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普显宏的头像

普显宏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03/23
分享

鸦 祭

在山里,这是一个真实而又自然的故事;在山外,这是一个真实而又悲惨、残酷的故事,这个故事你听人说起过么?

阿依红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这是一个阴森森的鬼天气,老天没有落下一滴雨星子,厚重的乌云,吊得很低很低,就像一口煮猪食的大铁锅压在嘴陡村的上空。从山箐里吹出一阵一阵冷飕飕的阴风,使得嘴陡村的乡民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个个都缩着脖子骑在火塘边上烤火。

嘎生生坐不往了,缩着脖子走出门来,右手拿一支铜炮枪,准备去看看阿依红的棺木。

屋顶上传来一阵“哇!哇!哇!”的怪叫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尖厉,一声比一声揪心,就像是一群饿极了等奶吃的娃儿在嚎叫。嘎生生抬起头来,看见屋梁的飞檐上落了几十只漆黑的老鸦,高歪着头一只赛着一只的怪叫。嘎生生气不往一处来,抬起枪对着天空就是一枪,老鸦惊魂落魄地怪叫着飞走了,飞出去很远很远。可盘旋了几圈,又沿着山壁飞回了离此不远的村头那几棵大茶树上歇了下来。

嘎波老汉听到枪声,神色慌张地蹿出门来,捣着嘎生生的鼻梁骂道:“你活得不耐烦了阿?那是神鸦!神鸟!能主你的凶吉,你惹得么?”

嘎生生没有回父亲的嘴,此时的他完全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他与阿依红结婚的那天晚上,他也听到他家屋檐上有老鸦在叫唤,那叫声低沉而悠长,半天才叫一声,完全不像今天这些狂飞乱叫的老鸦。那一夜,他与新娘阿依红脱了衣服正要睡觉,阿依红就死在了他的身子下面了。

嘎生生从裤腰带上取下装火药的小葫芦,往枪筒里猛填火药,又从小盒子里取出一枚黄灿灿的铜炮安在板嘴上,然后提着枪向村头的那几棵大茶树跑去。

嘎波老汉恼了,急了,吼道:“小短命的!你给我滚回来!你想找死啊?”他喊得声嘶力竭,可儿子的影子早已在他的老花眼里消失了。

嘎生生什么也不怕,他要报复这群神鸦,是这些丧鸦把他的媳妇给勾走了。嘎生生不怕死,听说那老鸦只勾身体虚弱得恍恍惚惚的人,我嘎生生身体强壮着呢。媳妇阿依红已被这恶鸦招去了,难道这老鸦还要叫我去死不成?

村头几棵高大的茶树上落满了密密麻麻的老鸦,它们高昂着头,对着苍穹发出怪叫,那叫声凄厉、哀戚,足于压倒跳歌场上那些男男女女快乐的歌声。

嘎生生对着天空胡乱地放了一枪,想把茶树上的老鸦赶走,可树上的老鸦凭着鸦多势众,毫不畏惧,一只也没有飞走,树下反而飞上来五六十只老鸦,它们声威浩大,丝毫不理会嘎生生的到来,在几棵参天大树上跳来跳去,挑战似的直对着嘎生生一声一声地哀鸣。

在一棵大树下边的树洞里,停放着阿依红的棺木。

嘎生生填充好弹药后,就向大树奔去。他走进树洞一看,惊愣了,棺木全被老鸦啄得七眼八洞,遍体鳞伤。棺尾处,阿依红的衣裤被老鸦撕拖了出来。

嘎生生恼极了:“你这贼老鸦,人都死了你还不放过!”

“咚!”生生的枪冒烟了。烟雾散去,顺着枪管的方向落下了三只老鸦。嘎生生愣了一下,拣起一只死鸦看了看,一颗散子击中了它的脑壳,他狠狠地把它扔在地上,听说这老鸦肉吃着都有股死人臭。

树上的老鸦开始畏怯,零散地往对面的大森林飞去。

嘎生生又填足了火药,装上一把铁砂,往老鸦密集的地方胡乱放了一枪,枪声骤停,十几只老鸦便“扑腾扑腾”地从树上往下掉,鸦毛就像天上飘下来的一片片黑布条。嘎生生连放了十来枪,成群的老鸦才带着凄寒的叫声飞进了远处的大森林。树上和树下落了许多的死鸦,有的还在蹬腿,眼睛直瞪着生生。看着地上这么多的死鸦,嘎生生的心里不觉毛骨悚然,他开始感觉自己闻到了一股死人味。

嘎生生用嘴里的热气哈了哈冷得麻木的双手,端着火药枪开始往大森林走去。他知道,这群可恶的老鸦不把它赶得远远的,过不了半个时辰,它还会飞来啄阿依红的棺木的。嘎生生像只野狗似的在大森林里乱钻,不时对着天空放空枪,一是为了惊吓那些老鸦,二是给自己壮胆,直到把老鸦赶出了十来里远,袋里的火药也只剩下最后一枪的时候,他才拖着疲软的身子屁颠屁颠地颠回嘴陡村。

嘎波老汉听了儿子说老鸦啄了阿依红的棺木之后,惊得竖直了耳朵,呆乎乎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生生娘:“有这样的事么?我活了一辈子还没听说过呢!”

生生娘说:“造孽!造孽!女人的命都苦啊!”

嘎生生说:“要不,还是把她埋掉算了。”

“放屁!”嘎波老汉吼道:“土皇天不兴埋人,这是老祖宗就传下的规矩,你懂么?你把她埋了,她下辈子就再也不会托生转世了,我们家要断子绝孙哩!”

“那你们说还有哪样办法?再让老鸦啄她的棺木,你们就忍心吗?”

谁也没有出声。过了一阵,嘎波老汉咂着烟锅出去了,转回来的时候,他带来了神汉的话:“老鸦的叫声我都听到了,你们欠阿依红的太多了,若要老鸦不再来,你们得把嘎生生和阿依红结婚时所备下的财物统统送出去,再到阿依红棺木前烧高香磕响头,才能舍财免灾。”

嘎生生说:“那是我们全家积攒了好几年才制齐的家当,咋个能全部都 送出去?”

“哪个叫你把她给活活闷死了?拿着鸡巴不会撒尿......”

“哪个叫她乱喊烂叫,不让我爬上她肚皮上......要不然,我咋个会哪样性急?”

土皇天过了的第三天,太阳终于拨开了乌云,露出了暖烘烘的一张圆脸。阿依红的尸首早已腐臭了,棺木下淌出一些黄水水,谁也分不清是树下的死鸦臭,还是阿依红的尸体臭,那恶臭的臭气顺风飘出去很远很远。嘎生生抱来了许多被子、衣服、蚊帐,还有彩柜、火盆、木箱,堆得像座小山一样,然后就放把松明火把它们全部烧了。

待烧剩之物停止冒烟的时候,阿依红的坟头已被灰烬垒了一米来高。

这天,人们都被死人味熏得咽不下去饭菜。

这天,也没有听到老鸦的半点恶叫声。


自从阿依红死了以后,嘎生生就像是丢了魂似的,一天萎萎靡靡打不起精神来,他感到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变得轻飘、虚弱,手脚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只要一听到山里老鸦的怪叫声,心里就会一阵恐慌、发怵。

生生娘说:“给他叫叫魂吧,准是结婚那晚与阿依红同房时把魂给吓掉了。”

嘎波老汉说:“你看他壮实的身子,像条牯牛,吓得着他么?我看是给阿依红这女人憋的,还是先给他再找房媳妇吧。”

嘎波老汉把嘎生生叫到跟前,问道 :“还想讨个媳妇么?”

嘎生生呆愣愣地说:“钱财都花光了,哪还有钱再讨媳妇?”

嘎波老汉笑了,说:“憨娃子,你真是不懂事理。阿依红不是还有个妹妹叫阿依绿吗,按我们山里的风俗,只要你愿意,阿依绿还得嫁给你作媳妇,来偿还她姐姐欠你的夫妻之情。不要什么彩礼的。”

“我不要,她那么小,睡觉时她能懂床上的事么?阿依红都不懂,她就更不懂了。她姐姐那么犟,要是她也那么犟,不顺着我,我咋个办?”

嘎波老汉火了:“你才不懂哩!哪个叫你那么性急?女人不像男人,你得慢慢悠 悠地来,要等火候......”

嘎生生感到满肚子的委曲,父亲总是说他没耐性,急性子,心急吃不着热豆腐,还说他拿着鸡巴不会撒尿,多难听啊。其实,他与阿依红结婚的那天晚上,全是阿依红的错,如果她听从他的话,顺从他,咋个会发生那样的事呢?

嘎生生记得,那天晚上他和阿依红被阿爹阿妈推进了新房之后,房门就被外面反锁上了,闹洞房的人全围在屋外一阵狂呼滥叫,催促他们赶快上床。

进了屋后,嘎生生把阿依红的头巾拿了,第一次见到了长得水灵灵的媳妇。

阿依红看了嘎生生一眼,又看了看屋里的家什摆设,什么话也没说。

嘎生生问她:“看你这么年轻,有多大年岁了呢?”

“我妈说我有十八岁了,可我记得我到今年完才满十六岁哩。”

嘎生生听父亲说过,他要给自己找个年轻漂亮的嫩媳妇,说是女人年轻才能多生儿子;娃子多了才能多子多福,家族人丁才会兴旺热闹,才不会像他嘎波老汉到了四十老几才生出嘎生生这棵独苗苗来。

生生对阿依红说:“我们现在睡觉吧。”

阿依红急了,说:“结了婚,女人就得跟男人一起睡觉么?”

生生笑了:“不在一起睡觉,咋个能生出小娃娃来?”

阿依红想了一下说:“我怕羞,我不敢跟你一起睡。”

“不敢跟我睡?我又不是老虎豹子,又不会吃了你,咋个会不敢跟我睡。过来!你莫要怕羞。”

阿依红又说:“哪我们就穿着衣裳一起睡吧?”

生生说:“那要不得,这样会生不出娃娃来的。”

阿依红又说:“那你就先熄了灯吧。”

生生说:“这是百年相好长寿灯,吹不得,我们这辈子要白头到老,这灯一直要点到明天大天亮呢。”

不论生生怎么说,阿依红就是不依他,一直坐在床沿上不肯去睡。

后来,嘎生生就有点蛮横急躁了,他见阿依红不顺从,就硬把她揽在怀里,一件一件地像剥大蒜似的剥了她的衣裳。阿依红犟不过他,就使劲地爹呀妈呀的又哭又叫,逗得门外偷听的男人们笑疼了肚子。

嘎生生摸到了阿依红那对软绵绵而又有弹性的小皮球,下身就有点憋不住了,他想他就要成为一名汉子了,那还忍得住阿依红在他身下扭来扭去拼命的乱喊滥叫,让屋外闹房的人听了笑话?他顺手拉过被子紧紧地捂住了阿依红的头部,又把整个身子重重地压在了被子上,不让那羞人的喊叫声再传出屋外去,然后就去脱阿依红的裤子。

阿依红被脱得赤条条祼躺在床上,已不再乱蹬乱踢了,软绵绵像个泥捏的面人。嘎生生的身上像是点燃了一团松毛火,整个身体有火苗直往上蹿,他实在是忍耐不住了,上去就紧紧地箍往了阿依红的身体。

过了一阵,嘎生生感到有点不对头,阿依红一点也不动了。不论嘎生生怎么叫她也叫不答应了。

再过一阵,阿依红的身子就越来越凉,越来越凉。

嘎生生不敢相信,阿依红她竟然死了。

第二天早上,来做客的人听说新媳妇死了,一个个都惊得伸长了舌头。一班子人在青棚下顿时哭得悲悲怆怆,缓不过气来。热闹的喜事一下子变成了哭丧会。嘎生生却害怕得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见人。


嘎波老汉从阿依绿家回来以后,就拍着嘎生生的肩膀说:“再熬一年,等到明年打春的时候,我一定把阿依绿接过来,让你们两个热热乎乎过日子。”

生生娘说:“咋个要等一年,是不是亲家和亲家母不同意?”

嘎波老汉说:“不是。亲家母说阿依绿还没有来过月事呢,不会生娃娃,叫生生再等一年。”

嘎生生心里烦得要死,看到原先摆得满满当当的屋子现在变得空落落的,往那儿看都不顺眼,特别是睡在阿依红死时的那间屋子里,他就整个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成群凶神恶煞的老鸦向他哀鸣、嚎叫,没完没了。老鸦还从高高的大茶树上俯冲下来,撕扯他的衣裳、头发,啄他的心窝子,啄得他胸口生疼。他又梦见阿依红穿着一身红衣红裤紧紧地压在他的身上,弄得他满身大汗,连气都喘不过来。

嘎生生决定走进大山里狩猎,在大森林里呆上几天,也好消消心里的阴气。

他在裤带上吊足了铁砂和火药,就拿着干粮披上件蓑衣扛着猎枪出门走了。走进箐口的时候,嘎生生到阿依红的坟头上看了看,那坟头似乎矮下去了一截,红土里新长出了些毛茸茸的嫩草草,坟头上方方正正地压着一块二十来斤重的大石头,也不知是谁压上去的。见了坟头上的这块石头,生生就想起结婚那晚他使劲压住阿依红的头去脱她的裤子时的情景,压得她连“害羞”也喊不出来了。是他牛大的力气把阿依红给压死了。

嘎生生走过去把那石头挪了下来,放在了坟前的正中间,当他直起腰杆时,却看见四面的毛栗树尖上各站着一只老鸦,默不作声呆呆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被吓了一跳,紧握了手中的枪,急匆匆逃离了阿依红的坟地。

嘎生生翻过了两座山头,也没有碰见一个猎物。也许是他太慌张了,耳朵生岔,钻林子时风风火火,猎物早就被他吓跑了。嘎生生跑得有点累了,就一屁股坐在沟边的一蓬茅草上,静下心来听了听周围的动静。

“哇!哇!”突然,嘎生生的头顶上空尖叫着飞过来两只老鸦,毫不畏惧地停在了离他十来米的树尖上。嘎生生顿时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背后的树上也停着两只老鸦。奇怪!这不是刚才在坟地处见到的那四只老鸦吗?它追到这儿来了!一见到这丧鸦,嘎生生又气又怕,脸色顿时灰白,眼睛一花一花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为了给自己壮胆,他对着鸦叫的方向放了一枪,枪声在阴森森的山箐里回荡了很久很久。随着这响亮的枪声,嘎生生才觉得自己收缩了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太阳落西的时候,山箐里下起了一阵蒙蒙细雨,这是狩猎的最好时机,嘎生生却心慌意乱地回到了山坡荒地中间搭起的窝棚里,脱下湿衣裳挂在树钩上,仰面八叉地躺在了草堆上。这一夜,嘎生生一下也没有睡着,他眼前总是看见老鸦,一次一次地怪叫着向他飞来。一看见老鸦,他就会想起阿依红,想到自己的罪孽,猜想老鸦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厄运。他开始感到胸口发疼,胸闷、心慌,就用双手去揉了揉心窝,揉了半天,那心窝处的疼痛却一点也不见减轻,而是越来越疼了,整个胸口凉冰冰的。嘎生生感到更恐慌更紧张了,他觉得老鸦的报丧就要灵验了。

嘎生生害怕自己会不明不白死在这荒野狩猎的窝棚里,让老鸦飞来叼他身上的肉,叼得只剩下一架光骨头。天刚麻麻亮,他就摸着起来了,试了试自己的脚,脚还没有完全软下来,就拐着枪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嘴陡村。

嘎波老汉见儿子的脸气色灰黑灰黑的,不成个人样子,就问他:“你这是咋个啦?是碰见豹子了还是碰见野猪了?看把你吓成这个鬼样子。”

嘎生生上气不接下气地把昨天进山打猎,两次碰见老鸦的经过和晚上胸口疼的事详细地讲了一遍,嘎波老汉也深信这是一个不祥的兆头。

生生娘说:“给他叫叫魂吧,看他那魂不附身的样子,保准是魂给丢在大山里了。”

嘎波老汉又说:“我早就告诉过你,那是神鸟,能主你的凶吉,我们只能敬它、躲它,不能惹了它。信不?现在灵验了,谁叫你拿枪打它呢?”

嘎生生整天躺在床上,他周身发烧,嘴皮子白得开裂,心窝辣乎乎的疼,疼得他满头大汗,在床上翻来滚去难受得要死。嘎波老汉一摸嘎生生的脑门热得烫手,就提出了床铺下面的尿壶,把臭烘烘的尿倒了,从罐壁上刮了一些白生生米汤似的尿垢,凉冰冰的敷在嘎生生的脑门上,嘎生生的体温才慢慢地凉了下来。


冬天来了,病了三个多月的嘎生生也能下床走路了,他先前壮得像公牛的身体现在已经瘦成了一个干瘪的猴人,走不上几步路就腿软、心慌,气不够用,胸里闷得难受。前不久,山外来了个收山货的白白净净的青年郎中,在嘎生生家收山货时给他号了一下脉,说他可能是得了风湿性心脏病,最好还是到县城的医院里用机器检查一下,如果真是心脏病,那就需要住院治疗。

嘴陡村离山外的县城有两百八十多公里,嘎生生自长这么大也没有去过一次,嘎波老汉和生生娘也没有去过,一听说在那城里吃顿饭就要几十块钱,他们就觉得那不是山里人该去的地方。现在家里的钱都用光了,嘎生生也就不想去县城治病了,他把心窝里的疼痛忍着,熬着,他相信,只要他能忍住,他的病迟早都是会好的。山里人都不兴吃药,忍个十天半月病魔自然就会从躯体内被赶跑。

嘎生生的身体虚弱得不能下地劳动了,所以,他整个冬天都 是捂在被窝里。

生生娘与嘎波老汉商量了一下,就跑到阿依绿家问亲家母:“阿依绿的月事来了没有?”

亲家母说:“是不是要提前办喜事?不是说好等一年么?”

生生娘求情说:“亲家母,是这样,本来生生也可以等一年哩,可自从去年与阿依红结婚第一次同房以后,生生的身体一直亏虚,现在又不能劳动。我和老倌商量过了,如果阿依绿来了月事,就让他们成亲,一来让生生冲冲喜,兴许他的身体会壮起来的;二来我们老两口也好有个帮手。”

亲家母被 生生娘说得心软了,就同意阿依绿一来月事就让她跟嘎生生成亲。

过了一个月,亲家母过来告诉生生娘:“真凑巧,阿依绿来月事了,过五六天日子待她的身子干净了,你们就办喜事吧。”

嘎波老汉和生生娘听了高兴得不得了。嘎生生一听说马上就要与阿依绿结婚了,精神也 清爽了许多。

结婚的那天晚上,生生娘把顶着红头巾的阿依绿叫到自己房间,在她耳边交待她说:“睡觉时你莫要害羞,千万要顺着点,生生要摸你的奶子,你就让他摸,他要掰你的屁股,你就顺着点,做女人迟早都要过这一关的。”

结婚以后,嘎生生的精神确实比原先强健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点气色。天气转热乎了,他就自己到村头村尾转转,看一看又变绿了的大山,回想回想在那大山里撵麂子,打野猪时候的惊险场面。

才过了三个月,阿依绿瘪瘪的肚子就开始饱起来了。嘎波老汉和生生娘一天高兴得笑眯乐呵的。他们把嘎生生从洞房里赶了出来,吓唬他说:“在不得了,再在会伤了你的元气呢!”

阿依绿的肚子就像个六月的小瓜,一天赛一天长得飞快,转眼就连衣裳纽子也扣不起来了。

嘎波老汉说:“保准是个儿子,你看她那个肚子长得又圆又正,像个锅底。”

生生娘说:“说不定哩,兴许是对龙凤胎哩。”

就在阿依绿要生娃子的前几天,嘎生生闲极无聊,就又转到了村头的大茶树下,突然,在那树枝密匝匝的地方扑腾腾地猛飞出一只老鸦来,怪叫着从他头顶上飞过去了。嘎生生被吓了一跳,脸色顿时变绿,胸口又辣乎乎的疼了起来。

晚上,嘎生生又发起了高烧,尽说胡话。

第二天,生生娘就请来了神汉,准备了鸡蛋、红线、绿纸、火把和生生的一件新衣裳,天一亮就领着神汉走进大山给生生叫魂去了。一路上,火把朝前领路,敲打着叮叮当当的锣鼓。他们先是到了阿依红的坟地,给她烧了些纸衣纸裤,又到了箐底的沟边和狩猎的窝棚,一边烧纸一边给嘎生生叫魂:

“生生!回来!吓着你,你就回来,回来吃饭喝茶来,回来穿衣裳睡觉来,过河你就绕桥来,隔山你就绕路来。生生!回来!日子今天好,今天日子好,山头吓着你山头回,箐底吓着你箐底回,田头吓着你田头回,地头吓着你地头回,那里跌倒你那里爬起来,那方吓着你从那方回。高山头上风又大,高山头上你莫站;深山箐底冷凄凄,深山箐底你莫蹲;路头路脑人要过,路头路脑你莫蹲;山凹山梁你莫在,田头地脚你莫蹲;荒山荒地你莫在,山箐旯旮你莫蹲......”

神汉的声音阴阳怪气,有点阴森可怖,就像水中击起的波浪一圈一圈地在山旮旯里嗡嗡转动,而且很有招降的威慑力。

回到了家门口,神汉把剩下的火把架成了一堆,拿过嘎生生的衣裳在火上热乎热乎,就嘱咐嘎生生穿上。然后又拿了一条阿依绿刚脱下的脏兮兮的短裤,在火上烧成了灰,化成水让嘎生生喝了下去。

神汉冲着门里鬼喊:“左门神,右门神,请你莫挡着,生生搭我回家来.....个个给回来了? ”

生生和他娘在门里答:“回来啰!回来啰!”

过了几天,阿依绿突然感到肚子疼痛,生生娘就忙着去村尾请来了接生婆。接生婆一见到阿依绿这小小的身子上坠了个特别大的肚子,心里就有些害怕起来,忙说:“哎呀!你看她这么矮瘦的个子,屁股也这么小,肚子又那么大,看样子是对双胞胎,难生哟!你们还是把她抬到卫生院去生吧。”

生生娘急了,忙拖住接生婆的手说:“老表嫂!求求你了,你看她都快要生了,山外的医院又那么远,怕是来不及出山了,还是你给接了吧!你接的娃娃多,不会出问题的。”

接生婆犹豫了一下说:“大妹子,我丑话说在前头,这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莫怪我哟!”

生生娘说:“哪会,哪会呢。”

就在阿依绿疼得哎哟哎哟嚎叫的时候,嘎生生家的屋檐上飞来了黑压压的一群老鸦,盘旋了一圈又向村头的大茶树上飞去了,有十来只老鸦兴许是嗅到了阿依绿生娃淌下的血腥味,停在了嘎生生住的屋檐上,哇哇哇地发出怪叫。在阿依绿门外等候的嘎生生和嘎波老汉顿时脸色惨白,但他们谁也没有去赶那屋顶上的老鸦,就任凭它们同屋子里阿依绿的惨叫声一声一声地叫下去。

过了一阵,阿依绿惨叫的声音没有了,只剩下了屋顶上老鸦的叫声。接生婆满手是血地走了出来,摇着头什么也没说,自个儿往桶里舀了瓢水,洗洗手,便自己走了。

嘎生生呆痴 痴地站在门口,眼睛望着屋顶,脸色十分难看,也 不知道他是被吓呆了,还是胸口又疼起来了。

老鸦还在一声一声地怪叫着,像是永远也叫不累似的,那叫声使人感到神秘,又使人感到害怕,谁知道它是向死去的人的不幸命运哀鸣呢?还是在预兆着嘎波老汉要断子绝孙?

嘴陡村的人们听到嘎生生屋顶上的鸦叫声,都知道阿依绿死了。

嘎生生一直就瘫坐在门口,他想站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没有再爬起来......

 原载《山茶花》2005年第1期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