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出自先秦古典诗歌《野有蔓草》。
成都春意中的草味,我是喜欢的。薅草或者挖野菜的执着与生俱来,每年开春,总要去寻找它们。沟渠、田塍、草甸、园子,茵陈、荠菜、地丁花,蛤蟆草、马齿苋、蒲公英,总有收获。目之所及,就像看到诗中的“有美一人”,零露漙、清扬婉。翻看陆游《食荠》“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我就闻到荠菜香,哪年都要吃荠菜的饺子。荠菜性味甘、平,和脾、利水、止血、明目,从一年的三月初开始,我们一家人还要喝一段时间荠菜根煮鸡蛋的茶水。先前,我还在老家农村的时候,哪有现在名目繁多的清热、去火、败毒、消炎的中药西药,父母在房前屋后拽一把这草那草,捋一些这叶那叶,剁一个白菜根儿,撒一把小黑豆,煮半锅茶水,喝了水吃了豆,解渴治病。那时候,只要一听说,谁谁谁挂着吊针输液了,肯定是要命的大病。
春上梢头,柳吐金丝,芳草野花。放下手机,远离纷扰,到田间去,在萋萋葱绿间,思绪与视野顿时敞亮起来。看到路边有小叶榕飘逸的丝绦在风中涤荡,便想到成都的包容与缤纷多样。在成都,府河、南河以及府河湿地,有很多园子,被多样化的名贵树种葱郁点缀。不少街道也有,让成都人感受到众多的园林美妙。久居成都的老成都人与新成都人或游走于成都的旅居客人融合着,这就是巴蜀成都的包容。在成都,我竟然也见到了不同物种树木的包容。在三环绿道骑行,我原以为耸立高楼的白杨梢头是分散的几个喜鹊的巢穴,举目定睛一望,竟然是簇簇葱绿,原来是女贞子一样的冬青悬挂着。四川大学华西坝校区的大学路上,冬日落叶中的法国梧桐的另一半竟然是翠绿的小叶榕,这样的一树两属还不止一棵。春日暖阳,去走走看看也是一种惬意。
成都南三环机场高速旁边不远,有一处园子,我常去。晚上散步会去,双休日也去。有翠鸟在枝头蹦蹦跳跳、瞅瞅望望、唧唧啾啾。枝头花蕾酝酿了一个冬日,含苞待放。晚,于此漫步,见它们依旧带着羞涩,含笑不语,到了第二天一早就惊艳地张开小嘴巴,舒展开粉嘟嘟的小脸蛋儿,绽放开来。花开了,于是,蜜蜂就来了。春暖花开,园子一旁的河水清澈透底,汩汩声变得欢快,水中纤细的灯笼草婉若游龙,曲折逶迤,暖阳洒在河面上,一河涌动的锦缎瞬时变成了流动的碎银。在春光中游走采集,有时可以采撷到车前草,喝它的汁水。车前草,味甘性寒,呈莲座状,平卧、斜展或直立,有些也像椭圆叶片的嫩菠菜。一棵新鲜的车前草冲茶来喝,悬挂在玻璃杯中,很像一棵小人参,这样可持续大半天。也可以采到蛤蟆草。蛤蟆草活血化瘀,可作为促进血液循环的中草药,清除人体内热,避免血热引起的各种疾病。先前,我吃过它的饼子,那时我奶奶还在。她说树木发芽,人就会发“积火儿”。在写此文的时候,我都没弄清她说的“积火儿”怎么表述,到底是“积火儿”还是“积货儿”。但是,她采摘洗净切丝和面做干饼,吃了可消食败火,我觉得应该是积火儿。
而灰灰菜、马齿菜、面条菜也可采到,灰灰菜有着朴素的叶,绛紫的色彩却装点在叶片的背后,采摘它的叶片,两手沾满了光滑细腻的金星,比美女化妆的金粉要好看得多;马齿菜有着斑斓的根茎,伏地铺散,绿叶扁平肥厚,花胭脂红,也有金黄或紫红色;面条菜青翠却清瘦,极像一撮分散的面条,简简单单。这些野草凉拌、炝炒,或者制作蒸菜,都可以吃到平时吃不到的味道。马齿菜还有药用价值,清热解毒、散血消肿,在皮肤病的处方中,占量比重最大,用于治疗湿疹、荨麻疹等皮肤过敏症状。而一种叫白蔹芝的野草极与面条菜相像,白蔹芝较面条菜叶片肥厚、光滑,色泽较浅,是不可以混淆的,有毒,要远离。还有类似马齿苋名字叫猫儿眼的有毒草类植物,肥大壮实,也采摘不得。到底是什么味道,反正连猪牛羊也不肯吃的。
当然,对我来说,能寻找蒲公英便是最好的。蒲公英有叫灯笼花的,有叫婆婆丁的,也有叫黄花地丁的,清热解毒、消肿散瘀,根茎叶具有相同功效。三年新冠与我们无缘,可能就是蒲公英的长期食用或者饮用。它的叶片可以制作凉拌菜,根茎可以制作清凉饮品,与茶交替饮用,采到的新鲜蒲公英也可制作食疗的煎饼。于是,将郁热或感受外邪风毒而发的症状一并驱离,得一年的安然,疔、疮、肿、毒一概不入。一年开春,我总要采撷烹制。家在中原的时候,要采;定居成都,也要采。去年到了川西高原,在川渝1000千伏特高压工程甘孜变电站采访,我见到了高原草甸上也有一层层、一簇簇湛青碧绿的蒲公英,有时候也会采。从偏僻的荒野到热闹的都市近郊,它可忍耐贫瘠和蛮荒,也可感受肥沃和富庶,不求名分,也不计较冷暖,种子飘飞的地方皆可生根发芽。
到田间,沐浴春光,寻找草味,我又听到了蛙鸣,春回大地,最先鸣叫的就便是蛙们。春到荷塘听蛙鸣,年复一年,总也听不够。在早春,日落黄昏,河塘、菜畦、草丛,那长鸣从未远离,腔音也从曾改变。这幽怨的绝唱“咯——咯——”像是无尽的依恋,是唱给谁听?但是,春和景明,蛙们是孤独的,我从未听到有倾倒折腰的对唱。到了火热的夏季,蛙们才会有如潮的和鸣,它们开始丢掉羞涩,放下优雅,大胆地去表白。
野有蔓草零露漙。草虫的长鸣也是我在草味的采集中经常可以听到的。草虫的鸣叫从惊蛰开始,“吱——吱——”会持续到仲夏和晚秋,从早春的悠长缠绵到夏日的清新明快,以及秋日的优雅笃定,我就感叹,这昆虫在一年中也在成长成熟呀!忙了一个星期,总有些累,思维和眼神便不好使了,放下手机,走向郊外采食草味,一下子神清气爽,满血复活,即刻便被治愈。有时候,也带着媳妇去,她要特别交代,你可不要挖苗断根,采撷叶片就可以了。再来,她甚至还拎来了一小桶水,采过之后,去除杂草,便浇水掩埋,只为明年江湖再见。
成都的海棠开花了,桃树也开花了,街头的枇杷树上已经缀满绒绒的纤小青果。在蛙鸣与草虫啾唧中,我每年到郊外采摘野菜要从早春持续到琵琶金黄。到那时,田里的油菜要开始收割,天气慢慢就热起来了,便不宜多在户外的草间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