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郎叔

“汪！汪！汪！汪……”清晨六点，楼下那像闹钟般准时的狗叫声，把我从睡梦中“汪”了出来。

“讨厌的郎叔！”我轻声咒了一句，慢慢起了床。比我年轻十岁的老伴也翻身起床，一把扶住正向洗手间走去的我。

郎叔姓郎，年近就五十，虎背驼腰，秃顶，不修边幅，满脸横肉，面带煞气，看起来很像“狼属”。

我住二楼，郎叔住一楼。这楼，是一栋没有正式物业公司管理处的老旧九层楼房。当年业主们为了安全，公开招聘保安，因酬少事杂，没两个人应聘，故聘用了郎叔这位唯一的应聘人；名叫保安，其实是住在内有天井的九层楼房南侧的一楼，在房前坪的停车场架起铁栏，留一道门，郎叔和老伴在门旁住守，既当保安门卫，书报信件快递收发，又履行“物业管理处”的职责。业主们则按合同向他交付低廉的管理费。

我两口子原本和儿子另住在一处时髦的商品房里，把这老旧楼房出租给外来务工人员，后来儿子结婚成家，我和老伴才搬到这旧楼来住。初来乍到，凌晨三四点才勉强合上的眼皮，六点就被郎叔养的那条褐黄色大狗给“汪” 开了，唉！

这栋楼住的多是老人。郎叔的褐黄大狗每天清早都这么“汪”着，就是千年的睡狮也被吵醒了，而郎叔作为狗主，从不制止，奇怪的是，整栋楼没人出来说一句公道话。莫非郎叔真是“狼属”，谁都怕他？

我作为一个年大体弱的老人，只好忍字当头，犯不着惹他。

不久，我突然中风住院；出院后还是腿脚不便。一天，我坐着由老伴推着的轮椅，打算去附近的公园晒太阳，或由老伴扶着散步，锻练腿脚功能。当推到必经的一个陡坡前时，气喘吁吁的老伴停住了脚步。这时郎叔骑着电瓶车飞驰而来，把车刹住，让老伴把我扶上电瓶车后座，而后慢速开车上坡，一直把我送到公园门口。打这以后，每当老伴再推我去公园，经过楼房大门时，郎叔就开电瓶车送我一程。这样一来二往，混熟了，话多了，我才知道郎叔的驼背并不是先天的，他年轻力壮时在深山老林干过伐木工，干活太卖力弄伤了腰背，所幸身上的力气还有。如今他两口子承包当门卫，一个闺女在城里上大学，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平日，郎叔除了开车送我去公园，还因地制宜，为我提供另一项便利。每当收到寄送给我的书报杂志，他就把它卷成一个筒，包上废纸，扎根细绳，站在楼前地坪上，像反抛绣球一样朝我的二楼阳台上一抛一个准，免去我和老伴下楼取件的麻烦。

大约半年前，身体硬朗的郎叔突然被接报120的救护车送进了医院。起因是我所居住的旧楼加装电梯，施工方为赶进度，安全措施不到位，而且噪音特大，郎叔赶去论理，与一位施工人员发生争执，对方指手划脚，他那差点捅到郎叔的鼻头上的手指，被火冒三丈的郎叔一口咬住，对方挥起一拳，“咚”的一声打在郎叔的脑袋上，郎叔应声松口，倒地不起……

我和老伴到医院看望郎叔。郎叔说：“没事，当时主是血压飚升。其实，我没有使劲咬那施工人员的手指，只是吓唬吓唬他，他也没使劲打我脑袋。放心吧，我休息两天就出院。”我很想问一句，你对施工的噪音，挺身而出制止；对每天早上你那条狗叫的噪音，怎么就由着它呢？可我最终没好意思开口发问。

转眼间春节快到了。郎叔敲开了我的房门，说要请我帮个忙。我说，您有事尽管说。郎叔说，我女儿谈了个在大学教书的男朋友，春节期间会来拜年。我知道您是个作家，楹联家，想请您帮我撰写一副春联，贴在家门口给家里增添文雅气氛。我笑着说，承蒙郎叔看得起，我一定尽力。郎叔连声道谢。

我觉得向郎叔发问的机会来了，便直截了当地说：“郎叔，您养的那条褐黄色大狗呀，其它时间不叫，偏偏每天六点来钟大家还睡觉的时候汪汪直叫，您怎么不制止呢？难道它不听您的话么？”

郎叔呵呵笑着说：“实话实说吧，它不是不听话，反倒是听了我的话。您知道，这栋旧楼里住的都是老人，年轻的都另买新楼搬走了。老人嘛，很多都有病，自理能力差，早上六点左右，正是他们起床解手的时候，早起解手容易摔倒，这以前是有教训的。我让狗在这个时候拼命叫它几声，就是给老人们那可能还在睡梦中的另一半，或者后辈，或者保姆提个醒：该起来照顾老人了！”

哦！我挥手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