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作伴好读书,春天正是读书的大好时节。楚雄的作家们却在读书写作之余,雅兴大发,在书斋里也呆不住了,向往的是春意盎然的田园风光,百花盛开的乡村美景,于是聚集在南华县龙川江畔踏青访古。走马观花式的采访,虽然不可能写出厚重的文学作品,却可以获得创作的灵感,而与外界作家之间的思想交流、讨论沟通,可能意义要更大一些。
4月1日下午,由楚雄州文联、楚雄市文联及南华县文联组成的作家采风团,来到位于龙川江上的灵官桥,探寻、感受茶马古道上那沉重悠远的马蹄声。我虽身在南华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陪同作家们来此寻幽访古。
灵官桥位于南华县城西约5里,公元1601年由时任镇南的知州周国庠主持建造,并带头捐献银两,是古镇南州八景之一:平桥烟柳。我们一行20人从320国道下车,再往右向前步行50米,便是我们要找的灵官桥。第一眼看到石桥,以我先前想象中的石拱桥差不多,一块块正方形石块铺就的桥面,历经411年岁月的磨损、浸蚀,凹陷出两条深深的辙印,给人古朴、沧桑、沉重的震撼。同样令我震撼的还有:龙川江断流了!站在桥上及目远眺,我看不到涓涓细流汇集而来的影子,也不见两岸柳丝摇曳的身影,整个河道长满了野草,就像流浪汉一样穿着件破败的衣裳,裸露出泛白、皲裂的肌肤,荒凉得没有了“平桥烟柳”的景致。只有桥墩下浅浅的一汪不到两平方米的积水,引来一只“叮叮雀”在此饮水止渴。不出一个星期,这汪少得可怜的积水也会蒸发。连续三年的旱魃肆虐,真是让云南人民吃尽了苦头。
距此向东十余里,在南华县与楚雄市交界的吕合坝子(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驿站),也有一座宽大的石桥,叫吕合大桥。我在吕合煤矿工作的时候,星期天经常走过这座石桥到吕合街上买农副产品。灵官桥与吕合大桥的大小,所用的建筑材料及建筑风格都是一样的。这种造桥的石头,我们老家叫红砂石,看似有些泡软,实则不易风化,经风吹日晒雨淋后,反而会变得越来越坚硬,人们都喜欢用它来“打碑”,这应该是灵官桥护栏、桥身四百多年来完好存留的一个原因。吕合大桥又叫刘家桥,有一个优美动人的传说:一个在石羊发了不义之财的盐商,在早晨要过紫甸河时却发现他的两驮银子变成了两驮黑漆漆的木炭,一气之下他就把两驮木炭倒进了河里。一对姓刘的夫妻早起到河边挑水回家做豆腐,却看到河里白花花一片,捞起来一看,竟是一些沉甸甸的银子。这对夫妇没有儿女,就用这些银子修了这座石桥,叫刘家桥。据说石桥完工时,最后还差一块石头,是用刘家凝结而成的豆腐倒上去的。我在过桥时特意看了一下,桥中央果真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大白石头呢。银子变木炭,据说是仙人吕洞宾点化。于是,人们就在此建庙纪念吕祖,吕祖阁一直保留到“文革”扫四旧时被拆毁,吕合及吕合大桥都因此而扬名。
灵官桥因明朝时桥西有座灵官庙而得名。巧的是,我发现灵官桥也有类似的优美传说。灵官桥最早叫瑞应桥,为何叫瑞应桥,又有何来历?传说灵官桥建好的那一年(1602年),龙川江因为疏浚了河道,又修造了这座石桥,方便了南来北往的商贾,上苍竟也天遂人愿,变得风调雨顺,上游的白龙河也温顺驯服多了,洪水不再泛滥成灾,两岸千亩田畴嘉禾长势喜人。到了秋天,金黄色的田野稻浪翻滚,一派物兆年丰的景象。一个名叫陈国谟的人家,发现自家田间本应抽一穗的谷穗,竟然出现了一茎抽四穗、三穗、双穗的奇特现象。更为奇特的还有一个名叫萧振芳的人家,有一条母牛怀孕,肚大无比,到分娩时,在生下一条牛犊之后,竟然接着又生下了第二条牛犊。牛也生双胎!这就太奇怪了。冥冥之中,人们感到这石桥就像是自然界的神灵,上苍赐予的吉祥物,扶助着人们的美好生活。遂起名“瑞应”,瑞应桥也由此得名。据康熙《镇南州志》载,为此人们还曾在城西门外建过一座“嘉禾坊”。
同行的张承德老师,今年74岁了,是我们南华县书法艺术协会的主席。他就出生在灵官桥村委会大箐村。他给我讲述了他孩提时代在灵官桥上的一件趣事:在他还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天他们村子附近的10名孩童到对面山上砍柴,下午四五点钟回来的时候路过灵官桥,大家就在这座造型优美的石桥上歇气,吹牛聊天。有一个名叫童文彩的伙伴忽然说自己能从石桥护拦的石墩上从桥这头跳到另一头,不会掉到桥下的龙川江水中去。那石墩是圆形的,只有一个足球大小,一个与一个之间相隔约1.2米,离桥面高约1米,离江面高则有六七米的样子,站在桥上看下去都有点头晕。但童文彩却信誓旦旦,不信就与众人打赌。那时,能拿出来做赌资的就只有身边的这担柴。于是,大家就拿自己的一挑柴做赌注,如果童文彩能从石桥护拦的石墩上一步一步跳过去,其余9人的9担柴就都赌给他。结果童文彩硬是一步不落地跳过了灵官桥上的22个石墩,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石桥上,9个人的9担柴一齐就挑到了大茶树村童文彩的家。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赌赢了的童文彩并没有高兴多长时间,而是被他父亲臭骂了一顿,说“万一人掉到龙川江里出人命咋个整?”并叫他们把自己的柴挑回自家去。
据灵官桥上的一块碑文介绍,灵官桥除了叫瑞应桥,还有一名叫平彝桥。当我探究这平彝桥的来历时,却引来了南华地方史专家罗宗贤的指正:“这个说法是错误的,是误传。《南华县交通志》考证过了,平彝桥原不是瑞应桥,各为一座桥,后人有混淆……”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如此谬误怎么能出现在省级重点文物古迹保护单位的介绍里?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在我看来就有点严重。要知道,今天到此参观的,不是普通游客,而是些耍笔杆子的文人,有州、市、县的文联主席,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如果作家们也把此谬误写到文章里去,不仅宣传不了我们南华,还会以讹传讹,误人子弟,岂不让人贻笑大方,说我们南华人没文化?我的想法是得把此事反馈给有关部门,考证核实之后尽快把谬误更正过来,如果是没有错,既然有这样一种说法,也要搞搞清楚。这样一想,就想到了灵官桥的监管单位——南华县文物管理所。有人问文管所有几个人,知情者回答说两个人……
我回到家翻出罗宗贤著的《南华史苑》第一辑,查看了他写的《南华瑞应桥考》一文,并未发现他所指正的谬误。这本书是去年才刚出版的,就觉得有些奇怪,打电话再次问他,他很坦诚,说书出版后,南华一中的一位语文老师给他在此读书的孙女指出,此文有两处错误:一是把灵官桥两侧各有22棵栏杆误写成23棵(我在其它文章上读到,还有人写21棵的呢)。他说这次他特意数了数,确实是22棵。二就是这平彝桥。但他翻了那人所说的《南华县交通志》,并没有查到相关考证。我嘱他回城后赶快查查清楚,把结果告诉我。
4月5日早晨,清明节收假上班第一天,我通过114查询台查南华县文物管理所的电话,但话务员说该单位没有备案,建议我打南华县文体局办公室电话,电话接通后,办公室的人说文管所并不在他们那里办公,又告诉我另一个电话,就这样,我又打了两个电话,终于找到了文管所的工作人员,把有关情况向他们汇报了一下,他们给我的答复是:灵官桥又叫平彝桥,是依据比较权威的地方志——《镇南州志》记载……
下午我到县文联与《龙川江》主编李天永谈起此事,他把一套1996年新版的《镇南州志》从书柜里翻出来,拿给我作参考。我翻了一下,证实从三百多年前镇南的第一部志书——康熙《镇南州志》起,人们就已经习惯把瑞应桥叫做平彝桥了,后来所有发表在报刊上或存志的诗文,也是据此写平彝桥的,看不出有什么谬误之处。
晚上,罗宗贤从五街上坟回来,我又来到他在县委大院的住处,终于看到了那位语文老师所说的“考证”。在1992年出版的《南华县交通志》第119页上,确有“平彝桥原不是瑞应桥,各为一座桥,后人有混淆”的说法,还有与此相关的两条注释,现将原文辑录如下:
明天启《滇志》载:明代镇南州有桥6座,“苴力桥,在镇南州西四十里,杨太史赋垂柳处。平彝桥,在州西五里。丹桂桥在州西五里。瑞应桥,距城五里马龙江上①,为迤西要津,万历己亥知州周宪章建。平政桥,在城东关外;丰城桥,在城东关外,俱天启三年知州卢伯采建。”以上所记说明平彝桥原不是瑞应桥,各为一座桥,后人有混淆;其次是瑞应桥为万历己亥即万历二十七年(1599)建②。
下面是页脚的注释:
①此处有误,应为白龙河。
②《滇志》所记为“己亥”是1599年,《瑞应桥碑记》所记为:“万历辛丑(1601)之秋,越明年冬竣役”,似有考证之处,瑞应桥在一年内是难于完工的,故两说均录,待考。
《滇志》我无法找到,但我查到公元1621年是明天启元年,也就是说,《滇志》是在瑞应桥建造20年后写成的志书,在时间上比1704年编纂的康熙《镇南州志》要早七八十年,应该更准确一些。交通志是专业志,编志书的人,作些考证、注解,把自己的存疑或待考的东西写进去,供后人参考,也是正常的。但我们人是长脑子的,要学会思辨,做出自己的判断:这个考证站不站得住脚?还要考量一下《滇志》记载的可信度。《滇志》把瑞应桥说成是在马龙江上,地理位置不对,但又说“为迤西要津”,意思是对的,这里把“白”误写为“马”的可能性也有,但细分析,那时“白”与“马”的繁体字应该差别很大,不应该搞错,如果真是如他所写是在“马龙江”上,那就连大致的方位都不对了。我通过细读光绪《镇南州志略》,竟然发现有如此记载:“平彝川源出州西三十里三角冲众山中,南流经大谷堆村东,入白龙河。《滇志》以王小河为平彝川,误矣。”如果真是这样,《滇志》就错得太离谱了。还有一处载:“左所龙潭水,源出州北多蕨厂山中,南流潴为千工坝。又南流,经黄家山麓,至城西门外,南入白龙河。《滇志》以此水为清水河,误矣。”这同样错得很离谱,有点南辕北辙的味道。如果《滇志》真出现了如此严重错误,那给我的感觉就是编《滇志》的人,连镇南州河流的大致走向、方位都不熟悉,那么把河流上架设的桥梁搞混或搞错,也是很有可能的。
再细究“明代镇南州有桥6座”这话也不对。我大致查了一下,康熙、咸丰编纂的《镇南州志》并没有苴力桥的记载,但明代有据可查的桥就有8座。明万历年知州尹为宪建2座:黑泥桥,擢秀桥;明万历年知州周国庠建2座:瑞应桥,永宁桥;明万历年知州李茂魁建1座:白塔桥;明天启知州卢伯采建1座:丰成桥。明万历庚戌年州民黄廷祚因祈嗣而建1座:应嗣桥;还有1座是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建,至今还被乡村公路使用的黑马邑桥。如果按《滇志》载,平政桥也是卢伯采所建,再加上苴力桥,岂止“有桥6座”,已经是10座桥了。
综上所述,《南华县交通志》所考证得出的“平彝桥原不是瑞应桥,各为一座桥,后人有混淆”的说法,因《滇志》中出现这些不够严谨的逻辑错误,又没有得到其它物证或旁证的支持,据此得出的“考证”还不具备很强的说服力,不好就此下结论,大家也还可以就此继续讨论。但我依然赞赏《南华县交通志》有这样的考证和质疑精神,这对编修志书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行文到此,本该搁笔。但在这些天我翻阅《镇南州志》的过程中,发现我经常爬菌子山要过的大石桥,竟然也是一座有312年历史的古桥——镇川桥,又名土城桥,是白族人段光赞捐资、历时10年建成,为当时镇南州境内跨径最大的单孔石桥。受段光赞的影响,其妻杨氏又捐资修建了徐营下闸桥,其妾捐资修建了徐营闸坝桥,修桥家风传后人,让我顿时肃然起敬。我还查到,自1956年南华到楚雄大过口的公路通车后,镇川桥就成了公路桥,至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仍在造福后人,每天有数百辆车从桥面上通过,贡献可谓大矣,质量可谓高矣。也许是现在的通讯、交通太发达了,现代人再也感受不到古人的“行路难”,面对这么重要的文物古迹,我们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珍惜和保护。我看到镇川桥断壁残垣的护栏,堆成小山的垃圾,桥的一侧的木桩上拉着一根警戒线,一天到晚仍有络绎不绝的各种车辆从桥上通过。每当有大车轰轰隆隆驶过,整座大桥就会微微颤抖,我在桥边走过会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镇川桥已成了四类危桥!虽然我看到大桥两侧挂着几块告示牌,内容却显得拉拉扯扯,暧暧昧昧,与保护文物没有多大关系。文物是历史的活证据,没有文物,我们的历史就会显得苍白、空洞;有了文物却不去保护,那就是我们忘恩负义。镇川桥既然是省级重点保护文物,就应该教育我们的后代去保护它,爱惜它,不要等到它消失了多少年后,才来在我们的文章里赞美它,叹惜它,这就让世人感到悲哀了。
原载《楚雄好地方》云南出版集团201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