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鄱阳湖文学》的头像

《鄱阳湖文学》

内刊会员

随笔杂谈
202307/24
分享

任 蒙||一个世界性的艺术话题

优秀的音乐必须倾心去读。

有一支名曲我读过数百遍,可至今没有真正读懂它。它太博大了,太深邃了。

以其实力和卡拉扬、伯恩斯坦、索尔蒂并列为世界四大指挥家的小泽征尔,曾在中国指挥交响乐团演奏这支乐曲,赢得经久不息的雷鸣般的掌声。第二天,当他在中央音乐学院第一次听到用二胡演奏这支名曲时,他泪流满面地跪下了。

——“这种音乐只应该跪下去听,坐着听和站着听,都是极不恭敬的。”

这位二十多岁就赴欧深造,饱受西洋文化熏陶的第一流的日本音乐家,第一次读懂了它。

他以音乐的名义给了它最高的评价。

它的作者瞎子阿炳(华彦钧)早已故去。然而,被视为“东方人的骄傲”的小泽征尔,却以这位曾经苦度在中国里巷的盲人音乐家为骄傲。因为小泽征尔的极力推崇,《二泉映月》被公认为世界上不朽的十大名曲之一。

华彦钧走了。

然而,活着,永远活着的是他留下的令人心灵颤抖的千古绝响。

音乐的表现形式是声音。而声音是无形的,它作用于心灵的力量更是无形的。一支名曲诉诸听觉,通过独特的感官神经去弹拨心灵之弦。

《二泉映月》在它被发现之前,是无标题的,但它表现的主题却极其鲜明。

这支曲子中不但没有故事,而且没有任何象征现实世界事物的艺术符号。它有的只是生命意识,只是内心深处波涛的起伏流程。

华彦钧边拉二胡边在无锡的街巷缓缓行走,一支名曲就在他的茫然行走中谱就。我们没有理由究问他为何未感受到某种光亮。

可是,他在对黑暗的控诉中却深藏着渴望。

它那丰富的旋律决不是用耳朵可以听到的。

——它是一部读不尽的书。

你或许从凄然悱恻,如诉如泣的倾吐中,读到一种苍凉;或许从迷蒙幽暗,激昂忧愤的琴声中,读出的是悲怆;或许从顿挫有致,优美晶莹的音符中,读到的是古老的江南水乡;或许从跌宕起伏,苍劲有力的旋律中,读出的是原实的音色……

或许你什么都没有听出,而又什么都能听出。

没有必要去从中寻找这位盲人音乐家对泉水、对月亮的描绘,因为他的杰作确有现实依据但不存在具体的现实原型。

也没有必要去探询他究竟哀怨的是什么。因为他用的是极其独特的语言,在控诉着整个非理性的世界。他极大的不幸也就是这个世界的不幸。

他身处社会的最底层。生活上他是潦倒的,心灵却是站立着的。

他双目失明,仅凭着自己对二胡的娴熟技巧,以灵活的五指和一把弓弦,把自己苦难的经历,把悲怆的人生,化作撼人心魄的超语言音响。

这种艺术生产的过程是神奇的。

虽然每个文艺理论家都坚信自己能够破译或者已经破译了它,但理论上的解析毕竟无法复原它那真实而独特的艺术孕育与诞生过程。

不然,许多艺术家或可按照这种程序去创造出同样伟大的作品来。因为,华彦钧所经受的并非是人生悲凉之最,驾驭弓弦达到如此熟练程度的也并非只其一人。

这就是超凡的艺术不可多得的原因。

华彦钧没有想过艺术的崇高。他甚至没有想到“为了艺术”,更不曾想到过不朽。他只是为了诉说,为了掌握一种乞讨的手段。

但,惊天动地的艺术却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从他的手中出现了。

艺术奇妙,往往就奇妙在这里;

艺术崇高,往往就崇高在这里。

我为先祖们遗憾,为自己庆幸。

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几位音乐家刚刚发现这支绕梁千古的名曲。

真正的艺术是为众多的欣赏者而创造的,并且能够为大众所接受。

《二泉映月》以超越时空的艺术力量征服了世界上最权威的音乐家。但是,更能体现它伟大的艺术魅力之处,在于它征服了无数的音乐听众。

生活在一支名曲诞生的国度,特别是经历过、或者说能够感受到名曲诞生氛围的人,如果不被它感染,那才是艺术的不幸。

艺术只有孕育于一种文化积淀的深层之处,才能超越生活,超越一切,才能永久地回荡于人类精神世界的高空。

中国伟大的民间音乐家华彦钧属于世界,《二泉映月》属于全人类。

然而,世界把贝多芬、肖邦、施特劳斯的每一个音符都说过了,对我们的华彦钧却说得太少。

当举世纪念这位音乐家的时候,我们可以断言:他将是一个永远说不尽的世界性艺术话题。

(任蒙:湖北广水人,当代著名散文作家,《武汉文学》主编,武汉市江岸区人大原副主任,现居武汉。出版有《任蒙散文选》《反读五千年》《诗廊漫步》等专著26部,其中多部作品再版或重印;曾获首届“全国孙犁散文奖”、第四届冰心散文奖、全国首届鲁迅杂文奖金奖。现为武汉多所高校的特聘教授、客座教授。)原载《鄱阳湖文学研究》2023年夏季刊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