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某市肿瘤医院的病房里,一看着六十岁左右的病人正在和医生对话,从这名病人的整体状态可以明显看出饱受病症折磨,但其巩膜发黄的双眼微微泛着亮光,他沉思了一会,缓慢用那带有嘶哑的嗓音开口说“医生,我还能活多久?”,仅有几根斑白头发的医生,顺势用手向上推了一下眼镜,神情凝重,他的目光和那个病人触碰一下就快速闪开了,“如果你一直配合治疗的话,那么还可以坚持两到三年甚至更久”,病人知道医生口中的配合是什么意思,让他长期住院治疗他是不能接受的,他心里早已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不会死在病床上。
“医生,我想办理出院手续。”
“你和家里人商量了吗,要知道你这病情如果不在医院接受治疗的话,可能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最后的生命不会超过两个月。”医生耐心的说着。
廉顺低下头,眼神黯淡下来,心里不由的抽搐了几下,“家人?”,在他内心深处被他小心翼翼的用钉子钉得死死的装满思念的盒子,像是被TNT炸药炸开一样,里面的东西向四面八方不断涌出,充斥着他的内心。五年前廉顺的父母因病相继去世,去年他的妻子也因病永远的离开了他,如今这世上他没有一个至亲了,可以说是无牵无挂。
医生旁边的中年护士轻轻咳嗽了两下,沉默片刻的房间里突然的声响也打断了廉顺的思绪,他缓慢抬起他那蜡黄色的面庞,眼神坚定的注视着医生。
“嗯,谢谢您,您说的情况我了解,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办理出院手续。”
廉顺拖着被化疗折磨的身躯来到了医院门外,他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这让他有一种久违的轻松感觉,他将头扭向西边望去,现在已是黄昏,昏黄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在柔弱微光的抚摸下,此时已看不出他那布满脸的皱纹。
“不用活到两个月,半个月就足够了”廉顺一动不动的望着西方,心理默想着。
由于给父母和妻子治病,廉顺已经变卖了几乎所有的资产,本就一贫如洗的口袋,因为自己的突然发病变得愈发干净了。
“哎,不管那么多了”廉顺伸了下懒腰开始向他租住的出租房缓慢走去,在这黄昏时分,廉顺孤独的背影渐行渐远,他在路面上的影子也已模糊不清。
廉顺来到这间狭小的只有30平米的出租房,进门的瞬间,一只白色的狗叫了几声,然后摇着尾巴跑向廉顺,廉顺蹲下身子抚摸着它,这只狗是廉顺在几个月前收养的流浪狗,当时它正被几个少年追赶,皮毛已经失去亮泽变的黑土土的,肉眼可以清楚的看到它瘦骨嶙峋,它的一只后腿已经受了伤,没有跑多远就蜷缩在角落里,眼神里充满恐惧的望着这几个拿着棍棒的少年,廉顺见状当场呵斥,望着满面怒气的廉顺,少年们有所忌惮的离开了,廉顺将它带回了这间出租屋,并给它取名为安康,希望它以后平安健康,就这样廉顺与安康相依为命,对它好生照料。
“安康,这两天饿坏了吧,来我给你弄点好吃的”。
安康正在大快朵颐的吃着廉顺给它的“丰盛晚餐”,廉顺则从床旁边的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小盒子,他缓慢的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捧在手里,并发出长长的叹息,廉顺已预见了自己的结局,他也知道手里东西的命运如何。这是一块金色的怀表,当年廉顺送给他妻子的定情信物,它在廉顺心理的地位意义非凡,可是不久之后它就要身现于当铺了。
廉顺继续查找着屋子里有用武之地的东西,其实他内心明白有价值的物品都被变卖给父母和妻子治病了,但他还是慢条斯理的查找着,因为廉顺认为这个给他栖身之所的地方值得留恋。
在这个过程中,安康吃完了“丰盛晚餐”卧在地上一直注视着廉顺,它一反常态的并没有跟着廉顺身后转,似乎它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些什么事情。
第二天早上廉顺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一张照片看,照片是一张廉顺的全家福,他左手拿着照片,右手轻轻抚摸照片上他父母的面庞,这只岁月留下的累累痕迹的手在微微抖动,当抚摸他妻子的面庞时他的手停了下来,廉顺一直觉得很愧疚他的妻子,由于他身体的原因使他们未能有子嗣……
廉顺将靶向药、护照、金色怀表等物品放进黑色背包,全家福照片插入怀中口袋,在准备好这些之后,廉顺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链子脖套,喊了一声“安康,来,来”安康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跑了过来,将它的脑袋熟练的钻进了廉顺解开的脖套,廉顺背着背包,牵着安康出门了。
廉顺和安康来到了一家当铺,店铺老板五十多岁,身体看起来很硬朗,可能要时常鉴别客户各式各样的物品,他的目光如鹰眼一样敏锐,他很快就认出了廉顺,廉顺可以说是这里的老顾客了。
“呀,老朋友好久不见啊,你今天的气色看起不来不太好啊”
“是啊,好久不见,那个可能是我昨晚没睡好。”说完廉顺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那块金色怀表,在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他这举动当然没逃过当铺老板的眼睛。
“老板,我要当掉这个怀表,您看看可以当多少”
“哇,这块怀表的样式在60年代可是风靡一时啊,这样吧我给你当5000元,日后你随时可以用5000元换回它”
听到老板的话后,廉顺心里一暖,他感觉在他病后接触的所有人都变得善良起来,“他们是一直这么善良还是看出我时日不多可怜我吗,哎管他呢”,廉顺脑海突然涌现的想法一闪而逝。
廉顺告别当铺老板走到门口时候,里面传来了老板的声音“期待下次见到你,我的朋友”,廉顺回头望向老板,他发现老板的目光一改往日的敏锐变得柔和并且透露着真诚,他张开嘴露出他那已不整齐的牙齿笑了笑道“一定,一定”。
廉顺继续带着安康不知走了多远,又到了一天的黄昏时刻,在昏黄微弱的光亮下,一人一狗缓慢走路的身影与街道其他匆匆忙忙的行人相比显得格外注目,此时廉顺终于停下了他缓慢的脚步,“联合动物救济站”映入眼帘,安康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在廉顺牵着它想进去的时候,它站着不动了,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幽怨,但在廉顺语言的诱导和狗链的牵引力下安康还是同廉顺一起进入了动物救济站。
接待廉顺的工作人员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扎着马尾辫看起来很乐观开朗,这让廉顺忐忑的内心也安定下来,他相信在这里安康会被温柔对待。
廉顺向这个开朗的姑娘说明自己现在已无法继续喂养安康的情况,并从方才当怀表的钱里拿了500元钱给这个救助站进行捐款,廉顺明白500元对这个救助站来说杯水车薪,但他的口袋里只有当怀表的这些钱了,而剩下的这些钱刚好够他的下一次旅途。
廉顺和安康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早已有了很深的感情,安康就像他的亲人一样陪着他度过了艰难的一段时间,在安康被工作人员带入犬类活动圈的时候,廉顺极力抑制着眼中的泪水扭过头要离去,他迈出的左脚刚落地的刹那,廉顺的耳朵里传来安康的狂吠,安康不断的狂吠可能是知道这次要和它的主人永别了,而廉顺不敢回头看,继续挪动脚步离开了,在昏黄残阳的照射下能明显看到他那蜡黄并且消瘦的脸颊已布满泪痕。
廉顺购买了从上海飞往新西兰的航班,在飞往新西兰的途中,廉顺的病情继续恶化,他痛苦异常,但他靠自己顽强的意志力和不断地服用靶向药来避免被人发现他生命垂危,当飞机上的好心人询问他的情况时,他只是笑着回复“不碍事,多年的老毛病了,缓缓就好”。
飞机终于抵达了新西兰,而廉顺在晚上也几经周折来到了特卡波小镇,那个他一直向往的地方,因为这里夜晚的天空静谧而璀璨,能够看到银河和大团星座,满眼的银河会让人有一种时间静止的感觉,能真正体会“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无穷境界,除此之外静谧夜空的银河会让他感受到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
廉顺就这样躺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星空自然保护区"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满天的银河,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思绪在梦中继续徜徉,廉顺很久没睡的这么香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廉顺的脸上,廉顺缓慢的睁开了双眼,但伴随而来的是肝部急剧的疼痛,廉顺连忙吃了几粒靶向药,但也无济于事了,廉顺强忍着疼痛用尽力气继续往小镇的北方走着,这期间疼痛让廉顺数次昏厥,在到达用英文写的“Danger ahead is off limits(前方危险禁止入内)”的标语后,廉顺又一次昏倒了。
黄昏时分由于光线的变化给了廉顺感官上的刺激,廉顺苏醒了过来,此时他极度虚弱,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艰难缓慢的爬行,爬了几米之后他喘着粗气倚靠在一个大树下,面向黄昏时的残阳,这时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只有十几秒的时间快速回忆他这六十几年种种经历的片段,恋爱,结婚,父母病逝,妻子离去等等画面一闪而过,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饱含泪水的眼睛也已睁不开,他大口地呼吸空气,他呼吸的越来越困难,这最后的时刻他想起了怀里的全家福照片,他想在摸一摸它,然而他吃力扬起的右手刚离开地面就垂了下来。
黄昏已过,夜色降临,而廉顺也彻底的消逝在了这无尽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