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畔的桂家渔年

◎宁宏翎

王安石在《元日》中写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爆竹只有在岁月深处去寻找了，贴春联依然在院门、大门保存着，还可觅见“总把新桃换旧符”的古民俗。禁燃鞭炮，是因为环保问题；禁捕渔，是因为保护鄱阳湖渔资源。这也禁，那也禁的，年味就被禁的淡了。时下拜年，大多用的是表情包、抖音、微信、语音、短信，或者是视频拜年，看似热闹，实则是隔着屏幕的冷漠，隔着心的远距离。现今，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的当下，既不宜聚会，也不宜走亲访友，似乎这隔空问候，彼此关心挂牵是安全有效的措施。这种若即若离的揪心状况，如何不叫我思念岁月深处的，三十多年前的渔年情景。

昌江，是鄱阳湖的一条支河。她发源于安徽省九华山脚下的祈门县境内，全长百余公里，流径浮梁、景德镇、鱼山镇、凰岗镇、古县渡镇、鄱阳镇，经龙口入鄱阳湖。这是一条自西向东流的河，在这条河的南岸古县渡镇古南社区有一个近千人的渔村，叫桂家村。近200户人家，都是姓桂的，无一户异姓人家。村庄虽然不是很大，但村风家风纯朴，人心特齐。每年由古县渡镇组织的龙舟赛，几乎是年年拨得头筹，总是遥遥领先，夺得第一名。

我大姐就出嫁在这个村上，姐夫名叫想妹仂。关于姐夫的名字是有一个故事的，姐夫的父母先生了俩个儿子，特别想第三胎为女儿，故取名为想妹仂。结果，姐夫出生，仍是男孩子，小名就叫想妹仂。待到第四胎，姐夫的父母才如愿，真的生了一个女儿叫桂金娇。“想妹仂”这个名字一直叫到姐夫因脑溢血突发去世为止。三十多年前，每年腊月二十八是桂家村的渔年。每当渔年一到，想妹仂姐夫一大早就来古南街上接我去桂家玩渔年。

桂家村在腊月二十八日清晨，首先由村里安排四个年轻力壮的劳动力，将菩萨抬出来游村，后面还安排了村里的串堂班，敲锣打鼓的伴行。菩萨游村，家家户户都要到，菩萨进门时，每家都要放鞭炮迎接，且每家要将香案上的一对蜡烛从菩萨手中的烛火里点燃，意为赐福进家。然后还要将菩萨抬到碗子圩桂家码头上，向六十多艘渔船赐福披红，每一艘船上要贴上“一帆风顺”、“鱼虾满舱”、“岁岁平安”等小春联。撑篙、船桨、船舵等船上主要物件要贴上红纸，或者是系上红布。菩萨布福到了每一户人家、每一艘船上后，再把菩萨抬到村里戏台面前举行公祭仪式，拜神祭祖，烧香祈福，为来年祈风调雨顺，祈发财，祈平安。菩萨面前摆了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摆满了鸡鸭鱼肉苹果等供品。在戏台面前举行的公祭，每一组六人，每人面前有一个稻草编织的蒲墩，每一个成年男子都要向菩萨三叩首九拜。公祭仪式由村长主持，村长宏亮的嗓门盖过噪音：“一叩首——，敬天敬地，天佑苍生；二叩首——，敬拜菩萨，佛照众生；三叩首——，敬拜祖先——，保佑子孙。”拜敬完菩萨后，要将每三根一捆的“香火”点燃各自带回家，各自在家祭拜自已的祖先。各自家厅堂均设有香几香炉，中堂正中挂有“天地君亲师”桂氏祖先字样。

腊月二十八渔年这一天，公祭仪式结束了。就由各个家庭自行安排，有宰杀年猪的，也有安排打麻糍的，整个桂家渔村的弄弄巷巷飘香扑鼻，到处洋溢着年味。

我宏霞大姐早已经烧好了一大锅热水，为杀年猪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想妹仂姐夫在腊月二十七傍晚就到松树村约好了一个名叫精鬼的屠户老表来杀年猪。杀猪盆是一个椭圆形的大木桶，被想妹仂姐夫用板车拉进了院子。精鬼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劳动力，个子不高，但有一身蛮力，只见他一手拉着猪耳朵，一手握着杀猪刀，在另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的帮手下，将大姐饲养了一年的近二百斤重的肥猪，抬上了杀猪桶，一刀见血，猪血喷射进放了有盐的清水饭盆里。等到放干净了猪血，再将整只猪放进杀猪桶里，在开水的热泡下，两个小伙子用粗棕绳上下拉动。精鬼屠户则用刮刀快速刨猪毛。大约半小时后，猪毛被刨干净了，精鬼用尖刀在猪后脚割开了一小口子，用一根铁棍伸进小口子，直捅猪全身，然后鼓起嘴巴，直接对着小口，将整只猪吹肥肥胖胖，用铁棍摔打得咚咚响。他估计差不多了好下手，再把猪头神福割下来，将猪挂在楼梯上开肚破肠，分成两边。猪内脏除肚子和肠放在杀猪桶里清洗以外，猪板油、猪肝、猪肺、猪腰花均盛在筛子里。精鬼屠户是有名的屠户，号称王一刀，你喊要剁一斤肉，他准会一刀剁给你一斤，不会多也不会少。偶尔失手，秤杆下溜了一点点，他会用杀猪刀剁一小块压秤，复秤时，秤杆旺旺地上杨。

吃年夜饭时，姐夫首先向桂氏祖先叩拜作揖三下，然后向我和精鬼作揖请座上。屠户精鬼犹豫了一下，面对我说：“你是我领导，又是舅老爷，我怎么敢与你平起平座呢？”我回说：“你今天是杀年猪的屠户师傅，理应座上，没什么敢不敢的。”因为我时任工商所所长，在农贸市场上的工作关系是管理与被管理的关系，我曾因精鬼故意短斤少两，遭遇消费者投诉，我没收过他的不合格手秤，罚过他的款，教育过他。

大姐的年夜饭非常丰盛：桌子上摆满十几个菜，印象深的记得是炒猪肝，黄丫头等，还有水煮翘咀白。桂家村人说，白鱼玩年，叫白手起家，越玩越有，不仅仅是年年有余。同时吃白鱼时还有规矩，船家撑舵主人，不可亲自动手翻鱼身子，忌讳翻船。

金猪辞旧岁，瑞鼠迎新春。

尽管2020年鼠年，隔着山隔着水，封城封路，互不往来，透过手机屏、电脑屏、电视屏，还是不断地传来祖国亲人们的大爱，共同抗击新型冠状病毒战役，武汉加油，天佑我中华！年需要仪式感，但时过境迁，年的仪式感也在不断翻新。80后、90后是在观看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中长大的，而我是在观看春晚中逐年变老的。唯愿安度余生，写些温暖的文字，记叙过往时光以作对故人的怀念。在岁月的深处，我感恩想妹仂姐夫，感恩大姐，让我感受了渔村浓浓的情，渔村浓浓的味，渔村浓浓的爱，让我终身忘不了在桂家过渔年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