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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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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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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废品的老人


"收废品铜喽,乱乱铁拿来卖喽,纸皮啤酒瓶……"这是耀阳村各个自然村里经常都听得到的一个收废品的声音。话音却不完全是本地的,夹杂着外乡人的话尾。收废品的是一个老人,名叫来东,不过,人们习惯了都叫他"废品佬",七十几岁,短发、矮个、黑瘦,外表看上去,精神矍铄。虽然衣服旧了点、皱了点,穿着还是挺整洁的。

一大清早,虽然六点还没到,不过夏天天亮得也早,这个时候的乡村路上到处都是早起忙活的乡亲。废品佬也已经早早地来到了隔壁村,这里有一户人家凌晨刚把丧事办完。办丧事的场地是那个村里的祠堂,村里一旦有哪一位老人去世,按规矩都是停放在祠堂里由亲属守灵三天两夜再入葬,葬了之后才做法事超度亡灵,从一开始那天算起至少要三天时间才能完成整个后事。办完之后需要打扫和清理场地,清理出来的纸皮、瓶瓶罐罐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用的拉到垃圾转运站,能够卖钱的废品就归帮忙清理打扫的废品佬,前提是必须帮忙把整个场地打扫清理,收拾干净。当然了,废品也卖不了几个钱,主要的是办丧事的主家会另外打赏一个足以抵得上工钱的利是红包作为感谢。所以无论从哪种角度说,废品佬都还是过得去的。不过,这种活很多人都不太愿意干,嫌晦气,都说是种不吉利的脏活。废品佬却任劳任怨地干了十几年这样的人们眼里的脏活,以致于村里村外但凡有类似这样的事都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他,一年接一年地做着做着,哪个村办红事白事的后面清理打扫工作都习惯了叫他去帮忙。但是,收废品赚钱的收入始终都还是他的主要经济来源。

     "东叔",这时从祠堂外面走来一个六十几岁,看上去面容憔悴的男子,和气地问废品佬"你今天不用去墟上的医院吗?你舅的身体怎么样了?好点没?"

     "哦,等下还要送饭去医院呢。今天来得比较早,就是想早点打扫完,也早一点去”废品佬回过头看见了交代他的主人老刘,"你忙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我会尽量快点弄好的"

     "我就是看看您来了没有,好了,我回去打个盹,凌晨做完观灯(农村法事的仪式)到现在还没休息呢"老刘边说边拿了个红包递给废品佬,"等下我怕忘了,先把利是包给你吧。哦,对了,你搭礼的香纸帛金给你回礼了没有?"。完了又拿了一百块钱塞到废品佬手上,让废品佬买点营养给他舅补补身子。废品佬赶紧说,理事的人早已给他拿了回礼。同时也被老刘塞钱的诚意感动得说了好多句"谢谢"。

     废品佬用了差不多半天的功夫,终于把该清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掉了,垃圾拉到了村委会旁边的的垃圾转运站,整个祠堂内外都已经打扫完毕,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妥当。废品也装满了一脚踏三轮车。弄得浑身灰头土脸的,满身大汗湿透了衣服,夏天里的六月天气,哪怕再早,外面整个的环境都好像还没热够似的,丝毫感觉不到凉爽,更何况已经连续半个多月滴雨未下。大清早太阳一露脸,骄阳都是似火般的毒辣。废品佬搭在肩膀上的那条红色的花毛巾已经拧了好几次汗水,也变了颜色。短袖文化衬衣浸过水似的贴在身上,也渗透了天蓝色的土布做的长裤子。看不见湿的地方应该就剩下那双穿在脚上的解放鞋了。他在祠堂围墙边上的水龙头旁边洗干净毛巾,粗糙地抹了抹脸和手臂。将目光移向了人力三轮车上的纸皮和其它废品并看了看戴在手上的手表。

     他还要送中午饭去医院给他幺舅,这个点也还完全可以赶上 ,幺舅的早点昨天已经交代了跟他同一病房的一个外村的本家帮忙买的。他终于可以长长地“嘘”了口气,顺便坐到祠堂门的屋檐石砖上,打开用塑料袋子包住的烟盒,抽出一支放到嘴里侧着上身点燃,眯着眼猛吸了几口,也许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别人交代的任务,他可能一个早上都忘记了,或者是忍住了烟瘾。这时找个机会好好地吞云吐雾补偿一翻,脸上露出了精神上表现出来的一丝满足。连续抽了两支烟后站了起来,接下来他要去镇上医院给幺舅送饭,顺便把三轮车上的废品也卖掉。

    为什么会是废品佬送饭给他舅舅?这里说起来就涉及到他的身世而显得有点复杂了。其实废品佬并不是出生在耀阳村,是七八岁才来到耀阳村的。他的话音至今都还保留老家的话尾,没有完全改过来。他出生在另外一个县,说话的语音跟现在这个县有点不同,各是各的方言。

     他外公家在土改的时候成份被列为地主,他外公有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排行老大、老二的是他大舅、二舅,母亲排行第三,第四和第五是他俩姨,最后一个才是他幺舅老六。现在住院的就是幺舅老六。家庭的地主成份严重影响了俩舅的结婚大事,母亲上过一年私塾,虽然也想等两个哥哥结了婚再嫁人,可是一年又一年的也没等出个结果,闺女也到了该婚嫁的岁数,再等下去就会被别人嫌弃了,那个年代,在农村到了出嫁年龄还没嫁出去的话,人家就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做父母的最后终于做了主,不过却有言在先,为了保险起见,如果两个哥哥都取不了媳妇的话,到时必须回笼一个儿子顶娘家兄弟的房份,也就是继承香火的意思。商量好之后才把她许配到外县的一户张姓人家。再后来俩妹妹都嫁人了,而俩哥非但没结婚,还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老大生了全身颤抖的病死了,死的时候不到三十,接着不到半年老二又因为去外村帮人家上屋捡漏雨的瓦房赚工钱,在屋顶上踩到年份太久、已驻成空心的老木桁,掉下来还没来得及叫来医生就咽了气,把家里听到噩耗的父母哭得晕死过去好几次。办完后事后,热心的亲人还偷偷地请了风水师看了祖宗的风水和住着的屋场,也没能说出哪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个时候废品佬的幺舅才二十一二岁左右,而废品佬也已经有七八岁的年龄,也还没来到耀阳村的幺舅家。究竟是舍不得把他送给别人,还是想和自己的骨肉相处多点时间。或者两者都有。虽然说他父母也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在眼前过得健康活泼好好的,却要把其中的一个儿子送到别处,心里的酸楚也是可以想像的。为了出嫁前对娘家的承诺,加上父母家里接连发生的不幸带给家庭的伤害,把排行老三的儿子送过去或许能给父母以不同程度的安慰。

     几次想狠下心将废品佬按照承诺送到耀阳村外公外婆家,母亲好几次一边收拾着衣服鞋帽一边偷偷地流着心酸的泪水,慈爱的目光看着活泼可爱的废品佬,刺痛刺痛的愧疚夹杂着难以割舍的情感,收拾东西的双手都会无力地停下来。一次又一次!还有一次,母亲忍住了泪水和剜心般的难受,由父亲哄着废品佬跟着他来到耀阳村,外公外婆试着带他去外面玩耍分散注意力,从小从哥姐口中知道要将他送给舅舅家的废品佬,却总是黏在他父亲身边,怕他突然走了而留下自己。无奈之下,由幺舅抱开废品佬,自己强行离去,眼看着父亲狠心的背影,废品佬拼命地想挣脱幺舅的双臂追上父亲,然后跟着父亲回去,回到母亲和兄弟姐妹的身边,回到从小熟悉的自己的家里,享受母亲给予的哪怕闲暇时才有的母爱。刺耳的令人心碎的哭声好像在抗议,抗议父母亲的狠心,又好像在祈求,祈求快要离去却不敢回头的父亲带他回家,祈求眼里含泪的小舅放开双手,让他追上还未走远的父亲,他想回去。留在母亲身边跟兄弟姐妹一起长大!外婆,一直像孙子一样疼爱他的外婆,抹着纵横的老泪对幺舅说:"六子,放手吧,让阿东跟你姐夫回家……"幺舅终于放下因不忍而无力早想放开的双手,追了上去大声叫着"姐夫,等等……",废品佬还是跟着父亲回家去了。

     总之废品佬是到了条件好的家庭子女应该进私塾的年龄,才被幺舅接过来的,那次去接的时候是个冬天,是农忙之后。幺舅去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过年前带废品佬回耀阳村的。帮姐姐家修房子是任务之一,目的是把废品佬带回耀阳村。每天和废品佬相处一起,白天带着他一边干活一边玩,晚上陪着他睡,把感情培养得也算差不多了,也临近过年才把他给连哄带骗带到了耀阳村。还给他买了过年的新衣服新帽新鞋,准备好过年的一切,废品佬也高兴了起来。之前也没具体地说过继给哪个舅,只说给外公外婆做孙子,反正就正式成了耀阳村的一员了,一过完年就拣了吉日拜了公太,户口也正式迁了过来。他的到来也的确为这个家庭增添了一种激励的力量。外公外婆不再愁眉苦脸,那种丧子的彻骨之痛得到了很大的缓和,脸上逐渐浮现出了笑容。

     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一直延续保留下去,由于连续的横祸打击对两个老人身心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可怜的老人终于不幸地纷纷离开了人世。失去外公外婆的废品佬此时只有十六岁,也只上了一年学堂就辍学。幺舅也因为家里接二连三的不幸而欠下了满身债务,二十八九的年龄却不敢提起结婚的事,从未享受像个真正地主身份而劳苦不堪的他,却背负地主的身份被煎熬着失去了很多东西。年纪轻轻的废品佬也在无辜地被扮演着小地主的角色。在自卑的心理中跟着他幺舅一起相依着从幼年混混沌沌走到了中青年。从来没有来得及认真地计划过以后的生活问题,睡觉、汹酒、赌博是他生活中的寄托。幺舅总觉得是欠了废品佬长大所需要的养分,所以对于废品佬对自己的作践也只能把心里的苦吞进肚里。废品佬类似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意思,对于婚姻这个敏感的话题,夜深人静酒醒后也曾偷偷地想过,可是天亮时又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里的海市蜃楼。

     随着年龄的增加,幺舅要想娶上媳妇已经有点不现实了,虽然说人也不傻不癫,却被家庭不幸带来的经济负累拖了那么多年,可以说已经错过了结婚的年龄。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外甥废品佬了。哪怕之前父母没有明白说过废品佬过继给他做儿子,内心里却早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儿子,再说,无论是做了兄弟中谁的儿子,继承的终归还是他老黄家的香火。

     幺舅好不容易托媒人介绍了一个本镇大龄女子,比废品佬小十二岁,只是脚有点跛,是一个善良女子。想把她撮合给废品佬,也好说成一门亲事。让废品佬过上有伴的日子,有个冷暖,将生活像个人样地继续下去,能传个后代,为老黄家续支香火。在他亲生父母和兄弟们的经济帮助下事儿办得还算顺利。本来那个女子刚接触他时,还不太愿意跟他见面的,说好哪一天互相见一见面,女子却推了好几次,目的是想通过熟人侧面打听废品佬的品行为人,当有个远亲告诉她废品佬的身世时,女子还是挺同情他的,有了点嫁给他的念头,可当她又听说废品佬因为家庭上的变故而染上好吃懒做、嗜酒,赌博这些不良习惯时,又在担心以后的日子,心里产生了委婉推辞的想法。在矛盾中拗不过自家父母看重的还算丰厚的聘金,无奈之下只好哭着赌博似的嫁到了他家。

     结婚以后日子过得倒也还算上进和气。住的三间老式排屋虽然简陋了点,却因为有了女人而变得有了家的味道,时份一到,炊烟袅袅,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响起温馨的味儿,废品佬结婚以后也学着走向勤劳节俭,顾家,戒酒戒烟,远离赌场,积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拿的一天十分的大工工分。还经常天未亮就出门,带上夜里老婆为他准备好的饭团和咸菜,去到深山里帮商贩挑柴火或木炭,挑到村里商贩指定的地方,赚取那份虽然微薄却可以改善生活的工钱。赶回来也不会耽误了生产队的工分。又可以为家庭增加点额外的收入。日子过得称得上敞亮有余了。还不单这些,他幺舅除了生产队里负责犁田耙田赚的工分,农闲时被村里在供销社上班的亲房安排去供销社临时做点担担抬抬的粗活,也有一笔不错的收入。平时还能通过供销社亲人的关系买到牌价的食品,比如咸鱼呀,粗盐呀、布料什么的。既省了钱又改善着生活的质量。成年人组成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和和睦睦的令人羡慕。最大的不足之处就是少了点孩子的哭声和笑声。

     从废品佬媳妇嫁入黄家,经过了足有八个年头,各家各户实行责任田承包制,分田单干也有几年了。这一年又一年的,生活上是改善了。媳妇的肚子却一直都没见动静。废品佬也带着媳妇找过各种中医和熟人介绍的本地医生。都说他媳妇身体没什么事。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没法怀上孩子。后来废品佬瞒着老婆自己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县城医院,跟医生说起他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情,那是他七岁的时候,还没到耀阳村之前的一个夏天,有一天吃完晚饭,母亲灶上的家务活也忙完了,他母亲把晚上炒菜前煎的猪油放在木碗柜下面的地板上。想放凉点再舀进碗柜里面的泥罐中,谁曾想废品佬口渴,进伙房倒冷开水时,被里面受了惊吓逃窜出来的老鼠吓着,吓得倒退了几步,一个踉跄,屁股刚好坐在装猪油的铜盆子上面,疼得他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幸亏煎的猪油不多,只是一个小铜脸盆的一半不到,也晾了有那么一阵子,可是也还烫得厉害,当父亲第一时间小心翼翼地把短裤剪开时,有点目不忍睹,整个屁股连皮带肉被油烫上的地方已经通红起泡,下体睾丸底部也小面积红红的烫伤,万幸的是阴茎部份逃过浸伤。因为这个事他母亲没少受他父亲的气。经过后来一段时间土办法的治疗,伤口表面除了疤痕也看不出有什么,究竟对生育功能有没有影响,也是废品佬一直担心的问题。所以就偷偷到县城寻找答案的原因。医生检查之后也不敢下结论说完全有影响,只是说可能会影响生育,还建议废品佬最好到省城医院详细检查才有准确的结论。可是到省城对于他来说人生地不熟的,也就一直没有去。就只有拖着,寄希望于奇迹。也寄希望于神明庇佑。隔三差五地叫媳妇去朝拜周围方圆十里八乡的神坛社庙。为了能让媳妇怀上孩子,伤透了脑筋,好好的日子,偏偏发生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情,废品佬又开始消极了。在家里话也少了,变得沉默寡言,白天在外面干活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晚上呆在房间里一个人喝着闷酒,喝醉了就睡,不发酒疯也不摔东西。偶尔的一声长长的叹息,让人听着苦苦的,他媳妇儿受他的影响也变得哑巴似的闭口不言,心里太压抑时就把气洒在随遇的牲畜或其他物件上,自言自语地骂几句算是发泄。

     看到废品佬终日萎靡不振,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他幺舅急啊,眼看着生活一年好过一年,却在这节骨眼上停留着,一家人都失去了往日充满希望的那股子干劲。经过再三权衡,决定建议废品佬两夫妇收养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收养一个,先收养一个做盾,农村迷信这个,很多经过多年未能生育的夫妇,就先收养一个叫做压花盾,压了之后就自然而然会生了。不管以后能生不能生,生男生女都无所谓。没想到废品佬两夫妇确有此意,只是苦于没太多的钱就一直不敢吭声,废品佬从别人口中打听过,邻村老文抱养了一个儿子,用了一万多,而且第二年老婆就怀上了。还有墟上一家做香纸烛宝的生意人老高也抱养了一个女孩,要价六千,听说当年也还就怀上了。婴儿都是来这里砖厂打工的内地人生下的,他们没采取避孕措施,怀上了就顺其自然生下来,带回老家又怕罚款,就在本地方找人家抚养。估计托熟人多处留意一下是能够抱一个的。最大的问题就是经济上的问题。不过,他幺舅说了他还有一点积蓄,抱养一个小孩应该凑得上。可以给废品佬先用,等有钱了就还,没钱就记着。问题终于算是找到了可行的处理方式,废品佬心情也开朗了很多,仿佛是搬走了压在心里好久的一块大石。家里又重新有了嘀嘀咕咕的声音,虽然还没有笑声却有了对生活的盼头。等待着某个熟人给带来的好消息。给这个家里种上孩子的身影和快乐的笑声,它已经快要老去而孤寂了……

     有句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应该是说糟糕的事再来一个糟糕的事,充满希望的等待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啊。迟和早它都会来的,早来就早点开心,迟来就慢点开心又有什么所谓,就怕等来的还是失望和绝望。废品佬的老婆在对美好事情的静静等待中很突然地走了。还没等来小孩的笑声,却等来家里笼罩的满天阴云。前一天在门前乘凉的时候还跟邻居张嫂认真的讨论着带小孩子的各种方法。第二天吃完晚饭后,人还没冲凉,说是胸口有点疼痛,他老婆也没当一回事,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说是年轻时的留下的老伤,用祛风油抹抹胸口喝点白糖水睡一会就会忘掉了,这次也是用老方法,废品佬还问了她会不会很疼,他老婆还说了只是有一点疼,睡会就好。废品佬也就没太在意。等他冲完凉出来到房间一看她老婆,把他着急的,他老婆也许由于疼痛难忍,想自己起来拿止疼药什么的吧,没能拿着,已经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废品佬赶忙用力把她抱了起来起,平放坐着靠在到床栏上,并叫他幺舅帮忙看着,自己一路小跑前去村医疗站请来村里的赤脚医生,当赤脚医生看到这种情况就判断是心肌梗塞,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送到设备比较先进的医院,否则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当最后叫来手扶拖拉机把她送到镇医院时,他老婆已经回天无力救不过来了。

     废品佬哭了,嚎啕大哭,哭他自己多舛的身世,哭他丟下他不管已经走了多年的父母亲,甚至他们去世的时候他也没哭,他也想不明白在这个时候想起哭他的父母亲。当然也哭老天的不公平,把该给他的吝啬地收了回去,不该夺去的都狠心掠夺而去。把心底里的苦闷和委屈如江水般倒了出去。那是岁月积攒的苦累宣泄!可是又淹没了自个。他也懵了,命运又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从医生告诉他节哀,他老婆已经走了开始,废品佬在生活的路上彻底崩溃了,他也无法想起是怎么回到家的,就连他老婆的后事都是他幺舅主持,叫村里人帮忙料理的,跟着转的只是他的肉身,脑子已经不想去思维了。他只希望他的思想就此僵化,不再转动。那样的话,以后就没有痛苦和伤心事,也就会彻底地解脱了!

     废品佬没了白天,没了黑夜,除了一日两餐(早饭叫了也不吃)他幺舅叫他起来吃饭和他出去店里买酒的时间是站着的,站着时也是没有喜怒的行尸走肉。其他时间基本上是躺着的,短时间里他幺舅也只能依着他乱醉如泥,也叫过他的兄弟姐妹劝过他,叫他振作起来好好过以后的生活。或者可以考虑回到他们兄弟身边,可以不用管已经年老的幺舅。可是,废品佬好像清醒不了一样根本上没有一点反应。也许,他对生活的念想真的已经麻木,接近死去。留下的只是他宁愿被时间一直腐化的躯壳!

    "阿东,你究竟想怎么样生活下去?"幺舅叫着废品佬的小名,"我求求你醒醒好吗?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整天这样日子就会倒回去吗?就算我老黄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父母了!你说说话好吗?"沉默,沉默!还是无声得令人害怕的沉默!

     幺舅也累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七十多岁的老头每天煮好饭菜后,还得小心翼翼地服侍着这个废品佬,而这种日子哪才是头啊。他甚至埋怨当时父母亲为何要叫外甥过继给黄家继承香火,有了继承香火的人又怎样?还不是像一滩乱泥似的。看见废品佬变成今天这副模样,除了心里的苦楚和负罪,再有的只有同情了。只能希望有生之年让废品佬安然一点,也算是自己老黄家对他唯一的补偿了。

     废品佬家里的事情,村头村尾的乡亲们都看在眼里,除了同情他们,说些安慰的话,其他东西都有点爱莫能助。足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废品佬还没能从悲痛中走出来,是不想走出来,还是就想这样浑浑噩噩下去过着没有生活模样的日子。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他刻意地去麻醉自己。看不见的内心世界也就罢了,外在的穿着和最起码的仪表都已经邋里邋遢,三五天可以不冲凉,十天八天可以不换衣服,头发长了是自己用剪刀胡乱剪的,胡子拉碴,这就是废品佬差不多一年里不变的外观。典型的心疯!而他的幺舅老六却在家里家外的忙个不停。一边干着农活,一边干着小工。空闲还做点竹篾的物品挑到镇上赶圩卖钱。还要看顾着废品佬的吃饭问题。自从几年前供销社营业部解散后,那份农闲时干的活早也已经没有了,所以生活也是凑合着图个三餐温饱。

     "六伯,挑水呢?"刚从深圳回来两天的青年哥飞龙远远跟幺舅打着招呼,拿出香烟递了过去。飞龙以前跟废品佬和幺舅家是邻居,大概是飞龙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年秋天的一天在村口水塘边上树上捕鸟雀时,不小心掉进一人多深的水塘里,幸好当时废品佬挑浇菜的粪水从水塘边经过,急忙跳了进去,及时把挣扎中的飞龙救了上来,当时龙飞已经脸色青紫,一方面是池塘的冰冷,一方面是呛的。幸好发现及时才免于生命灾难。再晚点就麻烦了。废品佬的脚也因为踩着水塘里的玻璃,逢了几针,休息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经过那件事后,飞龙的父母亲把废品佬当作了恩人看待,告诫飞龙以后无论贫富都不能把恩人忘记了,所以一直以来不论是上学还是走向社会发达后,飞龙对废品佬都打心里敬重。每次从外地回来都到他家坐坐看看聊聊家常,送点钱物什么的。废品佬却一直觉得飞龙一家小题大做了,不就是刚巧碰上了吗,换作谁也会毫不含糊跳下去救人的。根本上不算是什么恩不恩的。每次都特别交代飞龙家人或者飞龙本人,过去了就过去了,没什么恩不恩的。搞得像是自己做错事似的不安又不好意思。

     这个飞龙,三十岁上下。高大魁梧,从小就生得机灵活泼。高中没毕业就跟了木匠师傅学起了木工手艺,出师后跟一帮同学去深圳闯荡,打拼了有些年份了,也创出了事业的路子,开了自己的公司,专门揽土建和装饰工程。做起了大包工头,算是整个村里比较早富裕起来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家里早早盖起了漂亮的四层楼房,很多年前深圳也买了一套房子,把原来在锅厂上班的父母亲都接到深圳一起生活了。这次回来完全是休闲,带几个客户到处转悠看看家乡的风景。上次回来时也见过废品佬,那是他老婆去世不久,由于来回时间紧,送去礼物给他时也没见他说什么客气话,以前给他死活都不要。以为他是经历丧妻之痛后的过度悲伤。也就没有过多地过询问关于废品佬生活方面的事,也相信他慢慢地会缓过来的。近日一次跟老乡在深圳聊天时提起废品佬因家庭变故而一蹶不振的事,心里记挂着。刚好这次回来办事,就从自己新楼那边走了过来,顺便了解下情况或者看能够帮上什么忙。

    "小飞,什么时候回来的?"幺舅停下脚步露出带着苦累的笑脸,"我正想找机会打电话跟你说说,回来看到你更好说了。你东哥的事帮忙想想办法,先到家里坐坐吧,你东哥这个时间还在睡觉呢,都快四点了。如何是好啊,哎……"

    "六伯,你别急,会有办法的,再说东哥也是性情中人,只是有点固执缓不过来而已"他们说话的当口就已经来到了幺舅家门口。

     飞龙径直走到废品佬睡觉的房间,敲了两下推开房门,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老东哥也学会睡懒觉了?起来,起来。和兄弟聊聊天",也没见动静,飞龙接着又用了激将法,"怎么了?是不是老弟哪儿得罪了老哥了?如果是的话,老弟向您赔礼道歉了。可不能连话都不说吧。"

     这招果然有用,废品佬的身子在床上动了一下,假装被吵醒的样子睁开眼翻身下了床,带着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诺诺说"是飞龙回来了,到外面去喝茶吧。"    

"我不想喝茶,就想和你谈谈。"飞龙搬过一张木凳坐下,看着废品佬一本正经地说,"你不会打算就一直这样睡下去吧!六伯现在是多少岁的人了?您想过没有?他可是您亲舅。整天还为您一个大老爷们瞎操劳,您不感到愧疚吗?他有多难受您又知道吗?其实谁也不欠您的,您知道吗?您的亲人,一个个都在为您流泪,他们也知道您心里的苦!您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关心您的机会?也给自己机会?您看看您自己,现在都像什么了?我都快认不出您了。一直以来,我都挺尊重您的,也非常同情您所遇到的各种不幸,可是您不都坚强地挺过来了吗,生活过得不如意,不顺心并不是您的错,它也有其他因素,大家都知道这么些年您一直在不断地努力。为了改善生活早出晚归、脏活累活从没二话。不论以后的日子怎样,都必须积极地活出自己该有的样子,起码自己没有放弃”……

 飞龙一古脑儿说了很多很多,又哄又批评,甚至该骂的也毫不留情地骂了,把废品佬骂得低下了头,也没言语什么,碰触到他伤心处时眼睛里红红的。总算是有了点表情反应,而不至于一副麻木顺受的样子。把飞龙自己也说得投入了进去的,话说到最后,飞龙也下了最后通碟,叫废品佬两天之内务必去理发店把头发剪了,把胡子刮了,三天后跟他的车子到深圳他的装饰工地上帮忙看管材料,愿意去的话就提前准备好行李,不愿意的话就是不卖他这个老弟的人情,不给面子老弟。说完这些话时,飞龙自己也觉得好笑,有点下套的意思。这个套下得充满了人情味,浓浓的乡土情怀带着一个帮助的词语。飞龙的真正目的也不是真的希望他去工地帮忙,叫他纯粹去玩肯定是不会去的。只是找个借口让废品佬去外面走走,散散心,尽量接触一下不同于原来的环境,试着去忘掉所有伤感的过去,从而打开心结。他也知道以废品佬的性格,肯定不会完全丢下他幺舅自己在家里。他也知道废品佬是为了那句自己叫他“帮忙”,而一定不敢推辞,因为他喜欢帮助别人。飞龙也跟幺舅说清楚了,让废品佬跟他出去工地上生活一段时间,表面上是叫他出去工地帮忙,实际上也是为了让他走出以前的死胡同,好好地生活下去。

     废品佬跟着飞龙在他的工地上从开始一直干到完工,大概三四个月吧,外部面貌和精神状态看上去都从过去走了出来。从工地上负责清理工作中也琢磨好了回家后的路子,他清楚自己眼下的年龄,也意识到了,繁重的体力活他已逐渐无法胜任,却可以踩着三轮车到各个村去收废品然后卖掉,反正活也不重,只要能勤快点,结合他的实际情况还是非常有利的。更何况他必须回家,不单是自己的年龄大了,还有幺舅随着时间一年比一年老,身体也没以前那么硬朗,慢慢也需要个家人在身边照顾。既然没办法和能力为老黄家留下什么念想,就把自己的一份孝心和坚守留在耀阳村也是不错的结局。

     废品佬跟龙飞也说过他的回家打算,说自己不会手艺活,外出只是权宜之计。飞龙的最终目的也是希望看到废品佬从不幸的痛苦中走出来,现在的目的也基本上达到了,可以说废品佬虽然还不是很老,但是对他而言老家才是他的最终的合理归宿,更别说家里还有需要照顾的老人了。需要他一边谋求生活一边陪他一起走。

     废品佬回家了。回到了走出去之后却无限想念的耀阳村,以前从来也没那么强烈地觉得耀阳村就是他的家,也许,这就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老游子的乡愁,以前也没出过远门,一趟不远的深圳短暂的工地生活,已经让他的世界眼花缭乱。他深切地感觉到了,他,跟不上社会的节拍了,外面精彩的世界不适合他一个农民的巴实,他也同样不适合外面充满诱惑的世界,唯一适合他继续生活的是他熟悉得不想离去的那条村庄。简单而有味。他将在那里终其一生为他没能延续继承得了老黄家的香火而努力活着!

     一切按他原来的计划进行着,很快的,自打三轮车一买回来,他就从耀阳村开始做起了收废品的行当,刚开始时不会踩脚踏三轮车,就推着三轮车边收废品边学着踩,踩着踩着过了没多久就熟练了。刚收的时候收的废品也不多,拉得比较轻松。后来村子里来来去去的走得多了,跟大家也日渐熟络了起来,很多乡亲以前都认识他,也觉得他勤劳肯干不怕苦,人又老实厚道,更别说瞒老欺少了。人们都乐意半卖半送地给他,收的废品自然就多了起来。碰上红事白事需要小工帮忙,或者事情办完之后,需要清理垃圾废品这些零零碎碎的收尾工作就会交给他处理。他也从来也没有跟主人家讨要多少钱,对方拿了多少就算多少。不过,大家都是本乡本里的人,也没有哪个乡亲会少给而亏待了他,一个基本的价钱还是有的,感觉给多了的时候废品佬还塞回去一点,不过后来人们都用利是包的形式,多了也就让它多了。一转眼算起来做这行的时间也过去了好多年。起早贪黑的废品佬也终于用他的勤劳的汗水,乐观的生活态度换来了自己的劳动成果,新建了一层楼房,虽然是单层建筑,比起之前泥砖砌的老排屋不知强了多少倍。亮堂的新房给废品佬带来了无比的自豪和骄傲。迁居的那天,他幺舅激动得发自内心地笑了,也因为高兴而哭了,废品佬也从心底里笑了出来,笑容特别祥和。那是属于他的成就,比起那些漂亮楼房的外观虽然显得逊色。可是看着他的笑脸,你会真切地感受到,那是皇帝的宫殿也无法比拟的属于他老黄家的家!在他的晚年,还能为他老黄家盖起经得起风雨侵蚀的楼房。是他坚守所完成的答卷,哪怕他和幺舅都走了,留下这一层楼房作为哪怕成为别人的念想,他也欣慰,他也知足了。现在的这个小窝不单单为他遮风挡雨,更让他心里有了根的感觉……

废品佬虽然年纪是大了,也老了。可是给他说媒的媒人却不少,当然啦,所说的对象有些是丈夫去世而有儿有女需要抚养照顾的,有些儿女大点,有些儿女小点。这种相隔不远的本地方妇女都是同一个目的,就想找个人品和经济都值得信赖和依靠的男人帮忙带大小孩。既可以为男方家传承香火,又可以组成一个温暖的家庭。而废品佬目前的条件无疑是很好的人选。还有些人贩子带来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看就知道是看中了废品佬可能存在的积蓄。废品佬根本上不会为这种女子有丝毫动心。倒是那些本地方的拖儿带口的妇女,曾经考虑过,他幺舅也跟他说过这件事情。但是最后废品佬想明白了,那个只是同情的心理作祟罢了,再想想自己所处的年龄,也就作罢。

"东叔,又赚到一单了?"看见废品佬踩着三轮车拉的一车废品回来,村口碰见的一个村里的大嫂笑着问他,"今天不用去医院送饭了吗?"

"马上就要去了,只是这满身臭汗的,换了衣服再去,可别把人家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给熏晕了”废品佬带着玩笑话说。到家后,把早已装好饭菜放在锅里保温的饭盒,用布袋子装好挂在车把上。解开栓在楼道外头的小黑狗。又把它拉到三轮车上拴住,这条小黑狗是他几天前送饭去医院给他幺舅时在医院门口捡的。为了找到狗的主人,每天都把小狗栓在三轮车上拉着带去医院,一个星期了,却还是没有找到主人。

"老叔,您还没把狗还回去呢?"废品站的老板笑着问他,"干脆自己养着看门得了,反正也找了那么多天了,都让您给养肥了,前几天看起来都跟病狗似的,就算您现在放它走指定它都不会走了"

"不管了,养着就养着吧。老侄,我先走了,去医院看看我幺舅,顺便送个午饭过去。"

 废品站跟医院相隔挺近的,去到医院,废品佬把三轮车锁在医院的车棚边上,又把小狗拴在眼睛能够看得见的地方,然后拿着饭盒向一楼住院部走去。

 废品佬的幺舅住院已经有二十多天了,属于轻度中风,刚开始的几天比较严重,整个身子有一边差不多失去活动能力,幸好还能有知觉,但是说话根本听不清楚,大小便失禁,生活也无法自理。废品佬连续一个多礼拜日夜守在那里,每顿饭都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床上又是屎又是尿的一天要换洗好几次。把他幺舅弄得又难为情又是老泪纵横的。废品佬在家里带了个可以折叠的凉椅,晚上放在他幺舅病床边凑合着睡。医院也干涉过,说这样影响不好,后来有几个认识废品佬的好心人帮忙说明情况,才允许他晚上睡在那里。等到他幺舅病情控制住了,稳定下来,也能够单独下床坐着轮椅上厕所之后,废品佬就白天上午卖完废品才过来,早饭是委托医院旁边本村开饭店的小伙子送过去的,废品佬时间安排上就轻松多了,不用匆匆忙忙的来回赶,他过来了就可以简单地收拾一下,帮他舅抹抹身子、换洗一下衣服。然后就继续顺路在回家的路上一路喊着收他的废品。废品佬每次从医院出来都会经过饭店门口,跟村里那个小伙子说句感谢的话,顺便把几天的钱付了。这次也一样。他的年龄告诉他"礼多人不怪"。

"老叔公,又给您老父亲送饭过来吗?"走到医院门口,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护士用本地方言问道。很多人都以为住院的是他的老父亲,不过在废品佬的心中早已当他是父亲了,只是称呼没有改口而已,所以每当人家问起来,他也就习惯了。再说他也是幺舅最后的依靠了。本来就是来给继承老黄家香火的。村里的那些房亲大多数都挺关心废品佬他们的,只是有个别人的行为、心胸却让废品佬有点心寒和不齿。经常困扰着,让他感慨人世的善恶竟然如此令人捉摸不透。

就拿一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来说吧,废品佬由于体力上的原因,家里的水田只耕种一小部分,其他都是他的堂弟(他爷爷跟废品佬的外公是兄弟)借耕,村里人都知道他堂弟为人贪婪、好胜、骄横自私,心胸又狭隘。而废品佬给他借耕的那块水田于几年前已被他堂弟强行置换。说是以后打算建房。名义上再也不属于废品佬的了,地是长方形的,夹在中间,一边是他堂弟的,一边是本村另一户人家的。周围都是新建的房子,村里的这户乡亲的水田已经荒芜多年,是准备留着盖房子用的。几个小孩子长大了住房困难,只是还没有申请批复建房。那块地的面积他也心里有数,到了申报建房去量宽度时,宽度却比以前明显少了差不多一米,刚丈量时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又去问了几位当时生产队参与过分田也还健在的长辈。几个长辈的说法是一致的,都说当时每条田陇都用石头埋在土里作为记号。问题是,现在当时的记号石头还在而土地的宽度却变窄了。

关于水田纠纷的事情闹得有点不可开交,吵着从自然村反映到村委会,再到镇府。都差不多到了要打架的程度了。当时分田时的原始记录年长月久已无法找到,所有的当事人的口头证据被废品佬的堂弟蛮横地推翻,而且还粗暴地带着威胁的口吻说"看哪个敢站出来!我给他好看!"老实巴交的几个老农民只好沉默着。村委会的干部也干脆选择逃避,推说土地纠纷的事不属于村委会管,是属于国土所管,也怕了他动不动就暴力的蛮不讲理。无奈之下投诉到综治办,才派出工作人员正式调查寻找原始证据。田地归属无疑是废品佬作为承包户的承包者,他就是最近、最有力的人证,也是最有说话权的旁观者中的当事者。

国土所和综治办的工作人员来了几次耀阳村,都因为废品佬不在家而无功而返,虽然正面也接触了废品佬的堂弟,但是单方面到场是没有一点用处的,必须把三个土地承包户都约在现场,由废品佬按良心说话。才能完全处理好这场纠纷。 废品佬的堂弟听说工作人员想叫废品佬做人证,证明那块土地的真实宽度,就急忙使坏,叫他弟弟找到废品佬转达他的忠告,说什么如果站出来作证的话,两家就断交,以后就别指望他们兄弟为他养老送终。尔后又拿出几百块钱叫废品佬装病,或者就干脆说是封口。要么不出来作证,要么就说那块地自己长时间没有耕作,已经忘了有多宽了。总之就是把那些地说成糊糊涂涂的,到最后就自然会归于他堂弟的。不过这些话却不是废品佬爆出来的,而是土地归属问题处理好之后,他幺舅把他亲耳偷听到的又偷偷地跟别人说起才完全传开的。难怪他堂弟当初好像有十足的把握拥有土地。

实在话,废品佬虽然算是他的堂兄,却一直都没得到过他的帮助,最困难的时候跟他借过米,却被他堂弟说起他外公的诸多不是而拒绝了他。其实这也没什么,过去了就过去了,废品佬也从来没有记过他的仇。废品佬为这个田地的事也还偷偷地也说过他堂弟,别人的就是别人的,自己识相点把移过去的田埂移回来,趁人家还没注意到田地少了,面子上也过得去,可是他堂弟坚持说"你知我知"的侥幸贪婪心理,还反过来问废品佬跟谁才算是亲人。搞得废品佬除了摇头之外再也无可奈何。现在还想叫他在乡里乡亲的面前违背良心说话,活到这个年龄,他都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甚至乎吵都没跟人吵过。现在却要他昧着良心把黑的说成白的?他首先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他始终觉得良心才是无价的。

被综治办约到田头的时候,废品佬很坦然地看着大家,村里老老少少有很多人都站在那里。他堂弟兄弟俩也站在田里看着废品佬,那种眼神带着渴望胜利的忐忑,神态中也夹着有点强迫的意思。他心目中的废品佬只不过是必须由他们摆布的弱者。他不敢堵了自己后路。他却不知道行将就木的废品佬心中有一杆良心的秤,陪着他走过了多少春秋,他又用他的秤秤了多少废品和良知……

"阿叔,您来了问题就好解决了"综治办的同志带着随和却又严肃的态度说,"这条田埂是关键所在,一个说移了,一个又说本来就这样的,现在把这个任务交给您,相信您心中的秤是公正的,也是真实的。"

"我谁也不偏,只说实话"废品佬边说边拿着一条旧扁担丈量了起来,"这块土地我种了那么久,以前经常都用这根扁担比划着种土豆和红芋头,挖多少个坑,多远一个坑,扁担一量清楚得很。"

"这块土地就是这么宽,到这就对了"废品佬用扁担直着插在丈量的点上,"同志,哪有那么宽,我可不是第一次量这块地了,保证是正确的。"

"同志,这也不怪我堂弟,也许是我舅舅以前犁田耙田的时候把田埂给犁了耙了。我堂弟才会误以为这些都是他的。他也不是贪图这一垅田地的人吧"打着圆场的废品佬话一说完,站在田埂边上的乡亲们笑了起来,综治办的同志严肃地盯着废品佬,也笑着点了点头。

站在田里头废品佬的堂弟兄弟俩脸色通红,半句话都没说,带着怀疑的目光直盯着废品佬,好像刚认识他似的,他可能还错误地以为废品佬一定会屈尊于他的威胁。可是他却错了,老实巴交,与世无争的废品佬选择了实事求是。

废品佬还在继续着他的废品买卖,也在继续着他被人上请下迎的红事白事的杂工工作,每个乡村的乡亲对他都是笑脸相向,乡村里的狗见到他也不吠了,摇头摆尾就像见到了主人似的,也许他的汗臭已经穿透在每一条村道,足迹也踏遍了该去的每个角落。

悬在西山回望的落日,穿透一层层好像跟它告别的云层,筛出一道道美丽的霞光 ,和映照在天空的彩霞汇成一片片彤红的画卷,美妙绝伦。仿佛要将它的余晖释放到极致,来感恩辽阔的宇宙。为大地镀上一层耀眼的金黄。

"有废品吗?收废品喽,乱铜乱铁拿来卖哦,纸皮啤酒瓶……",这是日落前回荡在耀阳村上空此起彼伏的不变的熟悉的声音,发声的主体已经变成了挂在蓝色电动三轮车车把上的喇叭,骑着三轮车的还是那个被叫做“废品佬”的黑瘦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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