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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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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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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

“Good morning!”
这是我在下楼打上班卡的楼梯口,听到从楼上下来的缅甸同事的打招呼声,我甚至没来得及抬头看用“Good morning”跟我打招呼的究竟是谁?是哪个部门的?我是否叫得上来他的名字?唯一可以分辨出来的是打招呼的声音是男性的声音,随着脚步下来的还有人字拖鞋拍打脚底板的声音,我迅速回应到:Morning!才抬头仔细看了一下上面下来的人究竟是谁,抬头看时,我俩都笑了,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英文跟我说早上好,而他似乎也没料到我给了他回应,很及时,且还是英文。说完Morning后,我赶紧停下了脚步,示意他先走,他用动作比划着让我先走,我停住,还是示意他先走,整个过程,我俩都是靠着手上的比划动作和脸上的表情完成的沟通。大概是拗不过,他不好意思的往前走了,很快前面传来一连串轻快、迅速的拖鞋拍打脚板底发出的声音。
塞翁,这是他的名字,大部分缅工来到这里,都会被最初接待她们的班组长根据缅甸名字直接音译出一个中文名字来,这个名字的方便之处在于不论是缅甸同事呼唤他,还是中国同事呼唤他,名字都可以对应到同一个人,这些音译过来的中文名字往往和办理下来的暂住证、翻译件上的名字有所不同,所以如果问起他的证件上的名字叫什么,我或许可以从电脑的记录里查到,但实在无法靠记忆回忆起来。不过塞翁这个名字,从他入职到离职后很久,在旁边的市场再次遇见,他拍拍我肩膀说Hello!我回Hello,我都是直接呼出,他呵呵呵呵的笑着,只是我没有名字,他们大部分都用一声“姐”来开始和我的对话,很久之后的遇见很想让他也如同我直呼他的名字一样,直呼我的名字,然后同我打招呼,只是我的名字好像就是“姐”那个字,他们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应该都没有人跟他们说起过我的名字。同样情况也包含了我的女同事,都被他们固定的叫成了一个单字“姐”,或许我会有一个“戴眼镜的姐”的称呼,因为同事有一个“漂亮姐姐”的名字,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尽管他们在私下给我们取过很多个带有标识性的名字,我也没能从他们身边路过时识别出他们的缅甸话。
塞翁是所有缅甸工人中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像这种带有唯一性的特点是非常容易在饭后的闲聊当中迅速传播开的,因为这样的唯一性,让我们很快将他日常的一些特性关联起来,比如,比较沉静、稳重,那些嘻哈打闹的人群中,几乎没有他的身影。缅甸的大学生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在缅甸,老师这个职业是处处受人尊敬的,老一点的中国同事中也有人的朋友去到缅甸学校当老师,专门教授中文,多年后,在缅甸的收入远远比不上在中国的收入,但因为职业本身处处受人尊敬,最终留在缅甸继续教书,这与最初去缅甸教书挣钱的意图已经不一样了。
不太记得塞翁是来自缅甸的哪个省,只是可以确定他不是来源于华侨聚集区,因为他不会中文,来到这边后,因为工作环境的需要,他会说一些本地人沟通常用的汉话,比如简单的姐,叉车,吃饭,好的……这和那些来到批发市场做生意的水果商一样,你问会中文不,会,可是一旦说起普通话,对方总是不停的说着“听不懂听不懂”,你还得学着本地的方言进行沟通,这样就顺畅多了。所以他们所谓的会说中国话,大部分说的是本地汉话。
塞翁和别的同事有什么不一样吗?有,他是这群缅甸工人中唯一的大学生,可如果抛开大学生的这个身份,他和别人都是一样的,做着一样的操作工,接受着同样的绩效考核,同样的基本工资,同样的考勤考核,和别人一样被班组长无差别的安排工作。和别人不一样吧?都是一样的,做工,拿钱,吃饭。缅籍工人要想在收入上彼此拉开距离,最快的方式是充当起翻译,且是有一定领导能力的翻译,显然他并没有具备相应的语言条件。可我还是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比如我们无法用肉眼窥见的精神内里。
塞翁后来在同事中间找到了女朋友,相比起塞翁瘦弱单薄的身躯,女友要比他有肉感的多,同时活泼很多,印象最深就是她身穿艳红色的裙子在厂区里跑跳着的样子,很有活力。厂区里的缅甸同事虽然大部分是活泼、开朗、快乐的,但在男女关系甚至夫妻关系上,他们又都显得非常内敛,所以基本上看不到两人腻歪在一起的样子,我们能看到的最多的就是小伙子的骑着摩托车,姑娘侧坐在后方进出厂区。他们的内敛实在与日常那种外放的性格有着很大的差异,当我们平平常常的问出一句“你俩什么时候结婚?”,能让他们在略显暗黑的肤色当中害羞出红色来。如果再追问几句,会让他们害羞得远远逃离开的你的问话。似乎爱情是很私密的事情。当我们在被七大姑八大姨催找对象,催结婚,催生小孩时。在工作之余问已经结为夫妻的同事,什么时候生小孩?同样让他们脸上红晕骤起,羞涩得比划着手势,扭动着身体,彷佛想要找个洞钻进去。他们对于恋爱关系、夫妻关系的开放程度远远不如对于生活的开放。不过对于已经生孩子的个别缅甸同事,她们很乐于将手机里的小孩的照片放出来给你看,给你计算一遍他们在这里的收入,多少汇算回家给老人养老,给小孩生活费……最终留在自己手上的钱让我听到数字都觉得这甚至不够我一天在外面吃快餐的钱,但却是他们一个月的生活开支。
塞翁后来结婚了,老婆怀孕后没多久双双辞职离开。可能他是大学生的身份与别人不同,同事之间还是会常常说起他后来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他在公路边的人家租了一个门面,这个门面一来做生意,二来也是他们的生活住所。我听同事说起后出门办事,特意留意了他所租住的位置,房间大小,以及所做的生意。那时候他的孩子已经出生,门面里外用布帘隔断,里面住人,外面摆放着货柜,货柜上方横拉着铁线,线上挂着一串串袋装的零食,货柜里摆放着简单的商品,对于租门面做的生意,所卖的东西并不多,甚至非常少,还有一种就是自家橱柜的感觉,当然他们所售卖的东西受众群体也不是中国人,都是同为来中国打工的缅甸人,是否有生意,实在不太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并没有生意很好的样子。他的老婆还是穿着那条红色的连衣裙,她一定很喜欢红色,怀里抱着逐渐长大的孩子,孩子从斜抱着变为直立抱着时,门面里的货柜已经拆除,靠墙摆放着沙发,显然那里只是单纯的生活住所了。
厂里来过这样一个缅甸姑娘,挣了工钱去考大学的。我对她的印象是头发长到臀部,直直的,长长的,每天都朝后低低地收拢扎住,很浓密。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经过末位淘汰考核的工人。包装工里,她速度最慢,每月拿着组里最低的工资,在全员赶工、赶产量的时间里,领导知道了她在攒钱回家考大学的消息后,对她停止了量的考核,直到她的考试时间到来。她走后,没有再回来,也没有再听到她的消息。虽然我们都在使用智能手机,但是她们所使用的社交软件和我们所用的还是有些差异,她们会在脸书上联系自己的朋友,打电话,开视频,而我们常使用的微信,她们使用起来并不适用。所以每一个离开的同事,若要知道她们的消息,除非再次见面,否则离开就是再也不会有消息的别离。去考大学的姑娘后来没回来,我们都一致认为,那是考上大学读书去了。
我再次遇上塞翁时,他的孩子应该会跑了,只是我见他时只见到了他一个人,那个在路边租下铺面已经关上了门。水果市场里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群,圣德龙芒果成熟的季节里,整个市场里都飘满了浓浓的芒果香味。市场里有缅甸的芒果种植老板、经销商,还有中国的批发商、附近零买的村民、小生意人,更多的是在市场各个角落里蹲坐的缅甸工人,这些工人大多围绕着这些批发商,一旦有生意谈拢,需要将缅甸货车上的货物转运到中国的货车上,他们就立马出现,讲好价钱,5毛一件,1块一件,只要谈得拢,并没有固定的价位,一但谈好价钱,嗖的一下,人群涌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头上顶,手上抬,总之很快就能将买好的货物转运到指定的车上,这种现结钱的结算方式,让这里工人充沛,当然也是很多缅甸工人最喜欢的一种方式,他们对于按月结的方式总是持有不安全的态度,这种不安全感和他们身处异乡没有归属感是否有关联,不太明确,但总觉得中间是有一些关联的。所以厂里招工时虽然明确了按月结,但也始终避免不了他们不定时地来预支工资,这让每月的工资发放也变得繁琐一些。
我和同事挑好芒果,和倒车的缅工谈好价钱转身,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芒果抬到了指定的车上,我赶紧从包里拿钱支付,塞翁就是在这个时候拍了我的肩膀,说Hello!听到用英文打招呼,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回头见到人,先说了一句Hello!才叫出了塞翁这个名字,他呵呵呵地笑着,说着Hi!姐。这时候,“姐”不是称呼,是我的名字。我说,你在这里上班啊?他呵呵呵点头笑着说嗯。我又问老婆孩子呢?他听懂了我的问话,但显然没有我能听懂的可以用来回答问题的语言,只是用手朝一个方向比划着。我又问回缅甸没有?他直摇头,我暂且按照他的手势理解为他老婆就住在他手指的那个方向,没有回缅甸,还留在中国。就在我还想再问点什么的时候,旁边的批发摊子上,两个老板谈拢了生意,要开始倒车了。一群缅工蜂拥似的急急的涌到那边的车辆旁边,塞翁也一样,听到声音,急急的挥手跟我说着Bye-bye!手指着那边要倒车的水果,我不得不也抬起手说Bye-bye!
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塞翁。似乎很多人的遇见就是为了在见面时说一句Good morning!在分别时说一句Bye-bye!就没有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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