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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阳湖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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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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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正伟||秦家客栈

1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站在客栈门前,紫薇望着远处的东梁,但她并没看见自己所期望的驼队。她侧耳听了一会,远处也没传来驼铃声。

秦家客栈地处河西走廊腹地,东距青云镇20里,西距红柳镇也是20里。或许是父亲秦东升从中看到了商机,所以才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开了一家客栈。因为这里常年刮着西风,所以,客栈选在一个山洼的背风处。站在客栈门前,向东最远能看到东梁,而向西却什么也看不见。

秦东升没有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长曰紫薇,次曰朱槿。这姐妹俩从小天生丽质,讨人喜欢。长大后,姊妹俩更是出落得跟花儿一样。

回到屋里,紫薇没有点灯。今天店里没有客人,显得静悄悄的。紫薇双手托腮,望着

窗外,眼神竟然有些发呆。看着看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儿,便来到了门外。她用木杆挑下挂在屋角的红灯笼,点燃后又挂了上去。她担心夜风会将油灯吹灭,便将风门关到了最小。

一转身,不知母亲什么时间站在了身后。“紫薇,你在干什么?”

“朱槿不是去西梁驮水了吗?我想给她照照亮。”西梁有一眼泉水,是附近唯一的水源。

“西梁不是在山洼的背面吗?你怎么给她照亮?”

紫薇闻言,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她才慢慢说:“她回来不就能看到亮了吗?”

“你不会是有什么事儿吧?”

“今天是初一,老三他们应该到了。以前,他们每月初一都从武威赶过来,十五又从新疆赶回来。”老三名叫林阳,他是跑驼帮的。因为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这样称呼他。

母亲吃惊地看看紫薇,突然用食指点了一下紫薇的额头。“死丫头,什么时候有的心思?”

紫薇只顾抠着指甲,并不正面回答。“反正,我就是喜欢他嘛。”

“其实,老三这娃儿很不错,只是岁数大了些。另外,他是个跑生意的,风餐露宿,居无定所……”

“岁数大一点有什么不好嘛!跑生意又怎么了嘛!”紫薇嘟囔道。

“你可得收住心呀!这事儿,容我和你爹好好合计合计!”

这时,老黄突然叫了起来。原来是朱槿驮水回来了。紫薇帮她卸水桶的工夫,朱槿突然俯下身来呕吐起来。母亲过来问:“朱槿,你怎么了?”

“可能是晚上吃得不舒服……”母亲帮她捶捶后背,一脸疑惑的样子。

紫薇卸了水桶,就回到了屋里。朱槿见姐姐紫薇的屋里黑魆魆的,便问:“姐姐,你怎么不点灯呀?”

“不是点了吗?”紫薇指指屋角的红灯笼。

“我是说屋里。”

突然,老黄又叫了起来,紫薇一蹦子跳出来。远处,传来一阵驼铃声。夜幕下,屋角的大红灯笼依旧是通红通红的。紫薇把手捂在心口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

东梁脚下,依稀出现几个亮点。那一定是老三他们的马灯……

朱槿追出来问:“姐姐,你怎么了?”

“朱槿,你回屋歇着吧,这里没你什么事儿。”母亲想把朱槿支走。

老黄叫得越凶了。渐渐地,驼队近了,紫薇甚至能听见骆驼的喘气声……

走近一看,来人果然是老三他们。这支驼队,由六户人家的十二匹骆驼组成。每家两匹骆驼、一个人,一共六人。老三大约二十七、八岁,他身强力壮,气宇轩昂。他一张国字脸,高鼻梁,浓眉毛,大眼睛。他脸上虽然写满了疲惫,但浑身上下都透射出一股阳刚之气。

看到老三,紫薇姐妹同时上去帮他牵骆驼,母亲也迎了上来。老三说:“婶,不知您客栈里还有没有肉和菜?今天,我顺便从青云镇带了些过来。”

“那感情好!大家都饿了吧,我马上做饭!”紫薇母亲笑盈盈地说

紫薇从老三手中接缰绳的当儿,老三趁机碰了一下朱槿的胳膊,将一对精美的玉质耳坠交给了她。“给!”

紫薇闻声扭头一看,发现了妹妹手中的玉坠。顿时,她露出了不悦的神色,扭头就走。

母亲喊道:“紫薇,你去哪儿?快过来帮厨。”但是,紫薇仿佛没有听见似的,跑进了自己的屋里。

母亲朝老三努努嘴,示意他进屋看看。“我可以进来吗?”外面传来敲门声。

紫薇没应声,不料老三却推门而入。他掏出一对耳坠说:“这是送给你的。”

“送过人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呢。”

“这是专门送给你的,和朱槿那对不一样。”紫薇闻言,这才抬起头来。果然,这对是黄色的,而朱槿那对是浅绿色的。紫薇见了,顿时破涕为笑。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咳嗽声。显然,这是秦东升的声音。紫薇接过耳坠,端详一会,突然说:“谢谢!我这就为你做饭去……”说完,紫薇便奔向了厨房……

老三回屋洗漱的功夫,朱槿悄悄进来了。“想死我了。”老三放下手里的羊肚手巾,就抱住了朱槿。朱槿本能地挣扎,奈何她挣不出老三那强有力的臂膊。

“咋办呀?都三个月了……”

“什么三个月了?”

朱槿刚想说话,外面传来了紫薇的喊声。“老三,尕六,快来吃饭了。”

老三放开朱槿,就来到了饭堂。临窗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肉。朱槿一闻到肉腥味,又俯身呕吐起来。母亲过来拍拍她的背,问道:“究竟是咋了?”朱槿脸一红,只是擦嘴,却不吭声。“紫薇,你在这里盯着点。”说完,母亲就拉着朱槿出去了。紫薇躲进吧台里,低头侍弄着玉坠。

“三哥,今天有点累,咱喝碗酒解解乏吧。”尕六说。

“好吧!”六人各自端起了桌上的酒碗,一阵叮叮咣咣声响过之后,大家一饮而尽。

“爽!我们常年漂泊在外,风餐露宿,只有到了秦家客栈,才像回到家一样……”老三感慨地说。

“紫薇,你爹可真会选地方,这里不仅能方便过往的商客,还是独门生意……”尕六说。

“不仅如此,房费也便宜,仅为青云镇的一半。”猴子插话道。

“只是买菜不太方便,这世间的事儿呀,总是不能两全!”紫薇插话说。

“咣当!”突然,外面传来一声闷响,众人同时向外张望。紫薇出门一看,原来是灯笼被大风刮了下来。灯罩已经被摔碎了,灯笼随风滚向东边的低洼处。绷在灯笼上的红绸子已经被烧去了一大半,地上散发着浓浓的煤油味。

“紫薇,怎么了?”尕六隔窗问。

“没事,挂在屋角的灯笼被风刮下来了。”

“这不逢年不过节的,挂灯笼做什么?”

“饭后,朱槿去西梁驮水,我给她照亮。”

“不会是给老三照亮吧!哈哈!哈哈!”

“尕六,你坏死了……”

紫薇收起灯笼,正准备将它挂回原处,突然听见母亲和朱槿在西屋对话。“老实说,是谁的?几个月了?”朱槿只顾哭,却不应声。

“快说呀,我的冤家!”

“是老三的,都三个多月了。”

“哎哟,作孽哟,你们怎么可以……这可怎么办呀?我还以为老三喜欢的是你姐姐呢。”

紫薇一听,猛地就闯了进去。朱槿和母亲见了,同时瞪大了眼睛……

2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会平静的。老三心里惦记着朱槿,还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摸到她的房间里去。紫薇心里骂着老三,这个天杀的,我如此真诚地倾心于他,他却把我妹妹的肚子搞大了。朱槿担心自己会招来爹妈的责骂和世人的白眼,也担心这个孩子的将来。而秦东升夫妇无不在唉声叹气,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丑事,以后怎么见人?

子夜时分,老三悄悄地披上褂子,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起来。外面没有任何声响,他心里“嘿嘿”一笑,便出了门。突然,黄狗叫了起来,老三吓得又退了回去。他后悔自己没约朱槿去后山的林子里。他摸摸墙上的干粮袋,里面还有半个锅盔。他掰下几块,就将其中一块扔给了黄狗。看到黄狗埋头去吃锅盔,老三就蹑手蹑脚地来到朱槿的门前。他看看黄狗,又扔出一块锅盔。他轻轻地敲了两下房门,低声说:“朱槿,快开门,是我。”

然而,没等朱槿应声,他的肩膀却被人敲了一棒。他转身一看,只见紫薇怒目圆睁地看着他。这还不算,紫薇的父母也在门口瞪着自己。

秦东升轻轻地走过来,示意紫薇回屋,然后对老三说:“你跟我来!”

老三一猜,就知道自己和朱槿的事儿败露了。他硬着头皮来到秦东升的房间,秦东升示意老婆不要点灯。他一言不发,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看到丈夫不说话,紫薇妈首先打破了沉寂。

“老三呀,我们把你当亲儿子看,你怎么就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儿?”

“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明说了吧,朱槿怀孕了,是你的种。你说咋办吧!”秦东升磕嗑烟斗,终于开口说话了。

“真的?太好了,那我娶她行吗?彩礼由你们二老定。”

“你认为事情就这么简单?你这样做,庄前邻后的人会怎么看?再说了,紫薇也喜欢你,这可如何是好!俗话说,长幼有序,先幼后长总不是个事儿!紫薇天生好强,以她的个性,你得罪了她,以后这亲戚怎么做?恐怕你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那……那咋办?”

“你说呢?明天,你还是别去新疆了,回去跟你爹商量商量,看看该怎么办吧!”

“不用跟我爹商量,我的事儿自己做主。”

“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其实,和你爹商量不商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不打算找个媒人?”

“秦叔,秦婶,我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就让尕六做媒,可好?”

“太年轻了吧!不过,也只能这样了。纸包不住火呀,不能再拖了。另外,你必须入赘我们家,不然的话……哼!”

“这事儿好办,我都听您的就是了。”秦东升夫妇一听,脸上顿时有了笑容。原来,这才是他们今晚最想说的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本要赶往新疆的驼队却没西去,而是就地办起了喜事。尕六等人压根就没想到,老三居然干了一件天大的事儿。众人在朱槿的房间里贴上红红的“囍”字,又贴上新窗花和对联,顿时屋里一团喜气。一整天,大家都沉浸在无比的欢乐之中,唯独紫薇紧锁眉头,闷闷不乐。

晚上,尕六等人来闹洞房,他们把一个苹果挂在半空中,让新婚夫妇嘴对着嘴啃苹果。朱槿身子本来就不方便,加上昨晚没休息好,她总是咬不着苹果。猴子一看没辙,就换了一个玩法。他要让朱槿当众表演一下,她是如何怀孕的。这一下,朱槿被彻底激怒了。于是,众人被朱槿轰出了洞房。

转天一早,老三没随驼队西去,而是在家度起了蜜月。他委托尕六把自己的货物卖了,顺便从新疆带些葡萄干过来,想让朱槿吃。

驼队走后,紫薇终日垂泪,卧床不起。无论谁来劝,她都不理不睬。第三天,秦东升让老三去送饭菜。紫薇一见老三,却愤怒地说:“滚!”到了第四天,紫薇强打精神,去西梁转了一圈。老三担心会出状况,便和朱槿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紫薇见老三夫妇跟着自己,便在西梁打个转身回家了。从客栈到西梁,不过两里地的路程,但紫薇走得很费劲。因为这几天,她的体力下降得太厉害了。

次日,她开始正常吃饭,只是不说话,也不干活。每天,她都出去锻炼一圈,然后按时回家。一周后的一天,她出去后却没回来。天擦黑时,秦东升夫妇慌了,这丫头,她不会是想不开吧。于是,大家分头去找,但众人把她可能去的西梁、东梁和野草滩逐个走了一遭,也没发现紫薇的踪影。

当晚,全家一夜无眠。他们商定:次日,秦东升翁婿二人分头去找。因为只有一匹马,老三徒步去东面的青云镇,而秦东升骑马去西面的红柳镇。临走时,秦东升一再强调朱槿母女,无论谁来咱家客栈,都一概不接待,尤其是要提防青云寨的土匪。

两天后,翁婿二人一前一后回来了。他们都说,自己找遍了镇上所有客栈和饭馆,但都没打听到消息,更没见到紫薇的身影。

就在他们感到绝望的时候,紫薇却自己回来了。回来时,她跌跌撞撞,头发散乱,脸色憔悴,疲惫不堪。父母见她浑身是土,便问她去哪儿了?她也不回答,只是流泪。

其实,紫薇并没去别处,只是上了一趟青云寨。青云寨是土匪头子“震河西”盘踞的地方。那天,她到山寨时,岗哨举枪问她是干什么的?她说找震河西谈事情,土匪见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女的,便蒙上她的眼睛,把她带上了山。“快说,找我干什么?”

“大当家的,我知道您是个爽快人。我有个心上人,可他最近娶了别的女人。我想请您帮我劫持他,然后和他一起远走高飞。”

“原来是个痴情女。那我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付给您钱。”

“付多少钱?”

“这正是我想和您商量的。”

“你拿来两千大洋,我就帮你把这事儿办了。”

“大当家的,能不能少点?我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

“也可以,但你今晚必须陪我过夜。”说完,震河西淫笑着扑向了她……

其实,在上山之前,紫薇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既然进了土匪窝,恐怕难逃此劫。但她一想,如果能用一时的痛苦换来终身幸福的话,那也是值得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震河西竟然把她赏给了手下的弟兄。结果,她被十几个土匪给轮奸了!她极力反抗,却被一个名叫三愣的土匪关进了地窖。他们不但不给她吃喝,还时不时地进来性侵她。

震河西知道后,愤愤地扇了三愣一记耳光。“她是我们的摇钱树,你玩玩就行了,怎么还把她关在山上?快送她下山,让她去筹钱。”

于是,紫薇勉强吃了几口饭,就被三愣送到了青云镇。紫薇担心土匪会找到秦家客栈滋事,就谎称自己是青云镇的。从青云镇到秦家客栈,紫薇几乎是一路爬着回来的。

朱槿端来一碗小米粥,紫薇勉强喝了一碗。三天后,她向父母提出一个要求。“我想去省城投奔表哥,做点生意,你们给我准备些钱吧。”

“得多少钱?”

“大约两千大洋吧!”

“咱家哪有这么多钱?即便把所有家当卖了,恐怕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呀?”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这么多钱!”

对于紫薇的请求,秦东升夫妇一筹莫展。老三说:“我倒有个办法,可以筹到钱。一是我回趟老家,发动亲戚朋友筹款;二是等驼队回来时,我向这帮弟兄凑凑。我想,他们是不会驳我面子的。”

秦东升一听,便喜出望外。“你回老家,这一去一回,那得多长时间呀,还是等等驼队吧!可是,万一驼队凑不齐两千大洋,那可咋办呀!”

“我琢磨过,应该能凑齐。即便凑不齐,也缺不了多少。”

从次日开始,一连下了几天的连阴雨,驼队因此迟迟未归。终于有一天,戈壁深处传来了驼铃声。驼队入住后,尕六首先拿出了葡萄干。老三谢过尕六,便将紫薇要去省城做生意的事儿说了一通。他要求大家留足盘缠,把剩下的钱都借给他,有多少算多少。

众人把大洋汇集到老三手里,一共是一千七百块。有了这些钱,加上秦东升平时的积蓄,两千块大洋总算凑够了。可作为父亲,女儿路上的安全,他不能不考虑。

“紫薇呀,外面兵荒马乱的,我先到青云镇找个熟人,让他带你去省城。”

次日,秦东升专门跑了一趟青云镇,委托赶马车的杨宏亮把紫薇捎上。当即,他把外甥李春的地址留给了杨宏亮。

这天,秦东升带紫薇来到了青云镇,他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紫薇,一定要听杨叔的话,到省城后就来封信。

然而一月过去了,秦东升也没收到紫薇的只言片语。一天,秦东升专程去青云镇探听消息。杨宏亮说:“你闺女走到景泰的三川口就下车了,她说坐马车太慢了,要改乘汽车去省城。”

秦东升一听,忙找人代笔,给远在省城的外甥李春写了封信。一月后,他收到了李春的回信,李春说,紫薇压根就没找过他。

惊闻这个消息,秦东升一下就瘫软到地上。难道说,紫薇被人打劫了?她身上带了那么多钱,万一被坏人盯上可就麻烦了,他不敢往下想。老三分析说:“三川口是个三省交界的地方。向东走,可通中卫,直达延安;往北走,可通银川,直奔蒙古;往南走,可通皋兰,继达兰州。在这个地方下车,真不好说她会去哪儿。不过,紫薇一贯思想激进,爱憎分明,保不准,她去延安投奔共产党了。”

秦东升一听,就算是她去了延安也行呀!可千万别遇上坏人。对于紫薇的失踪,秦东升夫妇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朱槿两口子也深感愧疚。秦东升一想,当初要是不给她那么多钱就好了。他一拍脑门,自言自语地说,时逢乱世,我真糊涂呀!

3

春节刚过,朱槿就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盼盼”。望着可爱的小孙子,秦东升脸上一下就有了笑容。可半年来,紫薇音讯皆无,秦东升看上去老了许多。好的是有老三在,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孙子满月时,亲家林永春也来喝满月酒了。两亲家一见面,就觥筹交错,敞开心扉喝了起来。酒酣,秦东升突然老泪纵横地说起了紫薇的事儿。

林永春接茬说:“我觉得我家三儿说得还是有道理的。紫薇一定是去延安了!要不然,她怎么会不来信呢?要知道,延安是共管区,而青云镇是国统区,两地不通邮呀!对吧!”

林永春的一席话,只说得秦东升将信将疑。“但愿如此吧!”

然而,一晃盼盼都三岁了,可紫薇还是杳无音讯。为此,秦东升常常梦见紫薇被一群无赖追着跑。每次醒来,他都大汗淋漓,难以入睡。好的是,老三聪明能干,仅仅三年的光景,他就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有了一些积蓄。

开春后的一天,秦东升牵着枣红马去青云镇买菜。翻越苗岭时,他见一队人马从山下的官道上飞驰而过,他忙躲在了树林中。待马队过去后,他才吆着牲口晃晃悠悠地下了山。

回到家里,他才知道老三被土匪劫走了。敢情,他今天遇见的那队人马就是青云寨的土匪。此前,他听说青云寨的匪首变成了刘二麻子。这一阶段,他经常听到匪首刘二麻子杀富济贫的消息。

朱槿哭着说:“爹,今天这帮土匪很蹊跷,他们并没抢什么东西,也没干其他坏事,只是把老三装进麻袋驮走了。一个名叫二奎的土匪说,他们是受刘二麻子的指派,专门来拿老三的。”

秦东升仔细一想,老三做事本分,从不招惹是非,他怎么会得罪土匪呢?

日落时分,尕六等人从武威抵达秦家客栈。见到他,朱槿就把今天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尕六问:“青云寨在什么方向?离这儿有多远?”

秦东升说:“东面,不,是东北方向,大约50里地。”

尕六从图筒里拿出一张地图,用铅笔和尺子摆弄一番,最后把青云寨标到了图上。他说:“应该是东北方向60里才对。您看,这儿四周等高线很密,说明地势陡峭;山顶等高线稀疏,说明地势平坦。显而易见,这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冲。所以,土匪才会把这儿作为据点。”

“那怎么办?土匪要是敲诈勒索,我家里可拿不出几个钱呀。你知道的,我们刚还清债务。”

“不不不,土匪是冲着人来的,而不是冲着钱来的。”

“何以见得?”

“您想呀,如果土匪是冲着钱来的,他们今天能不抢东西吗?”

秦东升觉得尕六分析得有道理,但是,土匪抓老三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尕六掏出一个本子,从上面撕下一张纸,写了几行字交给秦东升说:“我们走后,如果有戴红五星的部队从这里经过的话,您就把这个交给一个名叫董振堂的首长,他一定会帮您的。”

秦东升吃惊地问:“尕六,你是什么人呀?”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三是我哥们,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凭老三的智慧和体魄,他绝不会有事的。”

话说老三被驮到青云寨后,就被关到了一个地窖里。整整一天,他没喝一口水,也没吃一口东西。晚上,他又饿又渴,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第二天早上,一缕阳光从天窗上射下来,老三开始大喊大叫:“喂,有出气儿的吗?”“你们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把老子带到这里来,既不给吃的,又不给喝的,想把老子饿死吗?”“有本事,你们下来两个!”

可是,无论他怎么喊叫,都没人搭理他。晌午时分,老三实在渴得不行,他就想喝口自己的尿。这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二奎,快把他放出来,大当家的要见他。”

只听“吱扭”一声,天窗被人打开了。顺着天窗,从上面放下一个梯子来。老三顺着梯子爬到地面,原来这里是一处山顶,山上不仅阳光明媚,还鸟语花香。一路上,两侧都是荷枪实弹的土匪。转眼,老三被带到了一个木制房间里。但是,屋里空无一人。

老三大声喊叫之际,那位老者走了进来。“你就是老三?”

“是的,你想如何?”

“果然一表人才,谈吐不俗。”

“老家伙,你是谁?”

“说了你也不知道,还是别问了。”

“你们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

“欠了别人的债,总是要还的。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春节前,我就把所有的债务都还清了。我这个人,做人一向坦坦荡荡,根本不欠别人的债。”

“我说的是情债。”

“情债?”

“这个你认识吗?”说话间,老者从怀里掏出一对耳坠,往老三眼前一晃。老三惊叹一声,这不是自己当年送给紫薇的那对耳坠吗?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你先别着急,它的主人马上就要到了。”

老者话音刚落,就从门外进来一个腰插双枪的女人。老三不看则已,一看就吓了一跳。原来,她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年的紫薇。

“紫薇,这些年,你去哪儿了?爹妈的头发都愁白了,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这样一身打扮?”

紫薇一摆手,老人退了两步。“干爹,这里没您什么事了。”

老三没想到,紫薇居然将这个土匪认为干爹。老三猜想,或许她是出于寂寞或思亲的缘故。

老人出去后,外面的岗哨随即也撤了。“你还有脸问!”

“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为爱痴狂,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是你自作多情,怎么能怪我呢?我又没承诺你什么。难道说,是我把你送到土匪窝里的吗?”

“难道不是吗?当年,你抛弃我,害得我去找青云寨的土匪头子‘震河西’帮忙,想劫持你远走高飞,结果我被十几个土匪轮奸了。”

“什么?你被土匪……你怎么不早说?要是你早说了,看我不阉了这帮畜生。”

“得了吧,你能干过土匪吗?你认为你是谁呀!他们说,只要我交足两千大洋,就帮我实施计划。为了能得到钱,震河西才放了我一马。为了防止他滋事,我谎称自己是青云镇的。于是,他派人把我送到了青云镇。从青云镇到秦家客栈,我几乎是爬着回去的。”

“找土匪帮忙,你这个思路就不对,所以你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错上加错。”

“但我别无选择。”

说话间,有人敲门。“报告大当家的,时辰到了。”

“好,端上来吧!”

“是!”

不一会儿,二奎就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了。盘子里,放着一个壶茶,一个茶杯,一只烧鸡,还有两个花卷。老三又饿又渴,看到食物,他一下就坐不住了。“你也太过分了,一天一夜,既不给吃的,也不给喝的。”

“当年,我就是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我要让你也尝尝这个滋味。只可惜,你是男的,我没法让人轮奸你……”

老三也不客气,他先喝了一杯茶,又撕了一条鸡腿……“那你拿到钱后,为什么没去省城找表哥?”

“我说去省城找表哥做生意,那不过是个幌子。我听说景泰老虎山的杨九妹实力远在震河西之上,加上我仇视震河西一伙,所以下车后就投奔了杨九妹。那两千大洋,自然就是我给他的见面礼。上山后,我做了他的压寨夫人。但是,我担心自己会怀上他的孩子,就偷偷地吃了一包麝香。后来,为了掏空他的身子,我又帮他张罗了两房小老婆。”

“怎么?杨九妹不是女的吗?”

“当然不是,这是土匪惯用的障眼法。他取个女人的名字,就是想给人一种错觉。我之所以化名刘二麻子,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我进山寨后,就设计让杨九妹染上了鸦片。待他成为废人之后,我趁机做掉了他。于是,我就坐上了第一把交椅。一月前,我率部来到青云寨找震河西等人报仇。感谢老天爷,让我如愿以偿干掉了这些畜生,并接管了他的山寨。”

老三吃惊地看着紫薇说:“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个狠角色。”

“有人给我算过命,说‘紫薇’与‘朱槿’天生大相不和。‘朱’乃正红,‘紫’乃乱红,是夺朱之色。算得真准,哈哈!”

这时,外面有人报告。“大掌柜的,山下瘸六来报,苗庄那个负心汉张桐已经被弟兄们做掉了,首级就挂在寨口。”

“好,以后要是再听到哪里有负心汉,就马上给我做掉,不用请示我。”

“是!”

4

晚上,二奎把老三带进一间浴室,让他在一个木制浴缸里洗澡。洗完澡,他又被二奎带到了北边的一个房间。他进来时,屋里缭绕着一股女人特有的清香味。老三打量房间的工夫,紫薇气喘吁吁地进来了。

老三问:“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每天这个时候,我都要去练一阵功的。你在这里等会,我也去洗个澡”

说完,紫薇就出去了。老三取下墙上的驳壳枪,摆弄了起来。驳壳枪很重,但他不会用。

半个小时后,紫薇穿着一件睡袍进来了。她一进来,就敞开了睡袍。老三清楚地看到,睡袍之内,紫薇没穿任何东西,她冰肌玉骨,光洁如玉。

“今晚,我要得到你,来吧!”

老三端着驳壳枪,不由自主地对准了她。“不,你是我大姨姐,我绝不能做对不起朱槿的事儿。”

“你得了吧,哪个男人不偷腥?你我都是过来人,即便你不喜欢我,但我们行一次床笫之欢,你总不至于吃亏吧。”

“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开枪了。”

紫薇莞尔一笑,干脆褪去睡袍,光着身子走了过来。“你开枪呀!”

无奈之下,老三便扣动了扳机,但枪并没响。原来,枪里根本就没子弹。

“怎么,还让我叫人进来扒光你的衣服吗?”

“你简直就是一个淫妇。”

“我都做土匪了,做回淫妇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淫妇就淫妇吧,快活就行。”

随着紫薇的一步步逼近,老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面对着她的裸体。他紧忙转过身去,紫薇趁机上前抱住了他。她的丰胸,酥软地贴在老三的后背上。老三一阵亢奋,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和紫薇拥抱在了一起。继而,两人疯狂地滚到了床上……

“怎么样,我床上的功夫不比朱槿差吧!”

“你……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对,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想不到吧,我在你的茶水里下了春药!哈哈!哈哈!”

“你……你……”

“‘你’什么?你本来就该属于我。现在,我虽然已经不是黄花之身,但我也不失初恋时的激情。只可惜,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说着,紫薇流下了眼泪。

“你放我下山吧,山下有你父母,还有你妹妹,他们都应该有人照顾。而照顾他们的人,就是我。另外,你的小外甥都已经三岁了,你还没见过他呢。”

“不,你属于我,你是我的玩物。”

“啪!”老三一听,就扇了紫薇一记耳光。

“你竟敢打我!”顿时,紫薇眼里露出了凶光。老三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愠怒之下,紫薇突然又露出了笑脸。“打得好,其实被你扇耳光也是一种幸福。你可以给他们写封信,告诉他们,你在山上很安全。”

老三坚持自己一定要下山,可紫薇说:“你下不下山,这由不得你!还是乖乖地写信吧!”

老三连夜写了一封信,可紫薇一看就把信撕了。“重新写,信中绝对不能提我。否则的话,你知道后果。哼!”

迫不得已,老三重新写了一封信。这一次,他在信中并未提及紫薇。紫薇阅后,还算满意。“这还差不多。”这时,紫薇突然有些口渴。她起身去倒水的工夫,老三趁机把床上的耳坠装进了自己兜里。

次日一早,紫薇派二奎下山去送信。趁紫薇不备,老三悄悄把玉坠交给二奎说:“劳驾,请把这个交给我老婆吧。”

日落时分,有人来报,说山下有个骑枣红马的女人要见大掌柜的。紫薇听后犹豫一下,便说:“快带她来见我。”

老三心里寻思着,骑枣红马的女人,她会不会是朱槿呢?恰在这时,就见女人被蒙了双眼,五花大绑地押到了自己面前。紫薇解下黑布,来人果真是朱槿。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老三吃惊地问。

朱槿并没回答老三的问话,而是环视了一眼山寨。她说:“姐姐,你果然在青云寨,这些年,你还好吗?”

“我好不好,与你没任何关系。”紫薇并不领情,但她示意二奎给朱槿松绑。

“林阳,我在收到信件的同时,也收到了那对耳坠。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当年你送姐姐的玉坠。由此判断,姐姐还活着,她就在青云寨。于是,我就说服父母,上山来了。”

“什么?你把我的玉坠偷了?”紫薇四下摸兜,却不见玉坠。

“别发火,我又给你带回来了。”说完,朱槿从兜里掏出了玉坠。

紫薇接过玉坠,便朝空中鸣了一枪。听到枪声,众土匪马上聚集了过来。“大家都给我听好了,这是我妹妹。谁要是敢动她的歪心思,我就阉了他!”

转眼到饭点了,三人坐在一桌。朱槿姐姐长、姐姐短地说个不停,还一个劲地要求姐姐讲讲当年的事情,可紫薇始终一言不发。老三说:“别再追问了,以后会知道的。”

紫薇始终没动筷子,她冷冷地对妹妹说:“今晚,你和他做最后一夜夫妻。以后,他就是我的人了。”说完,紫薇扬长而去。紫薇走后,老三才把紫薇这几年的经历仔细讲述了一遍。

第二天早饭后,紫薇让二奎牵来枣红马,就要送朱槿下山。临别时,紫薇指着枣红马背上的一个布袋说:“那里面有两千大洋,外加两根金条,你拿着它为父母养老送终吧。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姐姐!你……”

“别叫我姐姐,我们两清了。你走吧!”

朱槿下山后,便将紫薇的事儿告知了父母。父亲听后,打算立马就要去见紫薇。朱槿劝说:“如今的姐姐已经是六亲不认了,还是等等吧。尕六不是留下纸条了吗?等他们的部队到了,您再去也不迟呀!”

两天后,有一支头戴红五星,穿着草鞋的部队打秦家客栈经过,秦东升找人将纸条交给了部队首长。首长打开军用地图,对身边的刘团长说:“刘团长,离这里东北方向约60里处有个叫青云寨的地方,看,就是这儿。这里盘踞着一股悍匪,匪首叫刘二麻子。你即刻率部开赴青云寨,先将他们包围,然后迫使他们缴械投降。记住,一定要保存实力,将其收编于你的麾下。”

“是!保证完成任务!”刘团长一个军礼,便去集合队伍了。

一刻钟后,部队开拔了。望着远处飞扬的尘土,秦东升突然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万一刘团长和紫薇火拼了可咋办?我还是去做他们的调解人吧,别弄得两败俱伤,不然,得不偿失了。”说完,他跨上枣红马就朝部队远去的方向飞驰而去……

(原载《鄱阳湖文学研究》2024冬季刊总第5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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