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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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一场细雨过后，成都府河岸清爽、静谧且安逸，郭岩与大师姐悠闲地散步河边。
而在府河岸，悠闲的大爷、大妈居多，他们大多斜挎或腰挂播放机，放流行音乐或经典老歌，却很少听到四川特色的川剧。郭岩还见一七旬大妈，她不在拓宽的东风桥头集体联欢，倒且走且跳，在河边独舞，热情而奔放，飘逸而美艳。
大师姐到桥头的露天舞场联欢去了，郭岩伫立桥头，凭栏远眺武成门大桥及以远的四川电视塔，倒映府河，在水中洒下斑驳的光束。舞场正播放着邓丽君的天籁之音《探情郎》：“伸哪手啊，打呀开呀，描花金啊柜啊，哎哎哎哎哟，拿出那个铜钱是一吊二百八呀，我一到大街买上点儿啥呀，哎哎哎哎哟……”于是，郭岩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河水来看，渴望桥下会荡出戴斗笠、披蓑衣、撒渔网、唱渔歌的一叶扁舟，就像夜泊秦淮的美妙。
大师姐嫌舞场太吵，又与郭岩牵手府河，从东风大桥走向武成门大桥。在这一带府河，河边有园，园中又有梧桐林，水鸟在这里栖息，惟有这里，你可在秋末冬初看到季节的更迭，梧桐叶在偌大的草坪上散落一地金黄。而一河两岸的黄桷树在秋冬季节是不会凋零的，它的叶片要在来年的初夏到6月份才能完成盛装交替。蓦然间，林中白鹭“扑棱棱”惊厥远去，不知是树下的佳人惊厥了缠绵水鸟，还是缠绵水鸟吓着了树下佳人。二人继续前行，大师姐看了看前方：“这一树苦楝，本来应该湛青而茂密，这小小的叶片还未长成，便已脱落凋零，留下一树尚未泛黄的果实。”
“你看，园林工人已挂上液体，它病了，或是累了。”
苦楝树下，见有人坐着。男的撕开一包点心，递与女人：“你吃。”
女的便说：“你吃。”
身后是两辆相向而立的电瓶车。
大师姐说：“上次，你出差，月圆之夜，我从这苦楝走过，就看见过他们。男人把一颗猕猴桃递给女人，女人清清瘦瘦的，就剥了猕猴桃，又放到他嘴边。看样子生活艰难，可一样幸福着。”
在桥头的歌舞声中，郭岩和大师姐走了一程，返回，仍见男人和女人于此说笑，又于此流泪，然后起身离去。无结伴而行，而是各自东西。
郭岩就感叹：“府河，这条唐僖宗时代就引导而成的护城河，与南河交汇成为府南河，马可·波罗这样记载府南河：这条大江东流入海，全程要航行100天的路程。从古到今，成都这连绵的城河，年复一年，曾见证多少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你看那一对儿多好！一男孩儿与一女孩儿围着府河，从东风大桥到武成门大桥，我都看见他们走了两圈了。”
女孩儿说：“我得回家了。”
男孩儿就说：“你走，我看着你走。”
女孩儿就咂吧咂吧嘴，送一个吻过来，然后，从桥头走向武成大街。那“嘎、嘎、嘎”的脚步声也随之远去。
见郭岩总回头看人家，大师姐说：“你老看人家干啥？”
郭岩说：“她应该回头看看这孩子，你没看他望眼欲穿的样子！”
“你就是一个筐，又想把人家装进你的小说。”
而不管这男孩儿如何翘首远望，等那女孩儿在拐角处消失，也没有回回头看这男孩儿一眼。郭岩感叹道：“这是多么吝啬的一个人哪！我忽然想起那首山西民歌《圪梁梁》：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哥哥我在那沟，看中了哥哥，妹子你就招一招手……”
桥上发广告的孩子像是暑期勤工俭学的学生，见郭岩走过接过传单，又让他留下联系电话，大师姐就拉拉他的衣袖，说他傻。郭岩说：“儿子说了，他也发过广告，不留下联系方式，他们就没有报酬，哪有那么多坏人！”
桥上还有兜售小商品的商贩：“两元了，统统两元了，两元钱，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拿回家的就是个实惠……”
郭岩在一个背双肩包的小姑娘那里，十块钱买了四双袜子。
大师姐说：“你穿？”
“对呀，我穿。”
“没想到那么挑剔的一个人，也买地摊儿货。”
“其实，能穿就穿，不能穿就不穿。自己不抽烟，前几天不也一次买过一把打火机吗？不是贪便宜，而是感动那独臂老人的坚韧与尊严。”
“你以为就你菩萨心肠？”
“还有，你再看见那些挑着担子卖菜的乡下大爷、大妈，眼看天就要黑了，我劝你能买就买些，还不要讨价还价。”
“知道啦！”大师姐就挽了郭岩绕府河而行。
而不经意地一瞥，郭岩也被惊厥，黄桷树后面的林间，女神正和一陌生男人拥抱接吻，路灯惨淡，但他看得清楚。于是，连忙拉拽了拽大师姐的衣裙，悄声言道：“向后转，别回头，快走。”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大师姐狡黠地一笑，阴阳怪气：“呵呵，遇到相好了吧？”
走出一段距离，郭岩才说：“不是我的相好，也不是你的相好，是人家是女神的。”
大师姐疑惑道：“你看错人了吧？说不定是人家郭子，你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但愿是郭子，希望女神也就说说，别再生出些啥子事端来。”
大师姐一声叹息：“若真是这样，就不知社会是怎么啦，还有人值得信任吗？”
“不还有我们嘛！”
“你？谁稀罕拿走。”
接着，二人又来到了不远的翠风苑，看一自发的演艺团，每天晚上与大慈寺或附近建筑工地的农民工联欢。有时候，这些农民工兄弟也登台高歌，而高人就在民间，他们会博得阵阵掌声，即便南腔北调，也是府河之上的一道风景。
待演出结束，这些农民工便拎了安全帽和大茶杯，沿府河逆水而上。男人说：“来一趟省城多不容易，就当旅游来了。来——”男人一伸胳膊，拥着女人，向前走去。女人就依偎着男人，小鸟依人状。
郭岩看了看大师姐：“我能感觉出，辛劳的俩人儿每一刻都是幸福的。”
待桥头露天舞场曲终人散，如织的游人退却，街道上的车辆也少了许多，收敛远遁的还有夏日的燥热，代之以蛐蛐的长鸣，安逸恬静、舒适雅致，“瞿瞿、瞿瞿”声此起彼伏，这才呈现了千年府河的天籁之音，那河水“汩汩”地跳动着，流过东风大桥，游走合江亭方向。
夜，女神回来得很晚，公寓里的人们其乐融融，生活依旧，各自钻各自房间，上自己的网。夜深，只有女神斜倚沙发，激情四射，神采飞扬，也不顾及郭子的催促，我行我素地发着微信。
大师姐就对郭岩说：“郭子是个实诚孩子，涉世不深，我们是不是善意地提醒一下？”
“不知女神是说说呀，还要是付诸行动，郭子又这么喜欢她，掐断人家的希望，你忍心吗？”
大师姐忧心忡忡：“想想我们的儿子，那么单纯，若也遇了女神这样不省油的灯，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先前，没有接触过这些小年轻，如此随意叫人揪心！”
“小郭是个极重感情的人，替他担心。你平时在家要多一些，多照护一下这孩子。”
“我会留心的，不早了，明天还上班呢！”
女神依然呆在客厅，我听到郭子叫她：“老婆，洗脚水准备好了，请泡脚……”
接着便听到女神不满的尖叫声：“哎哟，郭大侠，你能不能别再老婆老婆地刺激我，本姑娘还没有与你结婚哪，你要搞清楚！”
“嘿嘿，抱歉！公主，喊顺溜了。”
大师姐悄声说：“叫一声老婆有什么过分？老黄瓜刷绿漆，你就装吧！”
郭岩晚上加班再晚，只要出地铁，走到东门大桥，看见公寓里秋子与邱哥的窗户射出灯光，就心中温暖。男人四十，雅致慎独，但并不喜欢老气横秋，秋子与邱哥、奈尔与小雪、丫头儿与非凡的年少和阳光让他变得年轻起来。而只要邱哥步入公寓，从客厅到卧室，从厨房到卫生间，所有灯光“啪啪啪”全都闪亮，总会带给公寓以温馨与惊喜。
秋子若不出团，两人便蜷局公寓，营造些万般柔情来，有时候也高亢激昂，把公寓搞出KTV的动静。而客厅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也是常事儿，大家各自为战，窃窃私语，做自己的功课，这是公寓最温馨的时候。于郭岩来说，这也是最出成果的时候，他便找准时机，做自己该做的撰稿、组稿，好在适当的时候向分管老总提交方案。
晚饭的时候，秋子、邱哥俩人儿尚恩爱有加，而过了零时，隔壁卧室便传出盈盈嗡嗡的哭泣声，有时候又像是痴痴地笑，接着又传来“哗啦、哗啦”的抛洒声，不知是乐极生悲，还是为小孩子游戏所致。郭岩就想，敲响人家的房门总觉不妥，夜静更深，妻又熟睡，这不是四十岁男人要干的事儿。可哭声渐趋悲戚，如泣如诉，便顾不了那么多，他轻轻敲了敲门，叫了声：“邱哥，邱哥——”
隔壁没有回应。
郭岩赶紧叫醒大师姐：“醒醒，你快去隔壁看看，我感觉情况反常。”
“我说大哥，都几点了，怎么还不睡呀？为啥老掺和人家小年轻的事儿？你不睡是吧？可我睡呀？”
“正准备洗漱，隔壁动静不小，怕要出事。”
“年纪轻轻，好的没学，倒学会了折腾，这还没结婚，要是结婚过日子，总是这样，怎么得了！连瞌睡都睡不安生，到底哪一家嘛？”
“秋子、邱哥。”
大师姐披衣下床：“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又起祸端？唉，真是！”
大师姐呓呓怔怔就推开了隔壁房门，而秋子正怀抱红酒，依床斜坐在地上，一脸绯红，又是哭又是笑，折腾不止，而邱哥并不在房间。于是问道：“妹妹，怎么了？哎哟，你怎么把这些珠子洒了一地啊？为什么呀？哭成这样？邱哥呢？”
“被……被我撵走了……”秋子先是“咯咯”地笑，然后又伤心地哭：“鱼目混珠，都是假的，我把他扫地出门了……彻彻底底……扫地出门了……”
“又是为啥呀？”
任凭你怎么再问，秋子就是不开腔，边哭，边笑，边咿呀地歌唱。
郭岩赶紧电话联系邱哥：“邱哥，你在哪儿？快回来、快回来，是不是又吵架了，秋子的状态很不好！”
邱哥说：“哥呀，我不能再耽误秋子啦！”
郭岩催促道：“先回来再说，她喝得一塌糊涂，我发现有两个酒瓶子，这样会出大事的！”
邱哥一声叹息：“晚饭的时候，我们好说好散，已经喝了不少，她怎么还在喝？好好，大师兄，我马上过去，马上过去，你替我照看一下。”
“你大姐在劝。”
没多久，邱哥歪歪扭扭进了公寓，郭岩这才与大师姐回到自己的卧室，那哭声才渐渐平息。
公寓里只想着俩人儿会像先前那样，隔上两三日便偃旗息鼓、和好如初，后来，大家才知道，二人是动了真格。
当天晚上，这个善良的大男孩儿还像先前一样，把秋子服侍得妥妥帖帖，然后却倒头睡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第二天一早，又早早起床，为秋子准备了早点，临走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看了看熟悉的公寓，然后，深深地向郭岩鞠了一躬：“大师兄，谢谢你曾经给予的关照，小弟没齿难忘。少不入川、老不出蜀，成都确实是一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可这需要功成名就，说的不是我呀！我没有这样的资历与基础呆在这里，成都也同样不需要懒人。”
“你一个男子汉，该让就让她一点嘛，有啥了？”
邱哥潸然泪下：“这次不一样，她是铁了心啦！一想到要真地离开秋子，离开你们，我实在忍不住……”
“说分，真就分了吗？该不会又忽悠我们吧？”
邱哥说：“我们一天到晚狼来了、狼来了，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大师兄，你看像是忽悠你吗？”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我想到先前的那家公司，从基础做起，稳定客源。男人，用力于田，我怎能让秋子总这样豢养，如果我们还有缘分，我会让她看到我的进步。等到那时，我再向她求婚，可我让她失望了，她是不会等我的。哥呀，我是这样爱她，她也爱我，可我们没有缘分哪！”
郭岩敲了敲隔壁房门：“秋子，邱哥要走，快起来，送送他。”
秋子没作声，等郭岩送邱哥下楼，走到东门大桥，回头的那一瞬间，瞥见秋子正掀了窗帘看着邱哥远去，一边远望，一边擦眼泪，只是没让邱哥看见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