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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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夏天轻云薄雾，像麻将与茶一样，闷热也成为了她的符号。酷暑盛夏，大太阳总会溜达出来，在浸润的府河湿地忘我地蒸腾，很像聊斋中的鬼片。夏日的天府之国，这些雾瘴常常缠绕着你，上蒸下煮，好像总也没有出头之日的样子。
5年前，郭岩与妻子刚到成都的时候，住在东门码头的一所都市公寓。在这偌大的公寓，楼上楼下住了一些美女与帅哥，而见面的机会却是不多的。或朝九晚五、东北西走，或深入浅出、蛰伏斗室，短时间，就感觉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即便见上一面，也是一笑而过。住有月余，最先知道了秋子，她是做导游的，出团些天，便要休息三五日，带些珍珠玛瑙回来。然后，穿针引线，做成项链或手镯，在网上兜售，或送些给公寓的蓉漂过客。
都市公寓的丽人们偶尔也叫来外卖围坐着吃饭，你一言、我一语，向郭岩授业解惑：“大师兄，在成都，你要吃海椒哟！”
郭岩便说：“也别说，在北方，想吃辣，我可在做菜的时候，放一两只小尖椒。也就如此，不出三日，妻和少爷咽喉肿疼，必有反应。于是，服之凉茶，用之凉药，症状若除，便无大碍，若不凑效，便是少则一个星期，多则十天半个月的打针输液，方能药到病除。”
秋子笑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四川人做饭，海椒与藤椒是少不了的，否则那些大厨师就要迷茫了。”
入川几年，郭岩竟不曾感冒，说成都是一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对于易燥热上火的北方人，便是喜欢她的温润适宜。夏日，成都也有雷雨，而雷雨也像慵懒的成都人一样，不急不躁。疾风暴雨的日子不是很多，常常雷声大雨点小，拖泥带水，一点也不干脆利落。
而说到秋子，郭岩就觉得，在公寓，只要这个小巧大方、聪慧美丽的女子一回来，整个空间就有了生机。她会翻腾出客厅壁间那些过客留下的老CD唱片，一边做卫生，一边享受着音乐的美妙。然后，摆弄些虞美人的花花草草，都市公寓便温馨起来。只要秋子回到公寓，邱哥总黏着她，自己又做得一手好川菜，烧、炖、煲、炒厨艺非凡，并常将美味与众人分享，从不吝啬小气。
秋子高兴的时候，便调侃邱哥：“邱哥哥，姐养得起，以后就跟姐混了，只要你把生活搞好了，把我伺候舒服了，还有这些珍珠玛瑙，做配饰挂件，也进账不少，成都房价与北上广相比，也不算太贵，一两年，万儿八千的房价，咱随便买……”
而后来，郭岩才知道，这个善良帅气的邱哥总是做出些不靠谱的事来，初到公寓，也不好多问。听说，他先前是做老师的，经不起秋子的撺掇，放着好好的教书育人的差使不做，非要追寻秋子跻身于大成都不可，要干一番大事来。可没过多久，先是辞了健身房的营销，觉得层次太低；过些天，便做了一高端酒类的推销，又感觉大气候造成的酒类低迷，就应聘了超市的采购主管，好建立人脉，开一家自己的配货公司。结果，又嫌上司人品奸诈，最终还是给辞了。就这样，邱哥宅在公寓，就像金屋藏娇一样，被秋子藏着、娇着。
秋子在旅游旺季，虽说辛苦些，可收入颇丰，并不时为邱哥带些礼品回来，日子就这样过着，起码在都市公寓的这些过客看来，尚能维持下去。然而人们看得清楚，邱哥的同居倒是没有投入太多成本，可浪费的是光阴，而秋子若不化妆，年纪轻轻就显得人老珠黄，不像她的实际年龄。特别是在他们常常说分手像“狼来了、狼来了”的时候，公寓里的奈尔就说：“未婚同居不可能没有成本。”这个优雅的蜀中美女奈尔是一家公司的职员，有房有车，但是不住也不开，是随同事小雪一同住进来的，那真叫洒脱，感觉日子过得安逸得很。
那年，川西雅安芦山地震让川内的旅游业一下子萧条起来，有时候，秋子十天半个月也接不下一两单，整个5月的黄金旅游变得异常惨淡。
一日晚，郭岩就感觉秋子、邱哥在房间说了很久，又缠绵了很久。不过，也不足为奇，这些美女和帅哥常常在大庭广众之下狎昵缱绻，常耳濡目染，也就习惯。路过隔壁房门到洗手间，郭岩就听秋子言道：“一旦同居，这种非恋爱、又非婚姻的相处既无浪漫，又无温馨，倒多了经济负担。”
邱哥说：“我什么也做不好，把你拖累了。”
“也不能怪你，是我不好，好好的老师，起码一个人旱涝均匀，非要你辞了不可，悔之晚矣！”
“这世界没有后悔药，我想，只要我们心往一处，等有了自己的事业，一切都不是问题。”
秋子说：“就你？”
邱哥问：“对呀，我怎么了？”
二人的声音低沉下去。
第二天一早，邱哥竟喊来朋友，把自己的物品清理干净，全部打包搬走。郭岩看着好好的俩人说分就真的分了，正替二人扼腕叹息并请三思：“你二人如此般配，怎能说分就分呢？婚姻是需要经营的，希望你们还能像刚认识的时候，耐得住寂寞、沉得住气，人的一生总要经历些低谷，需要调整心态，迎难而上。”
而邱哥与秋子却大侠般互道珍重，狂言聚散皆有缘，祝愿彼此早日找到如意郎君或美貌佳人。秋子更像招呼客人与朋友：“大哥，得空再来耍哈。”
说归说，而最终，邱哥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公寓，走了。秋子则轻轻掩了房门，半天没再言语。
奈尔路过客厅，见郭岩郁闷地坐着，悄声道：“大师兄，台上唱戏，台下掉泪，休要替古人担忧，不出一个礼拜，秋子准又接回邱哥。你看他们像分吗？我们已经习惯了。”
果真如奈尔言，没过几日，郭岩晚推门而入，回到公寓，见灯火辉煌，音乐响起，秋子妩媚登场，邱哥闪亮相随，秋子真的又把邱哥接了回来。于是，满厨房的川味菜肴，餐厅瞬息满案，秋子“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状，邱哥便将盘中美食一一夹起，喂之：“来，小乖乖。”二人相谈甚欢，和好如初，上厅堂、下厨房，皆相依相随。
如此三番，郭岩便知秋子与邱哥常常演绎些悲欢离合的故事来，也就习以为常。而邱哥也有安静的时候，秋子出团，大伙上班，公寓就只有邱哥一人留守，他会早早起床，端坐电脑旁，“哗啦、哗啦”舞动键盘。
郭岩说：“一大早，做什么呢？”
“瞎整，大师兄早！”
“早。”
日间，奈尔回公寓拿提包，见邱哥又抱电脑坐客厅，飞快地敲击键盘，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英文，也言：“帅哥，做什么呢？”
邱哥不好意思地说：“奈尔姐，千万别说我做什么，你就以为我在打游戏。”
“我知道了，”奈尔悄悄咪咪，“黑客！”
邱哥笑了：“走火入魔，会发展成为黑客，可我不是。”
奈尔说：“我常常以为你猫在房间打游戏，可又不像。夜猫子才晚上不睡打游戏，早上又赖在床上不起来。秋子在不在家，也很少见你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秋子同意我做完家务、穿一些珠子后，可以打会儿游戏，可我没打，我要说写代码，她准要说我不务正业。”
奈尔笑了：“我知道了，你不是打游戏，是设计游戏。”
“闲得慌，编一小程序。我学的软件专业，就业选择了老师，这又辞了老师，却又不甘心武功废弃。”
“重复做一件事，只要做到极致，就是专家。”奈尔言之，推门进了自己房间。
“专什么家哟，消遣罢了。哎，奈尔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奈尔拎出手提包：“我把包包忘家了，你慢慢琢磨，我走了。”
“奈尔姐，拜拜。”
晚上，秋子回到公寓。邱哥便系上围裙准备下厨。秋子娇羞状：“邱哥哥，为妻辛苦了几日，你也不犒劳犒劳？”
“好，我这就为你做好吃的。”
秋子伸出小巧的双手：“给一个拥抱嘛！”
邱哥就深深地抱了抱秋子。
秋子脉脉含情地说：“有你在我身边，累也幸福。你猜我这次挣多少？”
“不知道。”
“猜嘛。”
“三千。”
“再猜。”
“三千五。”
秋子一脸满足状：“少了点儿。”
“五千？”
秋子兴高采烈状：“三万哪，邱哥！这次带的是老年团，是东北的奇葩大妈，你可别小看这些老年团，购起物来，花钱眼都不眨！”
邱哥就说：“几天的功夫，怎么可能？别老推荐人家购物，你上次到乐山，带回那是什么玉哟，忽悠人家老坑玉！”
“你不懂，玉无价，那些土老帽城中村改造，拿了不少拆迁款，购物先看价，越贵越好。”
“你一个小挂件也就十几块，卖一千多，你和购物中心合起伙来坑蒙拐骗。”
“有钱不挣是傻蛋，你就是发不了家。”
“翻一番，也算可以了吧？”
“你要怕钱扎手，我以后就少给你一些，等会儿你到超市购物，如果不花钱能把那些鸡鸭鱼肉买回来，我就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挣不到吧，还君子固穷，人没钱是没有尊严的。”
邱哥端起那些珍珠玛瑙盒子，对秋子说：“乖乖，来，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好事。走，到客厅，坐下，慢慢道来。”
二人就在客厅坐下，一边穿珠，一边聊天。秋子看着邱哥像模像样地穿珠引线，笑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邱哥就干脆把眼镜框往下压了压，瘪了瘪嘴：“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秋子就笑他：“说吧，我不信有比我挣得还多的好事。”
“我听说成都高新区软件园生意可火了，我们现在的积蓄，起步创业足够，我还是想做软件开发。”
秋子收起笑容：“帅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亏待过你吗？你怎么老是突发奇想？也不想想，这点积蓄如果买房，交个首付，绰绰有余，一年再收入一些，这日子便衣食无忧。非姐挫伤你的积极性，若血本无归，我们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穷光蛋，没钱的日子，我是怕了！”
“没做，你怎么就知道血本无归？”
秋子笑了：“健身房的营销，你嫌层次太低，辞了吧？高端酒的推销，你又说大气候造成的酒类低迷，辞了吧？家乐福的超市采购，你说要建立人脉，可还是辞了吧？你要是能干成事，峨眉山的猴子都会笑出声来！”言之，起身到洗手间去了，边走边说：“虽然我相信自己，但是，你看我像是有福之人吗？就跟姐混吧，我不会亏待你。我三陪吧，还是倒贴。再说了，我论斤称的这些珠子，做了挂件就翻了上百倍，我导游、你微商，不挺好吗？”
邱哥重新系上围裙：“算算算，做饭去，算我没说。”说着，去向厨房。
秋子还是不忘教训：“哎，这就对了，听人劝，吃饱饭！做好本职工作，别异想天开，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奈尔端了青花瓷杯来到客厅坐下，见秋子出了洗手间，便说：“妹妹，你要让邱哥试试，不试也不知道他的想法到底行不行。”
秋子说：“奈尔姐，你不知道，他干啥啥不成，你看他是那块儿料吗？”接着，又鼓捣起那些珍珠玛瑙。
“万一成了呢？”
秋子一撇嘴：“咱们公寓，没人相信他会成功。如果不是我，他早流落街头啦！”
“哪有这么严重！”
秋子很自信：“个子高大，智力低下，匪夷所思，我太了解他了。”
“妹妹，你看啊，谁能想到网络会成为我们工作与生活的一部分？网络离不开计算机，应用不还是靠软件？软件开发肯定有市场。要不，你出一点儿，我筹一点儿，让他试试？万一是一颗珍珠、一块儿璞玉呢？”
“奈尔姐，求你了，你可别头脑发热，先说好，我可没钱还你。打住，到此为止。”秋子拿出一粒玛瑙：“就像这颗珠子，很光鲜是吧？可这是一颗假的，鱼目混珠。”言之，依旧穿她的那些珠子。
奈尔笑了笑，坐客厅小口小口品味着咖啡，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