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时明时暗,张奶奶轻声关好房门,拉着放有白色蛇皮袋的小推车走出居民楼,来到楼傍河涌边的一只垃圾箱前,开始弯腰伸手翻捡箱中值钱的东西。
“妈,你怎么又干这个事?你难道差这几个钱么?”声音惊得张奶奶一个激愣,伸了伸舌头,手里握着两个空矿泉水瓶还没来得及塞进蛇皮袋,转头对站在身傍的女儿艾洁说:“这不关钱不钱的事。你说,这些小宝贝不捡起来,当垃圾处理掉,不可惜了么?再说,出门逛逛捡点东西,就当是走路锻炼锻炼,总比呆在家里要强吧?”
的确,张奶奶不差这点钱。她在职时是大学教授,退休后每月退休金少说也过万。平时最喜好的,是和老伴双双逛公园、入影院,或是成对远足风景名胜观光旅游,把晚年生活安排得充实惬意。可自从几年前老伴突然查出晚期癌症比她先走以后,她的喜好完全变了样,先是独自闭门思旧,经过一些时日,竟鬼使神差地喜好上了从垃圾箱里翻“宝贝”。
一个大教授退休后“喜”好捡垃圾,自然引起街坊们背地里的不解和议论,有的说她有失体面,不顾眉眼钻线眼;有的说她脑子进了水,有毛病;还有的说,她的兴许身份有假,教授头衔是自己吹出来的。种种流言就像长了翅膀,从张奶奶居住的城东区的雅静华轩飞到了住在城西区的艾洁耳朵里。她乍一听简直不敢相信。经核实情况以后,艾洁跑来雅静华轩,在该楼盘北塔十二层刚收回的出租房里住了下来,说是为了给住在同一楼盘南塔的老妈有个近水楼台般的照应,其实呢,是来督促老妈改变捡垃圾的不洁喜好的。
起先,张奶奶是迎着东升旭日走出雅静华轩一楼大堂玻璃门前往垃圾箱掏宝的,没曾想艾洁每天也几乎在相同时段从同一个大堂门走出去上班,张奶奶的所作所为自然在女儿眼前暴露无遗。听过艾洁几番责备加劝导后,张奶奶把外出的时段从朝更改为夕,谁知还是没能避开艾洁的眼眸……
“可什么惜哟!你不捡,自有那些过惯了紧时子的人捡,就是这些人没捡,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也会捡。可你,是我母亲,是有身份的人呀!”
“有身份的人就不能捡垃圾啦?”艾洁连珠炮似的督导语,轰得张奶奶忽略了周围有好些邻居和路人在看热闹,加大了回怼的声贝,“和我住同一个单元的金嫂,一位厅长太太,不也一直在捡垃圾吗?”
“妈,金嫂的情况您不会不知道吧?这里不是说长论短的地方,走,我们先回去吧!”艾洁说着,一把拉住张奶奶的手。
张奶奶当然知道金嫂的情况。她原为乡下的村妇,中年丧夫,独自抚养家里有三个子女,为养家糊口,只得进城来找活干。恰好,住在雅静华轩南塔的一位退休厅长年大体弱时死了老伴,身边需要有人照顾,经人介绍,请了金嫂做保姆。金嫂挺能干,对老厅长体贴周全,两人日久生情,结为夫妻。老厅长逝世后,家人根据遗嘱将他住的四房两厅分了一半给金嫂。生活节俭,干惯了力气活的金嫂,考虑到自己的亲生子女有的没成家,有的还在上学,便一边给别人上门做煮饭搞清洁卫生的钟点工,一边利用早早晩晚到街边捡垃圾换零钱创收。于是,她在一些邻里嘴里被称为捡垃圾的厅长太太。
想起这些,张奶奶似乎有所省悟,把手中的矿泉水瓶丢回垃圾箱,乖乖地跟着女儿向着雅静华轩迈步而去。
好些邻居和路人还留在垃圾箱边叽喳了老半天。
以后的日子里,这里的邻里们很久没有看到张奶奶的身影再出在垃圾箱边。有人便下了结论:张奶奶改变了喜好,不“脏”了,“爱洁”了!结论的理由还相当充分:张奶奶的女儿是一家环保公司的领导,张奶奶就是不顾己面顾女面,也不会再干捡垃圾这种赃活贱活了。
然而没过太久,张奶奶的身影又经常沐着夕阳披着星月出现在了区街道路上,垃圾桶箱边。而且一般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母女两个。
她俩都戴着口罩,从雅静华轩南塔十二层的同一个房间出来,下楼走出楼盘来到街道上 ,从这个角落走到那个角落,这个垃圾筒找到那个垃圾筒,伸出戴有手套的手,捡起一片片纸张、一个个饮料瓶子、一块块硬纸箱皮……一一扔进纤维袋中,装满后放上小推车,满意地推车离去……
好事者一打听,原来艾洁经过和张奶奶几番争执,耐心沟通,而后,住进了张奶奶的那套房间,母女俩拥有了同一种(对艾洁来说是“业余的”)喜好:做街道清洁和垃圾分类的志愿者。
“有你们母女作伴,我脸上也有光喽!”捡垃圾的时候常有机会碰上张奶奶和艾洁的金嫂,喜好用这句话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