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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阳湖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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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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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晓霖||印象老街

老街还在,可外婆已离开人世十余载了。岁月蹉跎,外婆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如昨。老街上,外婆家的旧屋一次次牵引我回到从前。

记得念中学时,我心里总盼着能放假,却又害怕放假,学校一放假便人去楼空,让以校为家的我,在父母离异、姐姐们出嫁后更觉得孤单恐惧。常常是在天黑前,就赶紧躲在房间里去了,独自熬过那漫漫的长夜。当我躲在窗后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晃荡着米袋子、菜罐子,手里捧着书,成群结队如电影散场般地离去时,我便像个偷窥之人倚靠窗边,目送他们的身影远去直至消失不见,神情益发落寞了。内心顾自埋怨为什么竟然自己穷得失去了故乡的支椽片瓦,平常只能住校,再属于我自己的童年时光里,竟然就缺失一大档邻里乡居的欢愉。

好不容易盼来了长假,母亲允诺带我去外婆家住段时日,那真是莫大的喜讯,喜得我连走路都是连蹦带跳地哼着小曲儿。外婆家的所在是在张岭乡的街上,当时,可算得上是比较繁华的街道了。交通出行方便,经济水平也很不错。街头有家很大的国营商店,称得上全街最显赫的建筑,两扇可容几人同时进出的店门,方便又气派。店内外干净明亮,货物琳琅满目。这里是十里八村的人常来购物、会友的地方,街上经常可以看到溜达或聚集人们在店外宽敞的台阶上,蹲着、坐着在那里侃新闻侃农活,有的在橱柜前溜达,还有的人点上一杆旱烟,漫无目的地抽着,看眼前人来人往的也不觉无聊。

紧挨商店的一侧,是街邻们濯洗衣物的大池塘。塘里清澈得可以看见虫鱼虾石。塘畔垂柳依依,宽平厚实的青石板洗台座落有致。遇上繁忙时,每个洗台要蹲两个人,此起彼伏的捶衣声,节奏是相当地震撼,常常引得路人驻足观看,令人思索。若是赶在早上或傍晚时分,没准还能听到外婆在那浣洗时爽朗的说笑声。每每在这时,母亲总是急急走过去叫着:“姆妈,我来了,我来洗。”外婆便拄着捶衣棒,撑起小小的身躯缓缓站立,拉顺压褶的衣服笑咪咪地说:“女囡,你来了真好,望长了眼盼来了你。”我甜甜地喊:“外婆。”她笑得更灿烂了,露出一口齐整的牙齿,抹了生发油的自来卷短发,很是精神也很是服帖地隐隐散发出悠悠的香气。外婆虽是不停劳作的乡人,对自己的形象却是相当注重的,衣着是得体得很。母亲唤外婆上旁边的水泥台阶上去歇息,自己下到洗台上搓洗剩余的衣物,我便也上去分担一些,洗完了好快点回家去。

塘尾的十字路口,有一条去外婆家最近的道,是一条可容两人并肩而行的青石板小巷,夏天靠右侧阴凉蔽日,冬日挨左侧沐浴暖阳。小巷不仅让人感觉舒服,而且丝毫不逊于戴望舒笔下《雨巷》中描绘的意境。我常一日三番几次地跑到巷口,待四处无人时静立,望一会尉蓝天空映衬下宽阔清亮的水面,再凝视那青砖青瓦簇拥的青石板小巷,从水天明媚之境,一下子又切换到炊烟人家的通幽小径,踟蹰惆怅间又满怀期待。当天空乌云翻滚大雨将临时,旁人都急匆匆地回家去,而我独自跑进小巷,看被分割在狭窄天空中的闪电,忽明忽暗地闪烁,电光火闪中的墙壁和青石板形似狰狞的巨型魔鬼,时隐时现。我,便犹如一位迷途者,找不到回家的路。雨点砸到青石板上,碎散开来或掉落墙沟中,蹦跳到墙面上,像密集的子弹。我在这幽暗与雨林的围捕中变成奔跑的勇士,努力寻找黑暗前头的光明。

小巷的第一个拐角处便是两个舅舅家的正屋,屋前宽敞的场地上有一颗高大的樟树,饭点前后时分便热闹非凡。煮妇们边闲聊、边择菜什么的,儿童们在玩小人牌、跳房子……经过的路人,远远听到喧闹声,便好奇地加快步子赶过来瞧个乐子。从左侧两个舅舅家连着的灶房穿过,再踏过院中二十几块青石条铺就的长廊形小径,在拐弯处便可看见外婆和小舅住的三间青砖瓦屋。外婆习惯一起床先打扫院子,哪怕已经很干净,她也要扫起一点细屑浮尘,即使有大风也不会扬灰。屋内收拾得井井有条,擦拭得异常光亮的桌凳灶台。中堂壁上悬挂大幅毛主席画像,威严中不失亲和;左右侧板壁上分贴的古装美图有:林黛玉与贾宝玉,文成公主等,这是我跟历史及文学名著中人物最近距离接触的开始。外婆爱整洁且审美力强,人缘又好,串门的人自然不少。东家端碗豆腐脑,西家送点自家种的好瓜果。我们去了,外婆引我们到房间的米缸前,故作神秘地问:“伢儿,你猜我留了啥给你们吃?”我们一脸兴奋,急不可耐地揭开木盖,“好香啊!”大家嚷嚷着,眼馋馋看外婆从米里掏出一个个宝贝。黄里透红的大苹果或咔嘣脆的枣子等存货,真诱人!那香甜的味道,至今似乎还遗留在舌尖上。如今回味起来,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水果。外婆心满意足地看我们大口吃,叨念是谁谁谁给的,眼角闪出幸福的泪花。风撩起她的布襟衣角,阳光照在爬满皱纹的脸上,驼起的背部滑过几片黄叶,让我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中那慈祥的奶奶。何其幸也,我有外婆!

几进几出的普通庭院,虽远比不上大家贵族的富丽堂皇,却让我安心快乐情感富有。青色屋舍和曲折延伸的石板路,总让我生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慨并享受闹与静,现代和古韵的多重叠加。多种感觉带来的美轮美奂,伴随我至今,是少年记忆里的瑰宝。外婆去世后,我便很少去老街了。多么希望老街依旧不变,古朴长存。时间缓缓地流淌,我坐在老街的石板凳上,看大手牵小手,饭菜的香味飘过,欢声笑语依旧在时空里飘荡……

如今的老街,已经被人们给冷落和抛弃了,显得十分的颓败和不堪,街邻们几乎全搬到大马路边用钢筋水泥建成的新家去了,每到夜晚霓虹闪烁,好不喧闹。可我,只喜欢老街的样子,她不仅朴素端庄,温婉贤淑,还过多地承载了我跟外婆在一起时的生活过往。老街于我,是一辈子的期许与念想。

       (原载《鄱阳湖文学研究》2023秋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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