听她说的人,她不需要任何人在这个说的环节当中给与反馈。
你知道抑郁症吗?姑娘问。
这个是问我的,我必须回答。
我说,知道。
我在结婚之后有过一个孩子,只是没到三月就流产,这个事情之后经历了一段短暂的自我沉郁的状态,我不知道那个算不算得上抑郁,但是那种自己和自己之间的较真,无法接受、无法妥协,情绪低落,整天怏在家里的状态在先生的陪伴和开导之下并没有任何的缓解,那段时光不算太长,但那种沉郁的感觉还是会自我感觉害怕和恐惧,平平常常的对话里,莫妙其妙的发火,开始暴躁,开始不安。我想,我的那些表现应该也是抑郁的表现吧,只是最终没有达到‘症’的那个阶段。
一定是抑郁症,姑娘怔怔的看着眼前那发出橘黄色灯光的老式灯座说,一定是。
接着又转头看我说,还好,我似乎在与抑郁症的斗争中占了上风,我后来有段时间不恨自己,但是开始对自己表现出来的状态感到恐惧,就像现在我说起来,其中很多画面闪现,我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依然立起,汗毛依然竖起。
说着,她将手臂伸到我的面前,并且拉着袖子给我展示那一片直直而立的汗毛。
秋天的集市
入秋后,天气一下子就变凉了。
姑娘从吊柜里翻出了厚厚的毛毯盖在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可即便如此,依然会在凌晨三点醒来,在毛毯的包裹下一阵汗毛竖起,她仔细回想着汗毛竖起的源头,是刚刚梦里找寻男人,叫哑了嗓子仍然寻而不得的恐惧,是临睡前发出的信息没有收到任何回应,还是在晚上一屏又一屏的聊天记录,赫然显示着的‘她病了,被我气的’,那根本不是姑娘想要的消息,那个‘她’像是敌人,像是入侵者,又像是炫耀……姑娘仰靠在沙发上,任凭眼角的泪流成一股一股。
有些寒冷是可以人为的避开的,就比如下午四点后西坡头的小集市,太阳高照着,寒气被压的在某个角度藏匿着。
开着车拉着货物随着人群流动的中年人;拎着竹篮,装入几把瘦弱青菜的老奶奶;摆着玻璃鱼缸,拉着一缸彩色金鱼的三轮车师傅;还有那刚下地来到集市的妇女们,鞋底沾满新鲜泥土,额头冒着圆滚滚的汗珠子;当然还有卖豆腐、卖凉粉的老人家……你或许会站在道路的尽头远远的看着,去分辨一下道路两旁的卖货人究竟谁是那狡黠的生意人,谁是最善良的庄稼人,谁的篮子里放的确实是那自家自留地上种植的无公害蔬菜,谁的篮子里装的是从那批发市场里买出来再装到自己的竹篮里的饱食化肥农药的蔬菜……当然,或许你谁也不在乎,在乎的只是那一堆堆的蔬菜水果里,究竟是哪一样吸引了你的眼睛,勾起了你的食欲,留住了向前的脚步,递出了口袋里的人民币。
显然,姑娘就是那后一种,第一眼看中的就是那接下来会买下的东西。
她在路的尽头站着看了很久,她来到了这条集市,但她似乎也没有来,脑子里想的没有一样是与这条集市有关。
旁人推搡着挑选蔬菜时的身体晃动,电动车经过时的鸣喇叭声,汽车经过的鸣笛声……旁边的老头怒气冲冲的转头看着姑娘说,小姑娘走路看着路啊!不长眼睛吗?这时候她才知道在别人的推搡下没有去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晃动而撞向了旁边的老人。姑娘回过神来,赶紧歉意的说到,对不起,对不起。
电动车司机在旁边紧急刹车停住时,看着姑娘对电动车差点撞了她而毫不知情的往前走着,司机也只得叹口气,摇摇头,看着姑娘走到了马路的那边,才又重新启动车子离开。
司机的眼里,大概也觉得这姑娘没救了吧。
直到那开远了又倒着车回来停在姑娘身边奥迪车主破口大骂,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呢,麻烦你走路看着点好吗?
这些善意的提醒到了姑娘这里,统统变成了指责和我对你很失望的信息,手臂上的汗毛直直立起,眼泪不由控制的流下来,事后她常常说到,那天她的脸色一定很吓人。她的眼泪不是哭,而是生理反应,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生理上发生的这些反应
她赶紧拿出电话给朋友打了过去,在朋友的安慰下,注意力被转移后才又慢慢的回到家。
那天,好累,整个人都没有力气,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橡树吧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死,我挺怕死的,姑娘解释说。你说那种差点被撞时刻狗血吧,其实生活就是一摊狗血,你并没有复刻那些八点档的狗血的情节,反而是那些狗血的情节实在太平凡,平凡到你已经厌恶,但你依然不能忽略它在自己身上发生的频率。
当然也有一次想过死,姑娘接着说到,但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想去死,而是在自我向内探索过程,明知自己不该在那个漩涡里沉沦但又无法跳出漩涡后的一种刺激自己手段,总觉得那些极端的手段会让自己清醒过来,但我并没有想过去死,去离开。
顶楼
楼里都是些小户型的套间,大多都是独人独户独住。楼层共24层,姑娘住在6楼,这个楼层,在电梯拥挤时,走楼梯也不会太累。当然对于待在家里的她来说,这又有什么关系,三天出一次门的频率实在不必过分考虑这种楼层高度与电梯拥挤度的关系。
楼与楼之间间距小,晾在阳台的衣服能见阳光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旁边大概3层高的平层顶部,焊接了围栏,拉上了晾衣杆。姑娘从楼梯间上下时与那平层的物业管理打过几次照面,一来一往倒从物管手里搞到了一把钥匙,天气晴朗的时候,就拿着钥匙打开铁门,将那些床铺上颇具凉气的被子、垫子统统抱出晾晒一番,再拿一个凳子在晾衣杆旁边一坐,热了就往被子晾晒的影子里躲一躲,凉了就往阳光下挪一挪,倒也可以坐上一两个小时,只是进入季秋后,阳光里总夹杂着几丝寒气,也不敢多坐。
男人发来房屋装修的照片。
姑娘自顾自的说着,卫生间一定要装浴霸,这样冬天才不会太冷。
又说,冬天最好用那种毛绒绒的床单、被套,柔软。
还说了很多阳台种茶花也种月季的话。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东西触动,姑娘一下子哭了起来。这种哭并没有伴随着任何的争吵。很长时间后,似乎所有的情绪都没有通过哭这种方式得到排解,得到发泄。她放下手机,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头重的仿佛坠有千斤石。伴随着无声的大口深呼吸,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阵又一阵,似乎身上也开始冒出了涓涓细汗,随着时间推移,大口大口的呼气并没有停下,最初冒出的那一层细汗已经穿透了贴在身上的衣服,随之带来了一阵阵寒凉。
大脑不是空白的,反而满满当当,总有一种想要将填充在里面的内容都完全倾倒而出,可怎么也倾倒不出来。
姑娘走到了晾晒衣服的平层上,爬上那水泥筑起的边缘,双脚往外吊着,季秋的风呼呼的吹着,打在脸上冷的有些疼,她一直坐着,想要通过这种生理的感觉和刺痛来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大概二十分钟的时候,电话进来了,朋友打的。
姑娘后来才想起这个电话也不是莫名奇妙的进来,在她走出家门走到晾衣台时,随手给朋友发过一条信息说,我需要某种强烈的生理上的刺激来让自己清醒。
当然看到屏幕亮起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之前发过信息这回事。
朋友在电话那头抱歉的说着,哎呀,不好意思,刚下班,现在才给你回电话。
姑娘愣在电话这头,心里想着,为什么是给我回电话,而不是主动打给我,我没有联系他呀。
对面的朋友大概也不知到电话这边的姑娘情况多糟糕,只是自顾自的抱怨着自己工作上的压力,说着母亲乳腺癌住院的不幸,又不停反问着为什么生活会把这么多不幸都放在自己身上……
姑娘安安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接几句,啊,原来这样,辛苦了,辛苦了,好想抱抱你……就这样听着电话,吹着冷风在围墙边坐了很久,直到电话那边的朋友把自己的近况都说的似乎再没有可以说的了,才又反过来问姑娘,你怎么了?你还好吧?你没事吧?能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吧。又笑着说,你知道上班人有多想要休息吗?
面对这样的反问,姑娘自己原有的那些事在朋友的主动出击转移了注意力后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回答说,没事,就是刚刚有点头疼,自己一个人出来平台楼顶的晾衣坪坐了一会儿。
朋友问,那你现在在哪?你该不会想要跳下去吧?
被朋友这么一问,姑娘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这样的姿态还真有一种想要一跃而下的感觉,赶紧转了坐在围墙上的身体方向,往里侧跳了下来,说,没有,怎么可能呢,你看我一个那么惜命的人,怎么会想要去死呢,就是吹会儿风,让自己清醒一下。
电话那头说,头疼你还吹什么风,现在就回去啊,赶快回去。
这一连串的无意识的动作果然吓了姑娘一跳,她赶紧走出晾衣台,锁上铁门回了家。
这一切都仿佛在做梦。
直到朋友的信息进来,我知道你可能遇上一件自己在心理难以去跨越的事情,但是你要相信自己,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跨越过去的。
又说,我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我妈妈的乳腺癌有复发的迹象,我很怕看到她的样子,可我依然像在医院治疗普通感冒一样去看她,去陪她,去和她说话,虽然对病情没有太多的用处,可我依然想要尽力的去用平常的心态去对待,有时候杀死我们的不只是疾病,还有我们的心态,我们的情绪……
信息发了一屏又一屏,入睡的时刻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橡树吧
我真的没想过要去死,真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做出那样的举动。姑娘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说。
蹦极台
姑娘的情绪不太好,常常在同男人通完电话后的哭泣中睡着。最初她只是有些不甘心,在同男人出门,两人行走的方式从‘姑娘走在前,男人跟在后’变成了‘男人走在前,姑娘走在后’之后,她就已经从这段关系的主导位置变成跟从,所有一切的行动以及情绪的变化都会被男人的主导影响,而姑娘呢,她从骨子里就不是那种顺从的姑娘,所有得不到的情感满足最终都变成了情绪的起伏不定,哭泣得毫无缘由。
男人在电话那头常常叹气说,你也应该为我考虑一些。
大概就是从那句‘应该为对方考虑’开始,那个处处为对方放低自己、舍弃自己的姑娘一下子提高声音反问道,请问你为我考虑过吗?为一个女孩子考虑过吗?
所有付出都被一句‘你也应该为我多多考虑’而否定,从这个否定开始,易烦躁、易动怒、易暴燥就成了后来紧紧伴随着她的东西。
偶尔的情绪低落,偶尔的暴躁,偶尔不知什么缘由就开始流泪,这些都没什么问题,而当这些东西开始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那就是不得不去重视得东西。
翻过年后的四月,是姑娘停掉工作在家休息的第六个月。
门外天气开始明朗,一切都变得清明起来。那时候的风已经从寒凉刺骨开始变得有些暖意,身上的毛衣不一会儿也穿不住了。
和朋友一起出门逛公园前,姑娘在厨房里忙了好一阵,做出了一顿在颜色上看起来也比较像四月的颜色饭菜。
鲜肉小锅米线里的红色番茄块、白色米线、翠色韭菜段、嫩黄色白菜叶、黄色菱形蛋皮混在一起很好看,特意单独烙的青蚕豆小麦饼,剁碎的绿豆米看起来颜色鲜艳翠绿,很有活力,还有凉拌的折耳根……
几个人围着桌子兴奋的吃着食物,说着去公园的路线,可以进行游玩的项目。
姑娘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兴趣,而对于蹦极的提议大概也是因为上一个季秋她的无意识行为被朋友门记在了心上后特意提出,姑娘并没有太多兴趣,所以在整个讨论的环节当中也并没有太多的话语,只是在吃完饭,厨房收拾停当后走到房间换上了出门的衣服,用浅咖色的眉笔描了眉,从抽屉了拿出那支大半年没用的口红,用中指轻轻的在口红上摸了两下再涂到嘴唇上,整个面容的妆都很单薄,但总体来说,还是提了几分精神气。
蹦极公园的位置很是偏僻,园里人也不多,涂了蓝、白色颜料的地面很是干净,她们躺在白色的圈里摆了很多稀奇搞怪的造型,拍了很多看起来很明亮的照片。
当每个人都拿着手机挑选着照片,调整着颜色,被偶然抓怕到的一个搞怪表情逗乐时,姑娘坐在一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好像有些不认识了,鼻梁骨一侧的红色痘痘很明显的凸现着,额头上细碎的小颗粒痘痘也一样凸凸的冒着,面庞似乎不那么有肉和圆满,反而显得有些干瘪,上眼皮开始出现了三层……
姑娘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匆匆合上手机,当朋友们都挑好了照片,发布了朋友圈,并且回复了第一波点赞、评论的人,才起身继续活动起来。
风很柔,空气很好,湿度也适宜。她们围着这个有山、有水、有湖泊的公园走了很久。最终在蹦极台旁停下,工作人员在不停的同想要蹦极的人做着知情书和告知书里的内容的解释。同时蹦极台的顶端,有人尖叫着跳下,落到底处又被弹起两三次,控制不好力量的则来回转着圈,那种响彻山谷的尖叫声总叫站在底端犹豫不决的人们听到了不一样的信息,想要寻求刺激的从那声音中获得了刺激的快感以及登上跳台的勇气,犹豫不决的从那声音中获取了恐惧以及崩溃,而那些纯粹围观的则不停的说着,唉,去不得,去不得,对心脏不好,当然还有些人跟着那叫声哈哈大笑着……
出发前,姑娘觉得自己也是需要去尝试,去冒险,去发泄的人,只是在还没看完知情书和告知书的内容时,就从那山谷里回荡着的声音里听到了害怕、恐惧以及最后的自我妥协。
罢了,不去了。这时候,姑娘的心脏都莫名的不舒服起来。
朋友门在相应的知情书、告知书上签字,跟着教练站到了跳台上。
姑娘说,你们尽管跳,我给你们拍照。
又说,你们跳了,就等于我也跳了。
半天的游玩,其实并没有太多体力方面的活动,而回到家里,整个人彷佛虚脱一样,躺在沙发上,连空空无一物的肚子也无法去安慰了。这时她明白,她缺少的不只是体力,更多的是活力,就连那种对未知东西的兴趣也变得冷冷淡淡,朋友们开心的说,哇,好刺激,她连配合着说‘真的很开心’的力气都没有了。
橡树吧
失去活力只是其中一项,其实我还失去了一样同样明显的东西,那就是对疼痛的感知度,姑娘说。
我并没有听的太明白,对疼痛的感知度具体指的是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最近的一次疫苗接种,医生准备着针管,我坐在一旁,撸着袖子,不自觉的往后缩着身子,当医生的针头戳向手臂后,那种刺痛感让全身紧绷,医生也忍不住笑着说,你放松一点,我推不进去了,就那么一句提醒,我一下子放松配合,瞬间注射完毕。
我同先生说,怎么最近对这种很微弱的痛感也那么敏感呢?
先生说,你一直都这样的好吗,起码从我认识你都这样。
接着又补充说,其实这事一件好事,说明生活平静而愉悦,所以对这种轻微的疼痛都很敏感,这其实是疼痛在你的生活中的极稀少的一种表现,如果生活中有了很多更加剧烈的疼痛,那么你对这种轻微的疼痛感知度就会很弱,甚至无法感知,因为还有更痛的需要去忍受。
我当时听了居然无法反驳,而在听到姑娘的话语时,我竟然陷入了小时段的沉思。
姑娘说,这几年,在医院做了不少检查,每次检查过程中,每一种检查手段对身体产生的疼痛我都没有太多的反应,而且常常一副面如死灰的表情。在每次检查结果都显示着无明显异常后,医生都会说,健康健康,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一样的重要,调整好心态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又接着说,我在回过头看自己的那些身体上的疼痛时都常常会将它与我的心理变化相互联系起来,是否所有的这些生理上的些变化最终的来源都与心理的变有关,因为心理变化而引起了一系列的生理反应,当然我现在无法完全确定这其中的相互影响关系确实成立,但一定会有一些联系的。
对于姑娘所说的内容,我在网上也看到过相关的案例,确实有类似的情况,那些深陷心理疾病的人们,常常会引起一些生理上的疼痛,那些疼痛在西医检查手段下并不能检查出明显的病源。
姑娘冷笑着问,你会不会也觉得,这一切都听起来有些荒唐?
我摇摇头。
姑娘接着说,其实我挺高兴你听我说这么多的,而且你自始至终没有说出那句:放宽心,不要想太多,都会好的。
我心头一震,在某个时刻,这句话确实涌上过我的心头,只是我想起了先生常说的那句,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才又把‘就是想太多才会这样’的话放回了肚子里。
姑娘又接着说,其实我也对自己说过,想太多了,什么都不想便什么也没有了,但我依然讨厌听到‘就是想太多才会这样’的话语。
说完,她微微的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说,男人就说过这样的话,他把所有都归结于是我想的太多了才导致我成了后来的样子。
她大概绝望极了,我突然想问一句,那你到底是如何度过那段时光的,因为眼前的她明显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部分,只是我没有问出来,这样的问题一旦问出来就会有一种再次将一把盐洒向别人伤口的嫌疑。
我有点饿了。
我问姑娘,酒酿圆子,要来一碗吗?
姑娘似乎被这样的突然询问愣了一下,大概她只想在这里喝完一杯温开水,说完想说完的话,然后离开。
你要吗?她反问我。
我说,要,都要吧。
姑娘没有反对。
微凉的夜晚,裹在我脚踝上的围巾已经不能再抵御更多的寒凉,酒酿圆子的滚烫一定会带给身体一些热量,让生硬的身体温软起来。
姑娘低着头,一口接着一口的吃了起来,接着热度以及酒酿的力度,她脸上出现了红晕,不一会儿整张脸都变得粉扑起来,人也开始变得温热起来,之前那种严肃、绝望以及紧皱的眉头开始慢慢张开。
姑娘吃了一整碗,我也吃了一整碗,两人相互看着笑了起来。
我问姑娘,需不需要再换一杯热开水。
姑娘说,不用了,足够了,一碗酒酿圆子的能量足够我坐到离开了。
又说,我想我不会讲太久了。
我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姑娘也解释说,我知道,但后来的很多事我都不太愿意再讲起来了,后来就是我开始自我向内探究的过程了。
又说,其实我在那个自我向内探索的过程中,常常用第二视角的方式去看待我自己,同自己对话,直到现在,我再回过头去看那些记录,除了看到了那个时候充满怨气的内心,依然在关注着眼前的那些随机出现的小孩子,总觉得有一天,我和他也会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姑娘后来将她口中的用第二视觉看自己,记录自己的文字发给了我。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她记录的并不止这些。
我与她认识了很久。
这是她第二次去这间动物园,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没有在乘车和徒步当中给出最好的选择,她甚至有些判断不了,从天鹅湖到虎园到底有多远的距离?是如同售票员所说的一般远,还是徒步也花费不了太多力气……犹豫又给不出准确判断时,朋友买下了后面的往返车票。
这是一个周末,有很多孩子来到了园里。他们指着园子里的动物,表达着内心的兴奋。小一点的孩子被父母抱着与鹦哥合影。爸爸肩上一个鹦哥,手心一个鹦哥,妈妈双手抱着孩子,再腾不出手心来,管理员只得将另外两只鹦哥放到了母亲的肩上。年龄尚小的孩子,自然是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张牙着双手,哼唧着表示害怕和拒绝。妈妈拉住了孩子的手,配合着摄影师,完成了全家福的拍摄。
这样的一张照片,总共可以与四只鹦哥同时合影。一个人拍的,就在肩上、手上、头上都放上了鹦哥。
她看着,看的却不是鹦哥,是那个年龄尚小的孩子。她最近变得过分关注孩子,甚至变得有些孩子气。她在点菜时问老板娘,青稞酒长什么样子?老板娘直接回复说,小朋友你过来,我给你看青稞酒长什么样子。
我时不时的提醒她,不要那么孩子气,而事实上,我对她的这些提醒,她收到后都暂停一下就置于千里之外了,我甚至看不明白,这些提醒她有没有当回事。
园子很大,她看着那些动物,但只是看眼前,看当下,她不参与对两公里以外、半小时前看过的那些动物的讨论,她也不去期待接下来会看到的长颈鹿、火烈鸟、浣熊……她只看眼前。我试图暗示她,活跃一点,她依旧只管接收我给她的讯息。
我们在天鹅湖逗留了好一会儿,看到一对天鹅带着小天鹅在湖面游来游去,都想到了《第三极》里丹顶鹤从出生到起飞的全过程,她依旧不参与聊天,而是转身拍下了浣熊馆里那片枝干清晰,树叶柔黄的小树林。
前往狮虎山庄的路上,路过一片树林,往上的台阶让人减缓了前行的脚步。
两个四岁左右的孩子,站在台阶上看着什么,她也跟着凑过去看了看。原来是一条两寸左右的虫子,长的蜈蚣形状。她便依着虫子的样子对着两个孩子说:“这是多脚虫。”两个孩子听完后就跑开了。
他们的父母在前面走。男孩的父亲不时的鼓励他往前跑,也会在前方的路上给予击掌鼓励。孩子们如同不会累一般,不停地跑着。跑的远了,后面的父母就会大声吼上一句:“慢点跑,不能离开爸爸妈妈的视线范围。”孩子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后面的父母只得加快步伐跟上孩子的脚步。
她看着他们,跟上了小男孩的脚步,小男孩停下来给了她一个击掌,示意加油,继续跑。
知道她是开心的,我没有给予她任何讯息。
路上遇到一对老夫妇,老太太明显吃力的多。她拄着拐杖,上一个台阶时,差点没站稳,身体歪斜的那分钟,我的心也跟着收紧了一下。旁边的人看到了,都加快了脚步,远远的离开,似乎想要说明,摔倒了与我无关。
心疼蹒跚老人,更心疼远远离开的人们。
老人的儿子紧跟在后面,不去搀扶,只是默默的跟着。老人上一个台阶,他也跟着上一个台阶。这时候的他们,老人像孩子,儿子像父亲。
我看到了她在他们身上停留的眼光,不过我知道这并没有引起她的思考或者想起什么,如同一个孩子,看过了就过了。
她是喜欢孩子的,连我的朋友也感叹到,她实在太喜欢孩子了。
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木栈道上跑跳着的孩子身上,她会去关注一个孩子帽子上了毛球球,并不停的跟我说,好可爱好可爱。之后那只毛球球也引起了别的孩子的注意,那些孩子忍不住用手去摸,戴帽子的男孩不开心了,双手捂住了头顶的毛球,用眼神说着我不喜欢你摸我头上的帽子。小孩们似乎完全不在乎,还在跃跃欲试。之后,有人摸着了,有人护住了。她也想去摸一下,最终还是收住了手。
父母们终于说话了。
戴帽子的男孩妈妈告诉他:“你不喜欢的小朋友们摸你的帽子你就跟他们说,你不喜欢这样,让他们不要摸了。”
另一边的孩子父母则一遍一遍的说着:“你摸对方的帽子要征求对方的同意,不可以随便摸……”
她看了好一会儿,如同放空一般。
虎园里的木栈道很长,我们走了很久。
一个小女孩左手拿着叮当猫形状的棒棒糖,右手牵着父亲。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哭了起来,父亲弯下腰,一遍一遍的问着:“怎么了?怎么了?”小女孩不回答,只是哭。
父亲又问:“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收拾他。”小女孩还是不回答。
直到走在前面的母亲也回过头来问:“怎么了?”孩子才指了指父亲。
父亲赶紧说:“哎呀,原来是我欺负你了呀。”随即伸手在自己腿上重重的拍了几下,接着说:“你看,我收拾自己了。”
小女孩最终停止了哭泣,不过不是在父亲收拾了自己后停止的,而是在母亲的劝说后停止的。
我忽然想到了她的一个朋友,与这位父亲很像,常常在惹她生气后不停的问,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收拾他。然后她说,你呀。他又说,哦,原来是我呀,那我一定狠狠的收拾自己……
我不停地提示她。她收到我的提示后,暗暗的想了几分钟,又回到了之前的孩子样,跟在孔雀后面,或蹲下或站立,使劲的拍着。
那位朋友大概在她心中有重要的位置。
她拍了好几张孔雀的照片,我们都认为很好看,她开心的像孩子,然后与几个小孩说笑着走过了树懒家旁边的玻璃栈道。
炮仗花开
立秋后,姑娘换了一个居住的地方。
换个地方生活的根本原因是想从这个时常崩溃的环境当中脱离出来,避免因为长时间的待在一个固定的环境从而形成环境和崩溃之间的条件反射反应发生,事实上,太多次的崩溃已经让她分不清究竟是不是每次都和男人有关,还是在这个环境里,某种情绪的出现加上环境的刺激,类似的条件反射的反应就上来了,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状态。
新的环境的里并不如原来的六楼那么清幽,反而更加吵闹了,甚至多了很多的烟火气。
这里同朋友很近。
她们常常在下班后去到那家夫妻两人同开的快餐店吃上一顿简餐。每一道菜的烹制都是小份量的,卖完了,就再架起锅再炒一份,这里的饭菜简单,没有太多的花样,但是每一样又都干净、清爽,同时充满着自家厨房炒出来的那种烟火气。
快餐店的吃饭人不如对面斜挎着孩子下厨的饭馆一样人潮涌动,可是每一天持续不断的人员进出,以及每次进去灶台上菜不多的盘子、桌上客人吃光的碗碟以及门口很小的泔水桶,都足以说明生意不错,浪费很小。有时周末睡个懒觉出门吃饭,还会看到卷帘门外侧粘贴的A4纸上用记号笔写着,暑假,带孩子出门旅游,暂停营业一个月。这时候总免不了心头升起一些失落,然后又调侃到,字写的不咋地,老板很佛系。
后背斜挎着孩子的老板一家就显得更加的有生活味了,妻子挺着大肚子在后厨切着菜直到预产期来临,店铺的卷帘上赫然悬挂着从啤酒箱上拆下来的一个面,有图案的一面贴着卷帘门,土灰色的一面往外,上面显目的写着,老婆生小孩,暂停营业几天。姑娘也不记得那家店铺最终闭门了几天,只记得没几天就又开门营业了,后来便有了后背斜挎着孩子择菜、洗菜、炒菜的老板,店铺瞬间恢复成了往日的熙熙攘攘。
生活不在辜负那些勤劳的赶路人。
立冬的时候,降温已经来过三次了,只是每一次都匆匆的来匆匆的褪去。
屋顶橘红色的鞭炮花开满了整个花架,常常会产生一种疑问,鲜艳亮丽的颜色难道不是春天的颜色吗?花朵似乎也不在意那么多,时间到了,自然开放,也不管眼下是天晴、下雨,还是温暖、寒冷。
午后,同朋友搬了小板凳,就着头顶温暖的阳光,在花架下坐了很久。
姑娘很少说自己正在经历着的事,但那天,大概心情很好,有可能被头顶湛蓝无一物的天空所影响,也有可能被那一架子的鞭炮花影响,还有可能被周围环境中那些勤劳生活的人们所影响,似乎人也跟着豁然开朗了,她说了很久,第一次说出了埋在心底迟迟不让自己跨越鸿沟的疙瘩。
姑娘拉了一绺长发放在自己手上,细致的查看着那枯黄老去的发尖,幽幽的说着,其实我一直都不肯原谅的是我自己,尤其在我知道自己是‘第三者’还深陷其中,我觉得这是不可原谅的。
朋友说,你有没有想过,整个过程中你都是被伤害的一方,被欺骗的一方,是对方欺骗你在先……
姑娘打断说到,可我就是无法原谅自己,我起初不知道,可后来知道了,这就是不能原谅,这是自己在犯错。
朋友说,你是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第三者’在姑娘这里难以说出口,和最初男人对于‘出轨’两个字的不承认和诡辩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当姑娘真的可以让这三个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实际上就是让梗在心口的疙瘩开始松绑。
朋友接着说,你大声骂出来吧,等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说完了,或许会轻松很多。要不然,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替你去骂也行。
姑娘笑了。
朋友接着说,你骂别人,惩罚别人我都不拦你,但是你惩罚你自己,这就不行了。
对,发生那么多事,到头来都是自己惩罚自己,姑娘在心里说到。
朋友又接着说,好吧,就算是你对你自己的惩罚,这么长时间,这惩罚也够了吧,惩罚的时间也够了吧。
姑娘笑了起来,这个笑和她为自己买好过冬所需要的一切御寒之物,并在飘起细雨的夜晚,全身被温暖的大衣,加绒裤袜、雪地靴紧紧包裹在温暖当中时的脚步一样轻快,仿佛跳了起来,尽管现在的她自己依然稳坐在凳子上,可她确实在心理一下子让自己轻快的跳跃了起来。
似乎关于这个话题的敞开说出来,不只是让自己真的开始面对自己,更是让在身边小心谨慎陪着自己的朋友也有了一个发泄的窗口。
每个人都需要在情绪长期积压之后有一个发泄的出口。
然后一人笑着听着,一个人愤愤不平的说着、抱怨着,也说不清到底谁是谁的救赎,或许都是。
橡树吧
你原谅自己了吗?我问姑娘。
姑娘笑着说,没有,说实话真没有。
还无法完全原谅?我又问。
姑娘说,对,无法彻底的原谅。
那你觉得能彻底原谅吗?我问。
姑娘说,可能会吧,当然也可能不会,就和雁过留痕一样,那些经历过的事情根本无法完全遗忘,就算在某一个时刻,你觉得你彻底的原谅了自己,可是当某一天,你想起了这些事,还是会在某一个时刻觉得,我还是无法原谅我自己。
时间很晚了,先生发来信息:结束没有,结束了叫我一声,我在旁边茶室。
先生一直都这样,会在每一个晚归的夜晚来接我回家。
姑娘看到了我看信息的过程,连忙不好意思的说,看来今天占用了你很多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我半开玩笑说,你果然很认真的关注过我。
姑娘笑了说,咱俩都差不多。
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到,其实你观察我、我观察你,我们相互看到的都只是基于我们自身基础看到的别人,或许都不如我们自己基于自己的基础上向内探索看到的自己那样仔细深刻。
我停住,没有说话。
姑娘背上了包,看着我说,谢谢你听我说了那么多。
我以一个已然相熟的朋友的姿态说,没事没事,不用太客气,以后有时间还可以再出来聚聚。
姑娘冷冷说,谢谢你,陌生人。
我只是因为好奇才来赴会的事实被姑娘一下子拆穿,整个人有些僵硬,不知道说什么好。
姑娘似乎也看到了我的难堪,接话说,我就要出国了,或许回来,或许不在回来,或许会有新的故事,或许不会有任何故事,或许你还会好奇我的故事前来赴会,或许不会……谢谢你,后会有期。说着起身走到了门口,我赶紧拎上包,拿了盖在脚踝上的围巾跟了出来。
巷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橡树吧门口橘黄色的灯让我勉强看清出了她站的位置。
先生也过来了。
我看着姑娘的背影指着和姑娘相反的方向说,从这边,这边灯亮一点。
姑娘说,没关系,这路我熟悉,不远,走到头就是大路了,那边有灯。
先生也附和说,这边更亮一点。
姑娘闻声扭头看了我们一眼,抬起手跟我们说着拜拜,接着转头朝她选的黑暗的眼前看不到光的方向走去。
先生安慰我说,走到头就是大路了,有灯,别担心。接着他接过我手上的围巾,裹在了我的肩膀上,伸手拥住我的腰说,走吧,回家吧。
我仿佛经历了一场长长的梦,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坐在车上,一路无言。先生将车上的音乐声调小了一些,但依然可以隐隐约约的听到:我们都在怀抱里哺乳自己的梦,口含一块沉睡的硬糖,向爱出发……
我终于明白,我也只是姑娘在自我向内探索过程中,找到了病因后,自己给自己配的一副药当中的一部分,她是病人,她也是医生,她还是自己的药,她同时把我当成了她的那副药当中的一部分。
她一定为自己找了不少药,她一定也用了不少药,而接下来的出国,那也只是她给自己用的一副药而已。
再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