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 池 死了

从楚雄到昆明，车到安宁一带，天空就与别处有了些异样，蓝蓝的天空开始变得灰蒙、混沌，有时竟严重到看不见明媚的阳光，传递给我一种“天阴”的错觉。公路两旁的绿化树、灌木丛也长得灰不拉叽的，像是蒙上了多年无法除去的尘埃。美丽的昆明，就像是远方一团令人讨厌的乌云。每次到昆明，我都有飞身扑进一团尘埃的感觉，常给我制造出一种抑郁、憋闷的情绪。

也是二十年前的阳春三月，我与医院的刘寿仁医生到昆明出差，采购化学试剂和仪器。那时昆明的天空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想来空气污染会有一些，但肯定不会有现在这么严重。荡舟在滇池水面上，波光粼粼，鱼翔水底，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令人惬意舒畅，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就因为有五百里滇池和西山睡美人这一方风水宝地，昆明市也因此有了些骄傲和自豪，人也因有这方山水而略显富丽。

今年三月，我到滇池游玩，进了大观公园，见到大观楼附近的两个数十亩的大池塘干了，有几个穿着橡皮衣的人站在稀泥中用双手掏污泥中的莲藕，看上去很是有些吃力费劲的样子。看着那些翻起的污泥，黑如墨汁，我就想，多少年来，污泥中该沉淀了多少从这个城市里排放出来的铅、汞、砷、铬等重金属啊！在这种环境中种出的莲藕，吸收积蓄了不少的有毒物质，有谁敢吃？再看那些被人从泥中扒出来的莲藕，长度在一米以上，却一点都不肥壮，细细的只有拇指一般粗，该不会是那些有毒元素使它中毒所致吧？

坐上游艇从大观楼前往海埂民族村，近在咫尺的滇池水绿中泛黄，污浊不堪，游艇过后，泡沫翻飞，搅起一些蓝藻和水草。偌大一个滇池，完全没有“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景致！

到了海埂民族村，我竟然闻到了水面上飘过来的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下船看个究竟，原来是靠岸边一两米的地方漂满了一层发黑发绿不断冒泡的脏物，我看了半天，竟然分辨不出是些什么东西，心里就一个劲地直想吐。

十年前我就知道滇池已富营养化，也知道近年来昆明市为治理滇池花费了数十亿元资金，可还是没有遏制住滇池水质恶化的脚步。这次亲眼目睹滇池，其污染程度大大地超出了我的想像，令我十分的沮丧。一趟滇池游下来，给我的感觉是滇池没救了！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滇池已经死了！并像死尸一样开始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这是出自一位临床医生的诊断，也是一位卑微者的预言。卑微者最先醒来。

看着滇池旁边那些形形色色的建筑群，我就不断唏嘘、愤怒：这些地方怎么能盖房子呢？还有那些烧油的快艇，怎么能在滇池横冲直闯？就是那些一垄一垄的田地，也早该彻底退耕还林，种上苍翠的树林，建成一片森林才对啊！我不明白，这么简单明白的道理，昆明人及其在这块土地上生存的大大小小领导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你占这么多的土地盖这么多的房子在滇池旁边，这不是在挤压滇池的生存空间是什么？不是要滇池的小命是什么？

有一年秋天，云南省煤炭学会邀请我们会员到邱北普者黑开学术年会，同会的有一名省煤炭设计院的女同胞，家就在昆明市。闲谈中，我说多好的一个滇池啊，被你们昆明人弄得脏兮兮的。可能是我说话时情绪有些激愤，语气重了一些，她立马就跳了起来，一张标致秀气的脸蛋小嘴却不饶人：“又不是我弄脏的，你对着我说这些干什么？”想想也是，滇池确实不是哪一个人弄脏的，但滇池不是昆明人搞脏的又是谁弄脏的呢？

一年前曾在《云南日报》上看到政府的一个宏伟计划：昆明市要在现有基础上扩大城市规模，要在滇池的东西南北分建四个城区，再建一条环绕滇池的高速公路将它们连接起来（大意）。规划设想倒是蛮不错的，气魄也够宏大的了，只是考虑到城市垃圾、污水等生态环保问题没有？如此大的人口密度，滇池怎能承受之重。依我之见，昆明市即便搬不走也不能让她长大了。这么大个昆明城，把她搬走是不现实的，但宏观控制其城市规模是做得到的。我不知道政府是怎么想的，如果事情真要是这样，滇池就全被人造景观包围，还有什么生态环境可言？我只觉得滇池就要倒八辈子邪霉了！滇池就要遭殃了！

三月的滇池，正是枯水期。游滇池时有一个细节对我特别刺眼：岸边砌得规整的石头，靠水面的部分显得黑乎乎的，就像是原油泄漏后受到污染一般；上部裸露的部分，则被日光晒得白花花一片布满了盐碱。滇池的受污染程度由此可见一斑。要知道那些黑的白的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沉积上去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着那些发黑泛白的石头，我就想起古代那些用砒霜杀人的刽子手。那些被砒霜（三氧化二砷）毒死的冤魂，由于砷这种重金属容易沉积于人体骨骼的缘故，他们死后牙齿骨头也是呈黑褐色的，古人常常依据此特征来破毒案。滇池的污染足可以用砒霜中毒来比拟了：病入膏肓！病入骨髓！

有一个娇纵惯了的孩童，常与奶奶蛮横取乐，以至有一次将一根绳索的活扣套在了奶奶的脖子上，还觉得挺好玩儿，奶奶挣扎一下，他就咯咯咯笑个不停，就会再添一些力气，直到最后把苍老羸弱的老奶奶活活勒死了都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我看，在对待滇池乃至整个自然界的生态环境方面，我们人类就有点像这个不甚懂事的孩童！

产房里常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刚生下来的婴儿，自己的脐带会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叫做脐绕颈，如果不及时解除，会使婴儿窒息死亡。看着昆明市越来越多的房屋向滇池方向扩展，我就想起了这个脐绕颈，那些漂亮的高楼大厦就是要滇池生命的脐绕颈！

就在我草就这篇文章之前，我又在《云南日报》第一版看到一篇报道，我省欲把金沙江水引入滇池，来净化滇池水质。并附有一张从长江第一湾石鼓到大理洱海，再经过祥云、南华、楚雄，最后到达昆明滇池的彩色示意图。我们是不是又想得太简单了？这样宏大的计划，是否经过专家学者认真细致的科学论证？若要实施这一计划，有这样几个问题是不得不考虑的：一、取金沙江水来净化滇池，对金沙江水域的生态环境必然产生影响，取多少水既不影响金沙江水域的生态环境，又同时能够达到净化滇池所需要的水流量，这是一个科学的数据，有谁研究论证过？事实上，恐怕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要么金沙江有断流的危险，要么滇池还是没有得到很好地净化！还有，从金沙江引水入滇池，增大了滇池下泄水流量，遇上洪涝时洪水泛滥怎么办？二、从丽江石鼓修一条几百公里的水渠，对沿途生态环境的破坏因素考虑过么？破坏有多大？我们不能不算这笔生态账。三、最坏的可能不能没有想到：也许从金沙江引来的水，沿途就被当地政府、群众用了不少，经过长途跋涉，到滇池已所剩无几，根本就没有达到当初的计划和要求；也许，经过长途引来的水，不是清澈的一二类水质，而是受到污染的劣质水，不但对滇池无益，反而加重滇池的污染程度哪怎么办？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因为引入的金沙江水要先进入洱海，洱海的水质如何？谁能保证它十年二十年后洱海水质会比滇池水质更好？再加上沿途的一些环境污染，我们还是不要寄于太多的希望。四、看着滇西高原那些巍峨的大山我就心怵，要在崇山峻岭中修一条水渠谈何容易，花上百亿元资金是否值得？是否有劳民伤财、政绩工程之嫌？是否征询过纳税人们的意见并征得同意？

我还听到昆明市政协委员这样的声音：在盘龙江上修筑一座坝堤，把滇池水抽到坝里积蓄，以此来循环滇池水兼发电，一举两得。我一听怎么像几世纪前科学家没有搞成功的那个发明－－永动机。想法倒是未必不可，只怕是治标不治本！

有时候我就是想：我们人类对自然界要心存感激，因为有了这大自然的恩赐、哺育，我们的祖祖辈辈、子子孙孙才在这块高天厚土上得于生生息息，不断繁衍至今天。我们人类对自然还应该有敬畏之心，有时甚至要甘于屈服自然，不可在自然面前逞强霸道，显示能量。因为那些山川河流已经先于我们人类存在几亿年了，不是我们这些凡身肉胎的人类改造得了的。自然就是自然！我们不要对自然为所欲为，不要试图去改造自然，征服自然。唯物地说，虽不至于得罪上苍、神灵，但因果报应是存在的。恩格斯就曾忠告过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这方面的教训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已经有过不少，滇池也曾被“围湖造田”蠢弄了一回，我们切不可好了伤疤忘了疼！

说起来，人只不过是自然界众多物种之一，只是生物链上的一个细小环节，我们应该与其它物种和睦相处，珍惜自然界的一草一木才对。但很多时候，聪明过头的人类做出了无数疯狂愚蠢的举动，造成了许多不可挽回的损失。我很赞成这样一种说法：人是地球上最为复杂、最为恶劣的生物，他们正在永无休止地破坏着那些不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譬如河流、森林、野兽和鸟类。难道我们的一些举动不正是这样吗？

有时候，我们人类总是对创造和破坏的概念似乎搞不明白，明明是在搞破坏，他却胸怀大志、振振有词地说是创造。其实，我们要认识到：创造一个世界的同时，就意味着你是在破坏另一个世界，是在打破一种平衡，创造越大，破坏越重，是要考虑其不良后果的。主观上是创造，客观上是破坏，人类的悲剧就从此开始。从某种程度上说，昆明今日的繁荣是滇池生态环境不断恶化的社会根源！从这个角度来说，滇池的消亡也许早在几百年前人们开始在滇池周围居住、活动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不是吗？从潘家湾、螺蛳湾、董家湾等等地名来看，早些年这些地方不是水域也该是湿地，而如今它们已是高楼林立的昆明市中心了。我省在历史上有近30个湖泊，而如今只剩下不到20个，千湖之省的湖北，在不到短短的50年间，湖泊总数也只剩下300多个，滇池大概也是逃不脱这种悲惨的厄运。

滇池已经患上了恶性肿瘤，得了不治之症，这个恶性肿瘤还在不断生长、转移、恶化，这个恶性肿瘤就是昆明市！对滇池来说，把昆明市比喻成一个恶性肿瘤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假若不是有这个昆明市在滇池旁边疯长，滇池的寿命少说也会增寿几百年！这样的比喻似乎有些尖刻，但我对生存环境麻木不仁的昆明人不得不这样说，是昆明的繁荣加速了滇池的衰亡，这是不争的事实！你想，一个人若要是得了癌症，单靠输血、换血，打消炎针（指引水入滇之类）这些不及皮毛的手段就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吗？太简单了吧？

说起来，滇池是我们昆明人的母亲湖，曾经哺育了几代人多少优秀的昆明儿女？可是由于我们的愚昧无知，多少年来，我们一直在蹂躏着母亲的肌肤，直到有一天我们把自己的母亲弄脏、溺死！

滇池死了！我感到了人类的悲哀！

　原载《美食如玉》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