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郭岩常常漫步府河岸,从东门大桥到合江亭、兰桂坊,再到安顺廊桥;或从东门大桥逆流而上,到猛追湾339娱乐购物中心,或者更远一些,在恬静与闲适中,感受成都的婉约与靓丽。成都说大也大,很多街巷他还没去过,说小也小,在距合江亭不远的安顺廊桥,郭岩竟看到了公寓的丫头儿从九眼桥走了过来。
丫头儿叫什么名字,郭岩还不太清楚,也没有过问,公寓都这么叫,他也就这么叫。丫头儿常常背着双肩包早出晚归,每次见面,郭岩就叫她小丫头儿。丫头儿带着小朋友非凡,清清秀秀的一对花儿与少年。
见郭岩登上廊桥,丫头儿喊道:“叔叔,我老远就看见你了。”
非凡就说:“叔叔好!”
郭岩说:“你们两个也看景致来了?虽然成都美女都这么小巧玲珑,可我还是在下面就认出丫头儿了。”
丫头儿对非凡说:“等会儿,我和叔叔一块儿回公寓,你别再送了,快回学校上自习去吧。”
非凡说:“好吧,我这就回去。哎,我看看饭盒,今天吃没吃完?”
丫头儿就从背包里掏出饭盒:“吃完了,你看,真的吃完了。”
于是,郭岩和丫头儿与非凡道别,离开廊桥,沿府河向东门码头走去。丫头儿抱着叠放的两只水晶饭盒,心满意足地走着。
丫头儿这两只小巧的水晶饭盒,郭岩是知道的。每天晚上,她都要准备一小盒饭菜,一小盒水果,准备第二天中午在单位吃。有时候,郭岩只要一看到那饭盒就想吃里面的美味佳肴。见郭岩好奇地盯着她看,丫头儿会说:“叔叔,我是不是也把你的馋虫勾出来了?水果,我还有,去给你拿哈。”
郭岩笑了:“叔叔不吃,我是看这两只饭盒太漂亮了,应该有故事。”
丫头儿的脸上洋溢着微笑:“非凡送我的。”
“是个好孩子,连挑拣饭盒也这么用心。”
丫头儿就“嘿嘿”直乐。
郭岩很少见丫头儿吃其他一些零食,就吃这个,一直到每天晚上回到公寓,煲些汤汁,或吃些清谈的饭食。有时候,非凡也送些过来,关心之至。
前些天,奈尔用了她的饭盒,丫头儿就问,奈尔说:“我好像忘到办公室了,明天给你带回来哈。”
丫头儿就说:“那你明天一定还我哈。”
奈尔就说:“我明天到单位找找。”
第二天晚上,奈尔一进公寓,丫头儿就迎了上去:“奈尔姐,我的饭盒呢?”
“小妹儿,抱歉哈,我没找到。要不,姐给你买一个新的、贵的怎么样?”
丫头儿委屈得像个孩子,那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脸颊:“说话不算话,你说今天,我就等到今天,今天又说没找到,好好的一对儿就剩下一个了,你知道这两个饭盒对我有多么重要!”
奈尔很诧异:“哎哟,丫头儿,对不起,我惹你哭成这样!”
丫头儿泪流满面:“我就要我的饭盒。”
周日,奈尔拿回了丫头儿的饭盒,并果真为她买了新的饭盒,比原来的还要漂亮。可丫头儿说:“我就要我的这一只。”她又拿出另外一只,金金贵贵地放在一处。
见郭岩看她,丫头儿笑了:“两只一模一样,多好!”
郭岩就说:“其中的故事一定感人。”
有时候,非凡一来,俩人儿坐客厅,或手拉手站阳台,说起很多话来,郭岩就感觉丫头儿和非凡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
郭岩与丫头儿沿府河逆流而上,说笑着返回公寓。郭岩说:“小丫头儿,人家非凡还上学,你怎么这么早就参加了工作?”
丫头儿说:“我高三那年病了,都快死了。”
见郭岩惊诧地看着她,丫头儿说:“叔叔,不骗你,我一个月都没吃过东西,就输液打针,胃只剩下这么大了,吃了就胀肚难受。”说着,还用手比了比。
“哦,是这样。”
“后来,非凡就给我送来一盒稀粥、一盒水果两个水晶饭盒,他说,你不是一个人的,是两个人、两个家庭的,每天要吃一盒饭,一盒水果。后来,就把胃撑大了。这两个饭盒都跟了我3年了,前两天差点儿让奈尔姐给我弄丢了。”
郭岩说:“我说嘛,你急成那样,还哭。”
丫头儿一声叹息:“把奈尔姐气得够呛,她怎知我的心。”
“你还小,应该接着上学呀?”
“拉下的课程太多,我怎么追也追不上。”
“可以复读嘛!”
“我想和非凡一块儿嘛!以前我喜欢画画,后来就应聘了出版社的插画师。”
郭岩便说:“好孩子,鼓励一下。”
“非凡说了,明年他想考研,我参加成人高考,就报考他们学校的美术专业。”
郭岩带着丫头儿走在府河岸,就像接自家公主放学回家。
夜,白昼的燥热收敛了不少,府河中闪烁的霓虹多了些靓丽,兰桂坊酒吧的呐喊高亢且酣畅,如织的游人走去又迎来。河畔随处可见扭动着腰肢的舞者跳着坝坝舞,或望眼欲穿如泣如诉状,或思之若狂万箭穿心状,用曼妙的曲线演绎着歌者的内涵,原来舞是可以听的,歌也是可以看的。在府河不慌不忙的流水和空气中,偶尔的沿街叫卖“凉粉、凉面、豆花——”“麻花馓子——”依然响起,那吆喝声不急不躁,如同安逸的成都人一样,不紧不慢地从舞场飘过。
喜行走,爱乡土,郭岩每到一处,总喜欢有远离喧嚣的闲散之地,偶尔可游走、发呆。在老成都的东门码头居住,府河是要去的,他更喜欢出小区、穿天仙桥北路、过东顺城南街,进入大慈寺后面的偌大院落。那时,这里拆迁后尚未还建,据说是要建成如成都文殊院的古商业街区,却被太古里抢了先,但迟迟未破土动工。在拥挤的大都市,这一环内、府河边的偌大园子,游走其间,心绪安然,断井颓垣的惨淡之美,总让他与鲁迅的百草园联系到一起。
现在叫马家巷的地方,当时有一道门槛,是不曾被关闭的,郭岩常常穿几处菜畦,由此入园,在夏日晚风中,聆听大慈寺的诵经声,也见些沙弥追逐嬉戏。散步或阅读累了,依然由这门投东去,到大慈寺的雅韵学堂,赏一曲扬琴,或看一次变脸,感受古刹古朴幽雅、余韵绕梁、雅人韵士的大慈寺文化。
于这园,接连几次,郭岩不约而同地和丫头儿与非凡来到这里。丫头儿或阅读,或张望,或临摹作画。一场细雨过后,园子清爽起来,丫头儿身旁置画架,在适宜的凉风中,非凡服侍身旁,悉心直至。
丫头儿有着诗情画意:“燥热远去,微风习习,成都的夏日也撩人。”然后柔声细语地歌唱,一边唱,一边凝视着非凡:“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尽情地开吧,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桠……”然后,非凡也唱:“我把我唱给你听,把你纯真无邪的笑容给我吧,我们应该有快乐的、幸福的、晴朗的时光……”
郭岩总能听到他们唱这首歌,感慨花儿与少年的风华年少。也听他们关于画的交流,非凡说:“虽然你喜欢这样风雅,也是要学习素描的,素描锻炼你造型透视能力、塑造能力与表达能力。练好素描,你会发现画画其实很简单……”
丫头儿绘画的时候,非凡就在身旁,有时会双手合十默念有词。为她祈祷吗?想着少年眼圈上的潮红,郭岩不知非凡是否担心着丫头儿的老胃病。一边,游客云集,一女香客于此置一茶席,戴斗笠、披蓑衣坐其上,清秀俊美。“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青目睹人少,问路白云头。”展示五代僧人契此和尚逍遥洒脱、豪放不羁的僧侣人生。丫头儿言:“关于禅茶文化,我是这样领悟的:从迷到悟、从俗到雅。一念迷失,禅是禅,茶是茶;清者清,浊者浊;雅是雅,俗是俗。”
那香客会心一笑:“一念觉悟,茶即禅,禅即茶;清化浊,浊变清;雅化俗,俗化雅。”引众香客或观光者驻足倾听。事实上,说到茶,成都的茶馆茶肆尤甚,在夏日清凉中,郭岩行走府河,沿河总见人们喝茶聊天或小憩、阅读,添上一杯茶水,这些茶客可坐上半天,于是,仿佛流淌千年的巴蜀高山雪水尽在茶中浮现,这便是安逸成都的与众不同。
郭岩看了看丫头儿:“丫头儿,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禅悟?”
丫头儿笑了,悄然说道:“叔叔,我故弄风雅,装的。你加一下微信好友,我发你就是,网上说的,我没人家有才。”
在那女香客茶席的另一隅,她选取“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的诗句置其旁,这是唐孟浩然《题义公禅房》中由景清到心净的描述。那香客言,每月初一、十五或菩萨生日,她都会到大慈寺持戒修行。
接着,丫头儿与非凡在画架上,寥寥数笔的构图点缀,那香客与茶席便跃然画图。
在愈加拥挤而不断纵横发展的成都中心城区,大慈寺这古刹与断垣残壁依然有着自己开阔空间的阳光雨露、鸟语花香。
写了生,游了寺,丫头儿与非凡背了画架,牵了手,嚷嚷着要到春熙路去。郭岩则过了纱帽街,穿香槟广场,到了西南书城,于是,这半天便有事可做了。穿行于川西民居质朴素雅的街巷,感受市井风貌与人文韵味犹存,现代元素又不断融入,舒适安逸的生活依然,到了成都便不愿离去。
往返于春熙与书城的熙攘人流中,郭岩看到几乎一样身高、一样白皙的蜀中美女娇小玲珑,婉转着一个腔音的四川话,悠闲地漫步或购物。沿途的外国留学生,也不乏大非洲的中国飘,在成都美女的包裹中,那自信的黝黑也是一道靓丽风景。
过了几日,郭岩被单位派往青藏高原电力联网工程采访去了,一去就是十来天,去时缺氧,回来又醉氧,待身体恢复,又猫在房间写稿子,然后又到单位改稿子、交稿子,公寓何时来的奇女子,便不知了。郭岩只知道邻居们背地里称她女神,他却没有感受到女神的至尊或魅力,更没有倾慕之感。她皮肤黝黑,身段倒还苗条,处处尽显高贵,郭岩想跟人打招呼,人家旁若无人地从他身边走过。
秋子赋闲在家,没有带团出去,晚饭的时候,搬来了精致的青花瓷坛,来到客厅,把瓷坛打开。郭岩说:“出差多日,没有吃到邱哥制作的泡菜茭头了,酸、辣、脆、香、甜,嚼后还有浓浓的余香,一吃就忘不了。”
秋子就捞了些,放到盘中:“大师兄,你尝尝。”
郭岩说:“我已经感到口水的浸润欲滴了。”拈了边吃。
邱哥说:“再有两天,才算泡透,更入味。”
女神驾到:“什么味道,熏人,太疯狂了!”“阿嚏”直打喷嚏:“我的鼻炎很严重哎,赶紧收起,我受不了这刺激!”
郭岩说:“美女,邱哥的泡菜可是独一味,你尝尝?”
女神说:“谢了,我从来不吃这东西。”
“四川人吃不得泡菜,就是伪四川。”邱哥吃得“咔嚓咔嚓”,并夸张地“吧嗒”着嘴。
“酸里吧唧,熏人到了疯狂的地步!”
秋子拽拽邱哥:“斯文些,斯文些。”
女神看了看泡菜坛子,又看看刚刚捞出的茭头,再看看邱哥:“呵,自给自足,全是自创品牌,民族工业哈。人家这位大师兄多日不在,你就如此招待接风?”然后,一转身低低地嘟囔一句,便回房间去了。可郭岩听得清楚,她竟然说:“穷疯了!”
邱哥目不斜视,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看着青花瓷坛,品味着茭头,笑了,像背书一样:“如果你想对社会上层炫耀自己,你就打消这个念头,他们一定看不起你;如果你想对社会底层炫耀自己,也请打消这个念头,他们只会嫉妒你。身份和地位往往使你感到无所适从,惟有一颗坦诚的心方能使你悠然面对社会,公寓依然。大师兄,你说呢?”
而对于这个高傲的女子,郭岩则绅士状,涵养十足,含而不露。其实,他发自内心鄙视与排斥。
郭岩与邱哥、秋子便没再说什么,不过,也没收起青花瓷坛的茭头,几个人默默吃着晚餐,说些别的话来,然后又纷纷洗漱离去,各自回归自己房间,剩下偌大的客厅,整个公寓安静下来。
渐渐地,公寓的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女神的轻狂与嚣张,只要她回来,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先前和谐的氛围一下子凝固起来,没人与她争锋。当初见到她的不可一世所积聚的不满、甚至愤怒,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她的喜怒哀乐、清高才气皆与公寓的姐妹无关,公寓先前的和谐相处也成了小国寡民。大家既不买她所谓富贵的账,也不在意她的狂妄,郭岩明显地感觉到了女神的孤立,而她所表现出的孤傲依然不可一世。
公寓的这些夜猫子兴奋异常,经常到零时过后依然忘乎所以,郭岩常常要策划第二天的新闻报道,也总有事干,有时候甚至比他们还要休息得晚一些,这倒也合他的心意。新闻报道是他的职业,写是工作方式,而散文游记是他的爱好,写又是生活状态,他喜欢这种闲情逸致的随笔写作,于是洋洋洒洒万言的《印象·天路》完成,再现了青藏高原的壮美与极地穿越的感叹,郭岩竟然读出了声响:
不到青藏高原,不知天之广阔、地之博大;不到青藏高原,不知人之脆弱、路之艰辛。
目睹了世界屋脊的唐古拉山,采访了“电力天路”最高标段的建设与环境保护工作,从格尔木到唐古拉山口往返15个小时,驾驶员驱车行进700多公里,并一路欢笑让我感动。
五年前,在汶川大地震抢险救灾最艰难的日子,一对志愿者多次邂逅,又失之交臂,在救助结束的烛光晚会上,他们再次相遇,于是一段姻缘由此开始。男的就是这位高大英俊的驾驶员,一位退伍的汽车兵,当一段传奇演绎成美好姻缘的时候,在感慨天作之合的同时,更感慨艰难历程中的人性升华。
高原的黑夜来得晚,19时阳光依旧强烈,21时太阳才隐蔽到山的一角,等天空暗了下来,又是一激动人心的时刻,抬头望苍穹,伸手触星汉,满天星斗,层层叠叠,车队的周围是星的瀑布、星的海洋,我们被繁星包裹。白日杳无人烟的广袤大漠,在夜晚仿佛成了热热闹闹的乡间村镇,灯光点点,感觉还有树木花草,上面皆缀满星斗,而转过山腰,又惊奇地发现,那星河一直垂下山涧……
郭岩还想继续,却见大师姐坐了起来,睁着惺忪睡眼,埋怨道:“大哥,诗朗诵啊?”
“诗的语言不是谁都能写得出的,我写的是散文。”
“自谦说,听不懂。”
郭岩看了看大师姐:“阴阳怪气。”
大师姐言:“关灯,睡觉,都几点了,还这么狂躁兴奋?神经病!”
夜深,郭岩蹑手蹑脚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找吃的,竟然听到有哭声从女神的房间“盈盈嗡嗡”传出,直到凌晨3点,那哭声就没断过。其他房间早已沉寂下来,看大师姐睡得正酣,郭岩本想关注一下,夜静更深倒显得有些过,又要惹妻不快,就悄然上床,不再言语。
郭岩睡得再晚,总会有照常起床的指令自觉传来。洗漱中,见郭子早早起床,他是女神的男友,感觉被女神管得太严。郭岩说:“你没事吧?男人嘛,总要礼让三先。”
郭子言道:“她就那脾气,常常不知那根儿神经错乱,总要滋生些奇思妙想,你还要附和,不然,又说你心里没她。女人的心思,弄不明白,弄不明白!”
郭岩一边刷着牙,一边说:“磨合之后会好的。”
郭子心悦诚服地对郭岩说:“就说大家相处吧,非要居高临下,弄得我也不好做人,大家和和气气不好吗?”然后摇头离去,却又回头悄声说道:“大师兄,你要多包涵哟,看在我郭子的份上!”
“当然。其实,没关系哈。”
洗漱完毕,郭岩准备离开公寓上班去,再见女神,她虽一幅慵懒状,而高贵如初,郭岩倒不知如何开口了,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女神也笑了笑,算是礼尚往来。郭岩就觉得,这是什么笑哟!唉,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欣厌是装不出的。
想想人家郭子,那才叫“可成大事之人”,幸福是一种感觉,你感觉幸福了,你就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