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汉清(江西·都昌)
称明强为刘先生,原本是借书中他夫人的口气转,后来一想,倒并不错,明强算是比较符合先生气质的。先生一词,在当代被滥用之前,是对知识分子和有一定身份的成年男子的尊称。是很高雅的。在看我来,明强是完全称得上的。虽然他年纪不大,个子不高,很少穿学袍,满口也不见之乎者也,但学究味无疑是很浓烈的,原因就在他不声不响建了个别致的亭子。
刘先生的亭子叫无雨亭,却又不依山不靠水,不遮风不蔽雨,崇尚圣人的情怀做的亭盖,以疯子式的读书笔记做亭基,靠着拾遗、漫谈几根柱子,华丽丽地立在我面前。陡然一见,不免令人大吃一惊。想当年与刘先生相识,那时他还是个刚出校门的意气青年,举手投足之间锋芒毕露,棱棱角角十分齐全。几年不见,却已似老熟成稳,蓄势内敛,足见他的用心。
用心,并不是对他的客套话,他是真正将读书写作当作必不可少的一日三餐来对待的。虽然他远在天子脚下,而我常处鄱阳湖滨,但得益于现代通讯手段,从他发布的微信朋友圈里,每天都能看到他的读书笔记,点评也是惜字如金,读起来很费脑,虽不敢夸他字字珠玑,却时有耳目一新之感。正如刘先生所言,每天坚持写,实在是一件非常累的事。但他坚持过来了,而且一坚持就是几年,这点令我自愧不如,也足以令某些自诩的汗颜。
用心用到深处,自然就会入心。翻开《无雨亭集》,最让我感兴趣的,不是书中篇幅最长的历史拾遗,而是份量最重的文化漫谈和感悟人生。长长短短的段落,或是恰到好处,不多半点笔墨,或是逸兴遄飞,肆意挥洒。字里行间充满着哲学的思辨、理性的观察,传承的还是千百年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孔孟之道和圣人之心,读来让我感触到了刘先生“心学”初略轮廓。虽还不够清晰,却似触摸到朦胧的星光夜色,照亮晚行的荒径,静谧且不泛情趣,孤独却享受着《大快乐》。也难怪,刘先生敢说长江万里不过是门口小溪的注脚,在我看来,狂妄是假,浪漫是真,也将刘先生对“出于圣怀、入于我心的完满”期盼诠释到了极致,已属难得。
用心用到情时,难免会生“慢心”。因为“人们评判事物的标准其实是人内心产生的标准”“人们通过语言逻辑来理解世界,而语言逻辑实则是建立在一种相对主观的基础之上的”“我们评判事物的标准,有时候仅仅只是我们想象的标准,而这个标准并不是被评判的那个事物所本有的属性”(《美与丑》),“那么以人的智慧也必然有更为高大、博大的奥妙是不能理解的事物,这便是人的不可思议之境。人必有其无法理解之境”(《关于黑洞》)。刘先生以一个读书人的视角点出了纷扰繁杂的世界的一部分真相,也让千年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个话题有了新的注脚,成为《无雨亭集》中最令我惊喜的地方。刘先生将其归结为“慢心”,“慢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人们往往过于沉浸于自己给自己创造的世界,人再接受任何事物,都会以自己的理念来理解”“实则都是以自己的‘固执’或‘理念’强套外界事物,并形成自以为是客观的‘认知’。”(《慢心》)“内心不定的人,讨厌一个人,排斥一件事,讨厌排斥的不是客观实在的人,而是自己内心的境界”。面对这种困局,那是不是就只剩下绝望呢?当然不是!如果是,那刘先生的亭子,也建不起来。古往今天,有很多圣哲给出了答案,也有很多平凡人实践出了真知,刘先生也给出了鲜明的观点,那就是追求“自己的与对自己的认知同一,是自我的行为与内心所感的同一。”(《长江万里不过是门口小溪的注脚》),说得更直白点,是“认识到事物背后的‘善’,并以内心‘善的理念’去理解”。
各人的“慢心”,终归还是要各人去“刺破”,心存善念,以心证心。而这又是天大的难事,毕竟看到星光,并不意味着能到达星辰。“心学”浅了,与纷纷扰扰的平常人无异,连“小我”之境都难以进入;“心学”深了,则易会走火入魔,难以自拔,陷入“唯心”的陷阱,永不能升华为“大我”之境。故古令中外能称之为“心学”者,仅王阳明一人。而“每个人都是疯癫的”。诸如太阳的追逐者梵高,诸如刘先生于2015年寺中出家的挚友,均倒在了“慢心”的困扰面前。“当人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主体之后,便产生了与环境抗争的失败感”,最终,他们只得将自己纳入到一个虚幻的程序之中,却又过着对自我无限崇拜无限欣赏的生活(《梵高,太阳的追逐者》)。诚如特立独行的刘先生日夜思量,纵然已拿到知行合一的密匙,但行行重行行,目前也未找到开门所在,更多的是碎片化的思考,一遍又一遍强化对“慢心”的认知,没有提出更多更好用的解决路径和缓解办法。我看,这其实也是刘先生从“唯心”中没有走出来的体现。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好在刘先生是个读书的疯子,也是个积极的生活者。“出世”与“入世‘之间,“善”心与“慢心”之间,刘先生拧得比较清楚,又是做了老婆的人,出家或者逃避现实估计应该是不会的。有了这点可靠的保证,加上他的勤奋和钻研,应该会有更精彩的著作让我们期待。
晋代县令陶渊明独爱菊,菊在酒中,最后干脆辞去公职潜往庐山桃花源不自出;而清代县令的郑板桥喜爱竹,竹在画上,留下了“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的千古佳话。在我看来,菊竹之同,都在清青,菊竹之别,则在出入。刘先生的“亭子”在书上,当前还比较粗糙,如系统性不强,更偏重于学术味,且占较大篇幅的历史拾遗等部分,深入性不够,带有科普性质。我期待“无雨亭”的建造,不止当前可以抚风弄月、对酒当歌,而能从“眼中之亭、胸中之亭,最终达到“手中之亭”的臻高境地。
或许,那时刘先生的亭子,更有高风清云,姹紫嫣红,万家灯火,而刘先生,更像刘先生了。
世间不存在没有雨的亭子,只因心有所想,外有所见,雨在眼前,亭在心中。好在,雨是红尘烟雨,心是清澄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