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20日,是流浪文豪艾芜诞辰110周年的日子,艾芜故居在成都新都区清流镇翠云村正式对外开馆,艾芜研究会揭牌,同时《艾芜纪念文集》出版发行。该书由《天地出版社》出版,选登了全国各地作家怀念艾芜的文章六十余篇,其中就有云南马旷源先生的《草鞋——艾芜入滇》。艾芜第一次南行赤足从宜宾走进昭通,经会泽、寻甸、嵩明到达昆明时,迫于饥饿的窘境,只得拿自己惟一的一双草鞋到街头与车夫小贩们讨价还价。此事就写在艾芜的小说集《南行记》第一篇——《人生哲学的第一课》里。艰难困苦,一双草鞋触动了旷源的心境,故写了该文。文章形式是散文,仅902字,且多为四五字的短语,凝炼简洁,字字珠玑,实则一篇优美的散文诗,不乏学者的情趣与智慧。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没想到,三年后的2017年12月,出生于边地腾冲的马旷源先生,因年少时熟读《南行记》,深受这位从自己家乡赤足走向缅甸的流浪作家艾芜的影响,如今成了一个从喜欢艾芜到研究艾芜的学者。把艾芜那种生动、传神、温情的文风和笔法也领悟得惟妙惟肖,加之写作勤奋,竟然成就了一本书,叫《艾芜南行记》。博得艾芜研究学会龚明德会长大声喝彩:“我真希望旷源兄能以健笔写一部《艾芜传》,倘若真有这书接着出版,艾芜在天之灵足可得到慰藉……”
印书之前,艾芜研究学会会长龚明德教授写的《序言》发到了我的邮箱里,是旷源先生来南华拿的打印稿。遵旷源先生嘱托,我又把从楚雄师院印刷厂刘志刚厂长手中要来的、能改动的书籍电子版文档,发到了龚教授的邮箱里。书印出来后,旷源寄了两百本到成都新都艾芜纪念馆展存,每本只收取10元的印刷费。两千元的书款,也是龚教授微信上转来,我取出后下楚雄亲手交到旷源先生手中的。两个老学究,至今在纸上刀耕火种,拒绝现代文明!真是不可理喻!
当时,龚明德教授在其《序言》中写道:“等申请到了经费,这本由作者自己掏腰包印刷的内部读物,我一定会尽早以公开出版物让其首先在艾芜故里与读者见面。一定要举行该书的新书发布会,要请作者马旷源来亲自剪彩宣布此书的发行。”多么美好的心愿,至今一直没有实现。我从不怀疑龚教授的承诺及品德,但更相信大多数文人的天真和政客们对文化、文人的漠视,这是真实存在的现实。
马旷源《艾芜南行记》一书,明证他读完了《艾芜全集》19卷600万字的作品,并做了大量的读书笔记,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除了前面所述的《草鞋——艾芜入滇》一文,此书大部分是读艾芜作品的书话,还有七篇是由艾芜纪实散文演绎来的小说,写得清新脱俗。
作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云南著名文艺评论家,书话是马旷源持之已久的写作强项,他勤奋写作一辈子,出书六十余部,可谓著作等身。仅书话就不下于五部:《雁峰书话》《芜园书话》《松风书话》《云水书话》《天南书话》,收录于此的书话就有数百篇之多。
马旷源的《艾芜南行记》,书话占了三分之二篇幅,全是对艾芜三部《南行记》及其散文、日记的诠释和解读,对我们认识艾芜、读懂艾芜、研究艾芜有很大的帮助。马旷源喜欢读书,自己买新书不算,在楚雄师院当教授时下班后还经常在街边地摊上淘旧书,淘得一本,喜不自禁,回家后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读过之后就开始写他的书话。买书、淘书、读书、写书,长期浸淫在书香之中,是旷源的一种日常生活方式,也是他一辈子最乐意享受的事情,以至他被省内外文友戏称为“楚雄书痴”“楚雄书虫”。
艾芜的三部《南行记》,写出了西南边地奇异瑰丽的自然风光及乡土人情,马旷源从小就生活在文献之邦和翡翠集散地腾冲,青年时代在瑞丽下乡当过知青,对艾芜当年所描写的边地风俗民情是再熟悉不过了,对他敬仰的艾芜及其喜欢的《南行记》最有发言权,有一种想要说话的冲动。旷源的《南行记》书话,记艾芜的书和有关艾芜的书,有史料、有考订、有论辩、有亲历、有见闻、有故事,外加剖析和评论,故事鲜为人知,讲述娓娓道来,文采斐然。书话中竟然写到了当年艾芜在缅甸仰光一起参加共产党的段古秋,在家乡土改时,被当作地主恶霸枪毙之事。为其平反,艾芜曾与如今全国家喻户晓的人民公仆杨善洲打过交道。
在几年前的一次楚雄作家群作品研讨会上,我对马旷源的研究归类是知识型的作家,一位凭借理论学知创作的书写者。现在喜欢读书的人总体上不多,靠知识、生活积累写出好作品的作者更少。马旷源的书话有知识性,趣味性,有自己独特的见解,笔端凝情,清醒睿智,透出了一股身上的书卷气。
书话,就是爱读书人的心里话,读《艾芜南行记》书话可以读出马旷源的真性情。旷源先生的书话确实不同凡响,颇具学问。特别是他知识渊博、学底深厚、思路开阔,文化含量高,这些都是他的书话能够吸引读者的一个原因。而且,他写书话点到为止,要言不烦,言简意赅,意味蕴藉,读起来隽永有味。
在马旷源的《艾芜南行记》里,还有七篇被他演绎而成的小说,篇篇精彩。其运笔与艾芜形似神似,文风笔法颇见艾芜风骨。在历史上,凡演绎的作品都比原著精彩,演绎者凭借自身的经历和感悟,添油加醋,兴致盎然,作品细节越来越丰满,故事越来越传神,思想内涵越来越深刻。马旷源大学时代就以写大文豪鲁迅的评论起步,毕业论文《鲁迅与云南作家》获云南省第二届文学评奖优秀作品奖。工作后文学评论写得比较多,在文艺界影响也比较大,所写的小说就往往不被人看好。但我读了他的长篇小说《地火·民魂》后,感觉滇西腾冲的这段抗战历史和那些原汁原味的边地风土人情又被他写活了,不得不对他的才情刮目相看。再来看看他演绎艾芜的这七篇小说,你就不得不拍手叫绝!
2020年6月4日,第十二届《云南日报》文学奖评奖揭晓,李朝德、李光彪、罗荣芬、马旷源、黄立新、张焰铎、刘绍良、段瑞秋8位作家获奖。马旷源的获奖作品是从艾芜《舍资之夜》的纪实散文演绎而来的同名小说,写了其一,又写了其二。故事就发生在楚雄州的禄丰市,把窘迫中的艾芜写得卑而不亢,光彩照人。其中的一个小人物——彝族“老酒罐”也活灵活现,令人捧腹。
云南省作家协会原主席黄尧对该作品评价甚高,授予马旷源的颁奖辞是他写的,颇具文彩,也算客观准确,且显大家风范。
大故事中的小故事,小虚构中的大叙事。
大传奇中的小插曲,小百姓中的大人物。
《南行记》中断断续续的流浪式故事,后来成为大作家的自传体名篇,但总给后世的读者一种不满足——于是有了《舍资之夜》及其前后坠,如同移花接木,老枝上开出新花。一个穷窘的先生在旅行,来到一个更加穷困的小镇,所遇人物只要脸谱就行了,但突然鬼吹灯灭,杀出一个娇媚的彝族女孩,聊斋似的背景上即刻幻化出暖人的温情......
作者以老辣的调式,唱出了一曲类似老川剧的“小折子”,除了一种久违的声腔,也提供了“故事新编”的趣味及可能。
马旷源从2016年退休之后,尽力调理心态,逐渐完成了两个角色的转变:一个是从政府官员到平头百姓的转变;另一个是从一位文艺评论家到作家的转变。有酒成仙,无酒成佛,小百姓的小日子也到过得潇洒自在。晚八点酣眠,早六点起床执笔,白天含饴弄孙,创作题材向多元化发展。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马旷源退休后又完成了三部长篇小说,一部神书,一部鬼书,还有几部闲书。一口大白胡子依然漂亮,写作与出书的势头不减当年。只是在明白人心里,年迈的窘境,规律的不可抗拒,前面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没有人能够替代。几次楚雄州文艺评论家协会年会,他公开自己的遗嘱,听了很不是滋味,希望那是一种幽默的自我调侃。
最美不过夕阳红!不希望旷源多出作品,只希望旷源先生多保重身体!
原载《云南当代文学》202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