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人家

常言说得好，靠山吃山 ，靠水吃水。湖边人家，靠着无尽的河湖洲滩，水上岸上的吃个鲜嫩。

阳春三月，目平湖风光带秀色惹人。浩浩荡荡的湖面最引人瞩目的是芦荡，连绵的洲渚，芦荻葳蕤，纵深数十公里，向湖心伸展，望不到尽头。

暖暖的阳光照耀着，熙熙的轻风吹拂着，所有的洲渚兴奋起来，柳丝绿了，桃花灼灼。泥土的芳香里，一颗颗芦笋憋红了脸，急不可耐的钻出芽头，前呼后拥，互不相让，挨挨挤挤，密密麻麻。几日不见，便会齐刷刷地窜得老高，别有一番迷人的韵致。接着很快，几乎在人们不易觉察间，牛毛细雨里，翠绿的纱裙已换成金色的旗袍，而戴在发髻上的洁白绒毛更显得妖娆妩媚，仪态万方。芦笋最喜风雨，沐着春雨，开枝散叶，郁郁葱葱，婆娑起舞。蕙叶迎风滋长，洲渚如蒲染得一片碧绿。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里，被称为洞庭湖四珍的野芹菜、野藜蒿、茭白和蓼米，在这春日里的洲滩上，万头攒动，急切地穿透枯枝败叶，好像在焦急地争春夺绿，红的、黄的、白的花，青的草，绿的叶，都像赶集似的聚在洲滩上，在风中摇晃，慢慢就摇翠了一湖碧水。

湖边人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天天望着想着，心里就焦急起来。他们都惦记着清香脆嫩的芦笋、藜蒿和满湖野菜的味道，鲜嫩里透着一丝丝暖意。于是，寂寞的黄昏或宁静的清晨，他们三人一伙，五个一群，走在洲渚上。满眼春色里，听得到芦笋拨节时的噌噌的声响，几只黄鹂也像等得不耐烦了，在笋尖和野芹菜丛里穿梭，啼叫不止。他们釆了藜蒿回家，做成又香又甜的蒿子粑粑，算是最先尝到了湖里的野味。耐着性子，等到清明前后，芦笋长至齐小腿，这便就是品尝芦笋的最佳时季。宋代张耒有诗云：蒌蒿芽长芦笋大，问君底事爱南烹。袁说友《谢魏南伯馈假河鲀羹》：江南风物与君论，芦笋蒌蒿荐晚樽。至于要尝到茭白蓼米的清甜鲜香，却还要等好些日子的。宋代王质在《山水友馀辞 蓼米》中说：蓼米，蓼米，秋风易摇入秋水，大平中期难屈指。可见，古人心里，芦笋蒌蒿茭白蓼米就已经是人们普遍认可的一道美味佳肴。

这两年外河禁捕，但屋前小河里的鱼虾味道比外间的差不到哪里去。特别是芦荡里的芦鳝，只要人勤快，早晨四五点起床，拿着铁扒和鱼篓子，挖一满篓，回家下面条，中餐晚餐把芦鳝炖腊肉或野菜，神仙没吃过的鲜香美味。

凤儿在职业学院学食品专业，最了解家乡的芦笋蒌蒿及许许多多的野菜，收集了不少资料。她告诉大家，芦笋蒌蒿野芹菜是典型碱性活物，富含维生素、氨基酸、叶酸等多种营养成分，具有排毒消脂、清胃通肠、瘦身美体等功效。大家当然知道，比如芦笋，因为纤维粗，久煮不烂，不论烹煮时间多长，锅底不糊、汤味不败，鲜香如初，把合烹的鸡鱼肉一类菜品染得更鲜更香。凤儿还说这些野菜，自古以来一直被不同层次的人们视为宴中上品而倍受青睐。湖边人家都会烹制这些野菜。他们带水掐来鲜嫩的芦笋，不直接下锅，先嘬水，至水呈乌紫色时捞出，置于凉水中浸泡。否则无论用什么方式烹调，均苦涩难当。他们泡芦笋茶，显示出降高血压高血糖和高血脂的奇效。他们做成各式菜肴，芦笋炒鸡蛋，又脆又嫩，香甜可口，芦笋炒腊肉，让人回味无穷。芦笋炖肉汤鱼汤的鲜汁味道，让人尝了，终生都忘不了。他们还会制作罐头，即食性小食品，把芦笋和各种野菜或腌或晾干，通过蒸煮去腥去涩后，加工成各式味道，再装进罐子里，销往四面八方。

 不过，真正让凤儿尝到甜头的，并不是她宣传的芦笋蒌蒿等野菜的知识。她毕业作品是苦心孤旨设计的一段小视频，名曰《善省真味》，让她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成为全家生活的转折点。

 凤儿浓浓的眉毛下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气质逼人。她裸着柔嫩的少女香肩，掐了带着晶莹水珠的芦笋，烹饪一道芦鳝炖芦笋。凤儿在烧红的锅里放入茶油，用姜片蒜片爆香后，放入剖好洗净的芦鳝片，待鳝片煎得焦黄如棉絮那样软糯了，放盐加水，文火敞锅，炖煮至汤汁如乳，从清水里捞出浸泡得嫩白发亮的芦笋，撕成均匀的细条，煨入汤中，并逐渐加入料酒生抽蚝油和花椒青椒大葱等传统佐料。她撅着樱桃小嘴尝一片芦鳝，几根笋丝，立刻就把鳝的鲜美和笋的脆嫩爽口清香喊出声来。她轻轻弯一下腰，让人担心她那对白净净的、傲挺挺的、圆累累的美乳会抖出来，蹦进汤汁里去。厨房灶台热气腾腾，让人感觉仿佛时光倒流，回到农家熟悉的情景。她乖巧地展现了她精湛厨艺、刀工和善用各类食材部位的能力。她在视频中还配上一首短诗：你打开我的身体／里面都是你／故事早倾泻完了／只有你孤零零住在／风化不去的芦笋里／芦鳝游走新奇之地／你一个人也不认识／只知道那是我的心。视频不知让人看了多少遍，感觉同席笑谑，品尝鳝羹笋韵就是对她的深情抚摸和亲吻，那样让人惊艳陶醉。她一夜火了，她的少女香肩和美乳伴着鳝笋真味，把人们的食欲点燃了。二三天里，访问量一下疯到好几百万。人们从她身上闻到了独一无二的鲜嫩气息，爱不释手地品味把玩，不由得涌起一阵阵温温热热的感情。

年青人的想法亦如洲渚上飚长的芦笋那样鲜嫩。凤儿自视频火爆中意识到，商机来了。她毕业回到家里，便没有进城找工作的想法。她想自己闯一闯。和父母亲一合计，她把自家住房稍一打理，添置了一些桌椅，改成一家小餐馆，名曰湖边人家。她母亲掌勺，父亲跑堂，自己迎客，并在《抖音》上不断上传视频。鱼头炖芦笋，猪蹄炖芦笋，土鸡烩笋，谷鸭煲笋等等，野芹菜、野藜蒿、茭白和蓼米，不一而足，都被她或炒或爆或炖，在餐桌上尽显风华。她更会卖弄她优雅的神态，精致的五官，清新的纯真，和按捺不住的书卷气，装束一日一新，尽显她少女和农家菜品的质朴原味，让人觉得她魅力四射，而灵气自来。凤儿学食品，懂得美食的味道。她说每一道菜就是一个故事，一波三折，才吸引人。每道菜都有湖乡生鲜菜品的温润柔软或鲜嫩脆爽，吃起来才合口味。不仅如此，她还要延伸每道菜的品味，要让人在不同的菜肴里体验到原味，体验到湖乡才能生长出来的鲜嫩，赋予味觉更多的想象空间，从而增加食欲认同。她把自己整个人入味在了湖边人家的每一道菜肴里。城里人都奔一个原味而来，不想吃过一餐，不能忘记，就再也丢不下了。那芦笋，那芦鳝，那土鸡，那野芹菜的香味，妙不可言，斟酌一杯药酒，撩得人们味蕾飒飒的，三天不尝，便感觉缺失了什么，像是血压血糖血脂控制不了的。闲烹芦笋炊菰米，会向源乡作醉翁。湖边人家，那味道时刻尾随着你，阳光灿烂的日子，会抚过身边，混入鼻息，淅淅沥沥雨中，却也不曾掉队，它的味道藏在了人们记忆的深处。

凤儿的生意在目平湖风光带渐渐火了起来。凤儿精灵，第二年，便在城里开了连锁店，雇了厨师服务员，她传授烹饪芦笋野菜的手艺，确保原汁原味，店里经常随时令更新菜谱，不断推出招牌菜。生意越做越好，常常会因为一席难得而挨客人埋怨。她的成功极大地刺激了所有住在湖边左邻右舍。大家纷纷仿效，野菜酒家、鲜鱼酒家的旗幌，沿湖飘荡，有的人家甚至把小阁楼改作民宿，吸引城里人来野趣玩水，好不热闹。

我寓居大城市，在流水一样的日子里，时常会觉得缺了点什么。细细想来，还是忘不掉湖边人家的芦鳝炖芦笋的香甜鲜嫩，味蕾总眷恋着鱼头炖芦笋的味道。今年清明节回去，便直奔那个熟悉的小餐馆。凤儿一家见了我，依然热情不减。但她父母亲却心事重重的，摇着头说，现在生意难做，小餐馆多如牛毛，遍地开花，吃的还不都是湖里的那些东西，大家都在换口味呢。他们流露出些许的悲观，深有感触地说，盲目跟风，真是不可救药。又说，这种小打小闹，一如这洲渚上的芦苇，永远成不了大森林。老两口显然是为凤儿的婚事高兴，说凤儿都快三十岁了，开始谈对象了。

    凤儿不说话，一肚的心事，又象在思索着什么。

    我明显感到他们隐隐的担忧。现在人们在异常激烈的竞争中，都想冲出重围，寻觅一处安逸和舒适，让忙碌的灵魂歇憩片刻。一片闲暇成为生命里最缺的分量。人们总希冀着有一片柔软的爱来包裹着。这是一种新的精神生态，它无时无刻不在找寻寄生的土壤，迫切要求保存这一现实的鲜嫩。不管是湖边人家还是其它服务业，也须跟上人们这种情绪的变化呵。凤儿似乎看到了，想到了。她水汪汪的丹凤眼里满是先锋的意气，那里贮满了金点子。她说这几年自己赚了不少，现在要上新项目，自己学食品的，离不得老本行，准备出去考察一下再动手。我也提醒他们，自家那撑门面的几道菜千万丢不得，这可是看家的老本钱呵。说话间，芦鳝炖芦笋已端上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