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夜,我和爱人驱车前往西湖孤山。一路上除了风吹过的声音,车窗外万籁俱寂。从五品龙井产地梅家坞,经中天竺,过灵隐寺,已经人迹罕见。
又经过了苏小小墓,辗转到了孤山,我们将车辆停在了西泠印社的门前,继而漫步在清风明月之间。左侧是疏密有致的山林,楼外楼、中山公园、浙江博物馆(旧馆)、浙江美术馆等悉数藏身于林木之中。右边是平静如镜的湖面,有若隐若现的三潭,还有金光熠熠的雷峰塔。
我们拉着两个女儿的手,朝着断桥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将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的苏小小从以诗传情的诗伎到恩人,以及广受古今文人赞扬的故事讲给了孩子们听。
走着走着,小女儿子兮或许是因为有所感悟,又或许是因为受到鼓舞,忽然说“爸爸,我们来对七言吧!”
我收起手中正在摄录的手机,回复道“哟,兴致很高嘛!那我们就以此时此刻的所见、所闻、所感为题吧!不过,是你们姐妹俩来对,我和你妈妈负责欣赏。”
大女儿子乔,看了看被路灯映衬得如血似霞的枫叶,沉思良久,兴奋地喊了起来。爸爸,爸爸,我想到了一副上联,“如虹枫叶深秋色。”你看,那枫叶像不像彩虹,像不像晚霞?现在又是深秋季节,我这个上联还不错吧!说完,她还得意地笑着。
我没有说什么,当即对着大女儿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赞赏。
子兮不甘示弱地自言自语着。“姐姐说的是树叶,我想用花来对。可我也没见着孤山有什么花呀……嗯,菊花?不行,这里没有……”她一边思考着,一边四处张望着。
爱人拉着她的手,顺着一缕光指向了不远处的树下。子兮一见,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高兴地跑了过去。“我找到啦!是芦苇!”
我提示了一嘴,“你仔细观察一下,想一想这芦花像什么?”
“芦花看起来像是雪花,又像是白霜,还像……还像春天的柳絮。”她煞有介事地沉思着。
“我知道怎么对下联啦!芦花似雪深夜光。”子兮,对出来了。她妈妈赶紧也给竖了个大拇指。
大女儿激动地说“兮兮,你这么快就对出来啦,太棒了!姐姐给你点个赞!可是,你看一下,我的上联说的枫叶红得像彩虹,形容词‘虹’是在前面的,还有我上联已经有一个‘深’字,你下联和我重字了。你再看看要不要改改?”
“姐姐,这个时候,我只知道叫深夜啊,还能叫什么呢?”
“比如,午夜啊,子夜啊,这些都是啊!”
我没有打断两个孩子的交流。因为,那是她们自己思考的结果,与我的引导相比,孩子自己的思考更有意义。
“姐姐,我将‘雪’放在芦花前面,再把‘深夜’改成‘午夜’,我的下联就是‘似雪芦花午夜光’这下没问题了吧?”
“嗯,兮兮真棒!姐姐给你点个大大的赞。”大女儿说完,就用大拇指在小女儿的鼻梁上按下了一个赞赏的“印章”。
我和爱人也肯定地点了点头。
姐妹俩手牵着手,蹦蹦跳跳了起来。忽然,耳畔传来了动听的音乐。我们循声望去,发现有人在断桥附近的湖堤上有人在唱歌。
我们跟着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围了上去,居然还有几个身姿曼妙的簪缨丽影,身着各式古装,在为那个打着耳钉、穿着皮衣、头上顶着毽子一样的小辫子的新潮男歌手伴舞。
眼前的情景,触发了“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南宋皇都纸醉金迷的景象,在心底油然而生。
前有林升在南宋借“西湖歌舞”讽刺着南宋王朝的荒诞,后有路人在此时的“西湖歌舞”边的电话中宣泄着创业失败的茫然和愁闷。
时光的纽带虽然被拉长了900年,可这群山环绕中西湖歌舞的场景是何其相似。可情景却大相径庭。毕竟,孩子们那踏实而又自然的欢笑是掩饰不住的。
我也陷入了沉思。
小女儿忽然问“爸爸,她们大半夜的在这里唱歌跳舞,不会影响附近居民休息吗?”
她打破了我的沉思。呆滞了片刻后,我说“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是一种包容吧!”
大女儿接过了话茬。她说“有人白天工作,晚上休息。也有人晚上工作,白天休息。工作和休息时段不同,相互都有影响,相互也都有包容!”
大女儿的话无疑是给了我一个较好的思路。
我接着就补充道“如今的杭州是一个物质富裕、精神文明、社会和谐、生活幸福的杭州。多少人背井离乡,在这里安居乐业。这足以说明了杭州是一座具有包容性的城市。只有相互理解,彼此包容,才能更加快乐地生活。这午夜的歌舞,可能影响了一部分人的休息,但也为午夜在断桥徘徊的人们送去了温暖。比如,刚才在拿着手机对电话那头感慨自己创业失败而负债累累的叔叔,他在这歌舞中也许能够暂时忘却心底的苦闷。这歌舞于他而言,或许就是在黑暗中看见的那一丝光明!如果,一个城市没有包容,刚才那个叔叔会不会独自走向黑暗的深渊,会不会独自消沉下去……你们说,包容重不重要啊?”
大女儿抢先道“我和我的朋友们,各有优点,又都有缺点。我觉得,包容很重要,正是因为我们彼此会包容,所以才能一直是朋友。兮兮,你以后可要懂得包容姐姐哦!”
刚说完,小女儿子兮就故意在她姐姐的后背拍了一下,大声道“好呀,姐姐,你也要包容我哦!”说罢,便撒腿就跑。大女儿风一样地追了上去。
歌舞没有停歇下来,只有一曲接着一曲的间隙,给午夜的深秋和午夜的断桥留下了少许的宁静。
两个女儿在前面继续追逐嬉戏,湖对岸的雷峰塔依然还矗立在水天之间。
我本来是陪爱人来这里看看西湖的水,散散愁闷的心;吹吹西湖的风,理理纷杂的事;走走西湖的桥,想想未来的路。可到了这里,我和爱人都若有所思,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关于我们创业十年而倾其所有的事情,在这个充满包容的杭州,杭州的西湖,终究也没有变成一个字和任何声音传进彼此的耳朵。
看着越来越深的夜色,清风从凉爽变成了冰冷,路边的草坪和倒挂在半空的柳条上也已覆上了薄霜。坐在湖边,我和爱人的心就像那冰冷的风,在西湖的山水中摇曳着。不知风往何处吹去,心往何处安放。
从孩子们的声音可以辨别出,他们和我们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爱人起身,挽着我的胳膊。我们朝着孩子所在的方向走去。我们虽然有着共同的心事,却还是默默地迈着沉重的步伐。我很想安慰,可所有语言对此情此景都显得苍白无力。
“爸爸,妈妈,你们快来呀!这边的红枫上面还结了一层霜,白里透红的,好漂亮呀!”两个女儿几乎异口同声地呼喊着。
我们闻声迈大步子,加快了步伐。直到近了,又近了些,才作出了回应。
此时,我和爱人已经穿过了断桥,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北山路。
这里不像孤山的沉寂。一排排粗壮的梧桐树下,那些穿梭的车辆还在继续着城市的喧嚣与热闹。一棵棵间杂在湖边的枫叶在月色和灯光的交相辉映下,红得像火焰般热烈。在秋霜的衬托下,显得白里透红,与西湖南岸那浑身锃亮的雷峰塔遥相呼应。
心里的冰冷和愁闷被瞬间点燃了。我们拉起孩子们的手转身再次穿过断桥,走向了“绿杨阴里白沙堤”。那正是我们来时的路,我们手牵着手,要从这个午夜的深秋走向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