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爷小时候的头要比一般小孩大,邻居都说他长着一副官相,于是,他爹就为其取小名官爷。成年后,官爷高一米七有余,人高马大。搞集体那年代这样的胚子往哪一站都是一个干部模样。只可惜他脑袋大却不灵泛,按照村人的话说,他生就一副当官的皮囊,脑子却空空荡荡。
官爷没了。忽获此讯,我有些愕然。
官爷虽岁届古稀,但他一生几乎没得过病,与医院无缘。说走就走了,让人不敢相信。后得知是殁于意外。
村里人都认为,官爷的身体好一是因为他是独子,父母疼爱有加,小时候吃得好;二来是他头脑简单,或者说叫傻,根本不懂世人的喜乐哀愁,真的是不识人间烟火,是村里人“蠢人”的代名词。
听长辈说,官爷头脑不灵泛,是因为上天把一家人的聪明都给了他爹。他爹在我们村可是出了名的屁股头带个算盘走的人。比如吧,你去他家借米,他把量筒里的米用手指弓向下面刮过。你去还米时,他则把指头弓向上面刮过。再比如,在村里办食堂吃大锅饭年代,他装饭第一碗装平碗,快点吃,吃完装第二碗时,就用点劲把碗里的饭压紧再拱起,这样就能吃的比别人更多更饱。如果第一碗装的太多,等你吃完再去装第二次时,饭甑里准没饭了。
还有个说法,是被他爹打傻的。官爷的爹不仅聪明还死要面子,据说困难时期,他饭后长长的胡须总会油光发亮,左邻右舍见了便问:“二爹又吃了什么好菜呀?”二爹用手把胡须捋一捋说:“嗯,那倒是,餐餐少不了个把好菜。”
“爹你那块涂胡子的肉被猫叼走了,爹你那块涂胡子的肉被猫叼走了……”还小的官爷见爹涂胡子的肉被猫叼走了,着急,便在大门口使劲地喊。爹听见了,觉得儿子这一嗓子给他的面子丢大了,大骂儿子蠢得死,还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官爷两眼直冒金花,大脑袋嗡嗡响了半天。从此,官爷就木头木脑。不知是吓蠢了,还是打傻了。
搞集体时,傻傻的官爷只会割牛草,每天两担。草是过秤记工分的,你说他蠢吧,他也知道把草先挑至小河里浸足水再去过秤。过秤的人也不会说穿他弄虚作假,本来队里就要照顾他,再说浸过水的草牛更喜欢吃。
后来,官爷爹娘相继去世。他自然就成了五保户。虽然是五保户,但他本分,喜欢帮人。比如谁家做个红白喜事,他会不请自来。总是一担一担的把水缸挑得满满的。再后来,有自来水了,他则把人家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如果是白喜事,他还会帮丧家守夜。
早二十年,镇里办起了敬老院,村里就把官爷送到了敬老院。但他似乎有灵异功能,村里离镇里不算远也有二十来里。只要村里谁家做红白喜事,他准会一大早就来到主家,从未落下过一家。他不会看事做事,就忙搬柴和扫地这些简单活。村人都知道,其实他来帮忙的目的很单纯,只是想大鱼大肉饱吃一顿。有时,主家不用他帮忙,事情都承包了,他就站在不碍事的一旁等饭吃。这时,有的年轻人把他当做宝来耍,说,官爷你下来指导工作,不能光站着不动呀,要到处指点指点呀。他听了也总是一脸笑容,好像生下来就不会生气,大智若愚一般。当好心人装一大碗鱼肉饭给他吃时,官爷接过碗,也总会说“多——谢——你哈”,鼻音很重。吃过饭,或早或晚,一人慢慢悠悠地回敬老院去了。
官爷有个住县城郊区的亲姐姐,待他一直很好,常言道“长哥当父,长姐如母”。特别是一个人过日子以后,姐姐总会时不时来到他家收拾收拾家里。每次来还带点好菜,给他改善一下伙食。若有段时间不见姐姐来了,官爷就会走50多里路去姐姐家看看,住上几天。
几十年来,无论别人怎么说官爷蠢和脏,做姐姐的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姐姐对他的恩,他心里忘不了,只是不会说。
官爷是死于车祸,有人说,官爷看见货车倒车去拉车后的一个玩耍的小孩;有人说,官爷去拉小孩时,小孩已飞快地走开了。不管怎么说,他的初衷就是为了救小孩。人们不理解的是一个傻傻的人怎么会不要命地去救一个小孩。
官爷出车祸后,公安交警没来得及送他去医院抢救,官爷在生命最后时刻,非常艰难地用微弱的声音告诉公安交警,想见姐姐,他没给姐姐丢脸……在场的人听后,无不潸然泪下。
官爷是为救小孩而失去了生命,有不少当官的参加了他的葬礼,送别的人们挤满了敬老养,人们都说官爷的葬礼比真当官的还要隆重热闹。
(2021年9月12日刊发《株洲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