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新平
这栋老屋,多年来不曾修葺。青绿的藓苔布满瓦片,漏雨沿着黄红色的泥墙,洗出一条条醒目的泪痕,歪歪曲曲,深凹进墙壁里,老屋已经破旧,显出些许荒凉。
年越八旬的老人,在这栋她居住守护了几十年,门窗柱子早已斑驳的老屋里走出来,习惯性地站在门口晒谷坪上,远眺东南方两座高山之间升腾的云霭,看看今天又是一个什么天气。这是老人一辈子来每天早上起来看云识天气的必修课,从云脚平曲高低,云雾浓淡颜色等等就可测得这一天的天气,准确率十有八九。
屋前曾经用来晒稻谷的禾坪,那几处不规则的断痕,老伴生前曾多次用水泥也没有抚平它的伤痕,嫩草便坚强的又从缝隙中探出头来,在阳光中享受和风的爱抚,一如当年老人爱抚着她的孩子们。
饱经风霜的老屋布满时间的痕迹,显得有些冷清。老屋的结构也与农村普通的四方六间不同,它是一字型五间,前面有两层两米宽通透的走廊。曾经全家老小十余人的衣裳,就晾在楼上的木走廊牵的铁丝上,长长的一溜,山庄的彩旗一般。
老屋斑斑驳驳的窗台上,曾经飞扬的尘埃,默默依附着,静待一场更大的狂风,再度飞扬,直到像老伴那样真正尘埃落定,一去不返。
厅屋的中央,老伴的黑白照端正地挂在橱上方。五十多年的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的酸甜苦辣,五十多年的风风雨雨……老人在余生里用孤独将一同打理的逝去的时光一一细读。老伴七十六年的生命,成了断了油的摇曳的灯火,独自一人走进阳光的背面,生命的影子,消失得了无痕迹。老伴曾经那或急或缓、或重或轻的阵阵咳嗽声,当时,听起来是多么的不耐烦,如今想想,能天天听到那咳嗽声,是何等的福气。人啊!珍惜当下才最珍贵,哪怕是令人生厌的咳嗽,一旦失去也叫人终生回味。
房屋边的菜园里,刚割不久的韭菜又已返青,在阳光下悄悄地生长,还未割的韭菜也没有苍老的迹象,都鲜活而翠绿。老人不明白的是,人在生命的时光里,咋就没有返青的季节……
老人共生养子女六个,满堂儿孙,郁郁葱葱。老人把心全交给他们,孤寂却自己珍藏。她把生命的价值,揉进儿孙的血脉里。
早已在外成家立业的子女们候鸟般,每逄年节准往老屋迁徙,给孤寂的老屋平添了几分热闹与喜气。可是,年节过后,留给老人的是加倍的冷静与寂寞。
老伴走后,儿女们一心想把老人接去住,尽一份孝心,可是老人就是固执,不肯离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儿女们也只好顺她意愿。
是呀,这里有老人太多太多无法割舍的回忆,居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先她而去的老伴,重情厚义的乡邻,屋前舍后的菜园,还有那取之不竭的山泉……这些都在老人记忆里扎根,够她余生慢慢回味。
寂寞已成为老人一束可以独自享受的清纯的光,一把竹坐椅,满地金阳光,一壶山泉茶,她把历经八十多年生命的痕迹,放在阳光下慢慢梳理、翻晒:关于老屋,关于老伴,关于菜园,关于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