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天,我下班后上网,从好友博客中看到《第七届中国短诗大赛评奖公告》,名单中就有我们南华文联主席李天永的《云层上放牧》,获了个大赛的铜奖,将在《中国诗选刊》2013年第4期(总第六十六期)上发表。李天永的这首诗是这样写的:云层之上放牧/满眼起伏/洁白羊群。穿越时空的月/古代很近/现代很远。云层下的地方/城市太软/故乡太硬。时空之外看海/眼睛很小/心胸很大。英国诗人华兹华斯说:“诗人的眼睛对于天上和地下的东西无所不看,他们的精神特质把诗人的笔头所迅速描述的东西都能体现出来。”在我们彩云之南,蓝蓝的天空常现洁白的“羊群”,大家司空见惯,但好像没人把她写成一首诗的,李天永写了,语句短小、修辞精到、内容深刻、意境深远,充满了想像力,读起来简洁明快,有一种反差的美感。
其实,《云层上放牧》是李天永新近出版的诗集《彩云朝》中的一首,这是作者出版的第三本诗集了,收录了近年来创作的诗歌160余首,继承了他先前出版的《火把花》、《心轻如燕》一贯短小、清新、明快的诗歌风格。这些诗都在各种杂志或网站上发表过,一组很大气的诗发在去年第10期的《民族文学》上,共11首;其它的发表在《云南日报》、《金沙江文艺》、《楚雄日报》、《云南大学报》、《彝族文学报》、《中国作家网》、《新华网》,台湾《葡萄园》诗刊上;有10首被《中国诗歌21世纪十年精品选编》、《山茶之恋》诗集收录出版。
李天永的诗集《彩云朝》,以写短诗见长,一首诗往往就三四十个字,最少的一首才9个字(天问天答/自然成天道。见《寻觅》),简洁、凝炼、隽永、含蓄、明快,富有哲理。如写云南连续几年大旱的一首:风 风 风/天气极端/大地苍老/空气长满胡须(见《风复无常》)。又如写山区树木成熟的季节,人们乱砍滥伐:锋刃四射的石头/驻足粗糙的石块/整个秋天/森林哑口无语(见《疯狂的斧头》)。写我们生活的钢筋混凝土城市:城市街道/爬满小虫/拔高的楼群/一座座冰凉化石(见《冰凉化石》)。写长诗,需要诗人有充沛的想像与激情,具有宏大结构与抒情的把握能力,是诗人才情的展示,一个诗人一辈子也难得写出一首满意之作。但若要把诗写短,在寥寥数字中,把诗人的意境与思想表达出来,更不容易。这不是简单地把一首诗写长与浓缩的问题,而是两种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李天永的诗,严格地说,大部分应该在微型诗之列。在我们楚雄,写微型诗的人凤毛麟角,在数量和质量上能超过李天永的大概还没有。俄国诗人涅克拉索夫说:“诗句,如像钱币一样,要铸造得精确,清晰,真实。”这点李天永基本做到了。契可夫也说:简练是才能的姐妹。写短诗,天永是有这方面的才情的。
俄国文学批评家、哲学家别林斯基说:“在诗的作品里,每个字都应该求其尽力发掘为整个作品思想所需要的全部意义,以致在同一语言中没有任何其他的字可以代替它。”李天永的诗写得简约,有短、精、深的特点,想像新奇。让我们来读读这三首短诗吧:心田长翅膀/眼睛里长满花/沿梦想的路/窈窕树开满花(见《女儿》)。一只鸟的风/山峰成路标/一个人的云/在天空思考(见《一个人的云》)。云给一朵花让路/天空飘过云香/森林给雨水让路/大地已满嘴泥香(见《泥香》)。诗歌中不乏想像美,“眼睛里长满花”、“云给一朵花让路”便是。莎士比亚说:“想像会把不知名的事物用一种方式呈现出来,诗人的笔再使它们具有如实的形象,空虚的无物也会有了居处和名字。强烈的想象往往具有这种本领,只要一领略到一些快乐,就会相信那种快乐的背后有一个赐予的人;夜间一转到恐惧的念头,一株灌木一下子便会变成一头熊。”想像丰富是一回事,想像新奇又是另一回事,想像丰富的人能写诗,但不一定能写得出好诗,想像新奇却能使诗产生新意,常写出好作品。新奇的想像证明一个诗人的诗心还活着,就会绵延不断写出好的诗歌来。
李天永的诗,不仅想像丰富、新奇,有想像美,还颇具诗意,有意境美。在短短的几行诗中,要写出诗意,让人读着还觉得有点意思,很难。牧春的牛/挤跑了冬/花把春弄醒/牛开始走春(见《牛年》)。尝百草之味/把毒当老师/味蕾触摸药理/眼睛当做医书(见《本草》)。青山流泉/独守一处自然/煮酒敲诗/篱笆烂漫着桃花(见《内心的桃花》)。不小心/纤指点脑门/小心时/梦走到了心头(见《春》)。意境是一首诗的灵魂,没有好的意境,就可以说无所谓好诗。这意境又与想像分不开,诗歌的意境美与想像美相辅相成,在李天永写得成功的诗中,两者都结合得比较完美。
英国诗人华兹华斯说:“诗人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向人们讲话,他是一个人,比一般人具有更敏锐的感受性,具有更多的热忱和温情,他更了解人的本性,而且有着更加开阔的灵魂。”在《彩云朝》这本诗集中,李天永写了七首献给残疾人的诗,他在给视力残疾的朋友的诗中写到:晴朗的触觉/就数天上的太阳/痒痒的抚摸/就像一个个亲吻。盲人是一枝笔/沿凹凸无序的脉络/走在冷风飘过的巷子/驱赶冷漠 危机(见《太阳悄悄蒙上了脸》)。给听力残疾的朋友的诗又是这样写的:汽笛移动着脚步/你用千手观音/移动快乐的心/演绎生命的精彩(见《汽笛的反刍》)。给语言残疾的朋友的诗中写到:语言失语/星星见你流泪/风儿失语/小草懂你愁怨。失语的黑夜/无垠的天空做背景/星星串成花环/彩云似花朵送给你(见《星星私语》)。给智力残疾的朋友的诗中写到: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长久地沉睡梦境/你无法抵达彼岸的眼神/走在妈妈长长的雨季里。梦里的孩子/无法感触人间冷暖/无法试探人间险恶/脸颊上永远沾满尘土。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恰母亲手中的线/缝补着你漏风的春夏秋冬(见《梦里的孩子》。给精神残疾的朋友的诗中写到:许是春天里蝴蝶迷失方向/窒息了你为人父为人母的梦/许是生命中无法承受的痛/抽走了鲜花里香味的阳光。浪尖上的舞者/你让许多爱你的人牵挂/浪尖上的舞者/你让许多爱你的阳光洒满大地(见《风中急雨》)。这些诗,不是诗集《彩云朝》中写得最好的诗,但我要单独来评说一下。生活中的李天永,首先是个残疾人,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必须面对日常生活的繁琐与不便。那天我们跟随楚雄电视台“文化大观”栏目拍摄《探秘郑和故里》纪录片,到天神堂走“五尺道”、老滇缅公路,访杨升庵折柳处、永历皇帝留宿的天子庙,最后到石门山摩崖石刻拍“郑和故里碑”古迹,李天永可能是累不动了,忙了一天的人一下子静了下来,一个人独自默默地坐在麦田边的水泥沟坎上,旁若无人,我们都十分诧异,施为民导演的镜头对着他拍了几分钟的侧影他都不知道。李天永写给残疾人的这些诗,更多的是体现诗人的人道与人性,一种情意与情怀,是要我们站在道义层面上支持的东西,也是我们作家、诗人作为社会一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做人的底线!
去年六月,李天永教了一辈子书的父亲去世了。我见过他的老父亲,那是一位淳朴,一生忠于职守的彝族老人。作为文学工作者的儿子,我想他应该写点文字性的东西怀念下父亲。但在编稿的时候,我发觉他并没有写。在文联办公室,我就直言:我们为文的没什么大的本事,但你作为儿子,不写篇文章纪念下父亲这说不过去,我们的父母普普通通,但也是人民群众的一分子,如果我们都不去写,你巴望还会有谁为他们写……不知天永当时是怎么想的,如果他不写,那确实是为文的一种悲哀。后来我见天永写了,不是我想像的千把字的散文,而是一首诗,叫《父亲如兰》:在石缝里长着/叶子很绿花很香/父亲如兰/如老师职业一样香/十三所学校是兰苑/园丁叫李正刚/朝阳寺小学到蟠龙完小/带露的兰花晶莹剔透/兰花如父亲/阳光照亮别人/学生亲似自己的孩子/唤醒在沧桑风雨里/六月 父亲累了/到山岗与兰花结伴/思念凝成冰/雨中兰花叶子更绿花更香。这首诗写出了他父亲的一生,也是对教师职业的赞美,且很有实际意义。在我看来,比那些无厘头的诗不知要强多少倍?
在网上,有一个来自楚雄,27岁,毕业于西南林业大学,网名叫“华哥”的人,对李天永的诗歌情有独钟,爱不释手,他在一篇日志中这样写到: “高中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新华书店看到李天永老师的《火把花》,之后我就买了它,读了好几遍。可能是因为同是彝族,流的是一样的血,读起来异常亲切。喜欢里面的文字、修辞以及暗含其中的哲理;喜欢从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美丽,一种并不复杂的美丽。之后好多年没读了,这次的禄丰之行,又遇上了这本书。这并不是什么名著,但是,它却是出自大自然。很少有被现代工业社会污染的痕迹。这些文字,似乎就是在乡间的小路上捡来的;又像是随着阵阵夏天里的凉风,扑面而来的清新、自然。捧着《火把花》,饮一杯智慧与灵感的美酒!”
俄国伟大作家托尔斯泰说过,一个作家最好的早期训练,就是有个不幸的童年。此话恰好验证了李天永的成长经历。李天永的童年非常不幸,一岁半的时候随教书的父亲在教室外爬行,顽劣的学生攀爬木柱坠落,刚好砸在他身上,致使脊椎骨折,到了三四岁还不会站立走路,只能孤独地坐在外公制作的四轮小木车上。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不幸再一次降临他身上,一场大病,使他刚能走路的双腿再次丧失功能,又落得只能在地上爬行的命运,父母走到那里就把他背到那里,四处求医,曾一度休学……有句话说:上帝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也为你打开了另一道门。正因为有这些不幸与磨难,李天永对文学的悟性极好,诗性灵巧,心中有着坚韧顽强的一面,我常常惊讶他那超常的恒心与毅力,并取得了我们常人无法取得的成就。
文学生活中的我,文字忧患且直愤,文风也就决定着文章的命运。李天永远比我聪明且乐观得多,在去年11月召开的楚雄州2012年度文学研讨会上,他说:“脚步不能到达的地方,眼睛可以去;眼睛不能到达的地方,梦想可以去!”这话让我眼前一亮。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早已不是做梦的年代,我更多的是关注现实。不得不承认,这种积极向上的心态也是诗人站立的姿势。
读完《彩云朝》, 写了这篇评论,搁笔时恰巧是2013年5月19日,第23个全国助残日。我也想向李天永,向全中国的残疾朋友们祝愿,愿你们“像诗一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