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花园

  机关院落一尘不染，临街的花园，当初栽植有许多花草果树，尤以柚子树最多最大。古朴苍青的柚子树七八米高一棵，沿路沿墙生长着。秋冬天寒，叶落枯零，柚子树浓郁异香的叶子仿佛要直竖起来，一簇簇、裹满了树冠枝干，金灿灿的柚子像悬挂的一串串灯笼。

王师傅负责院子里园林管护几十年，对花花草草感情笃深。他平时不大说话，一说起花呀草呀，就浑身来神，满脸光彩。他说院子里的柚子树喜庆吉祥，每棵树自有特点。他有事没事都爱呆在花园里，那里似乎藏了整个机关数不清的秘密。满园桑榆槿柘，奇花烂漫，芍药蔷薇，朝飞暮卷，桂子金菊，香影迷人。四季繁花，在季节的铃铛声里次第吐蕊，见雨长，随风艳，朵朵粉嫩，让人思绪芬芳，心事熏香。花园把机关映衬得雄伟庄严，有别样的神采。置身其中，虽临宽阔的大街，柚子树却隔离了嘈杂喧哗，院子即使不是处山川清静之地，却寂静而幽雅。在阳光照射或细雨微风时刻，抑或是大雨滂沱中，观赏精致的园林，曲折萦纡，风光秀异，即便头上顶着酷热，冒着风雨，没有半点烦闷，青葱翠绿润浸，心情总是愉悦的。花草虽然时常更换品种，柚子树却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修建院子的时候栽植的。树龄比现在上班的老机关大了一截。每有人调动工作，搬离院子，大家都舍不得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王师傅说自已眼里梦里装得最多的，还是这花园。园里的一草一木，一枝一叶都有灵性，关照着万物苍生。

大家时常想他说的那些充满了生活情趣的话，也带着晓悟的的奥妙。花园藏在机关深宅大院里，忙忙碌碌的时候，人们对花园会熟视无睹，但偶有片刻闲暇，便会体味到，枯燥的机关公文案牍外，花草树木，风流婉转。它永远是疲累中的一片森林，黑夜里的一束亮光，节日里的一幅织锦，铺陈在每个人心里。心里有什么意念，花园就能呈现什么主题内涵。任何时候，我们常记住的，往往不是阔大的场景，恢弘的气势，浩瀚缤纷的色彩，而恰恰是那些细枝末节，一滴水，一丝光，一草一木，一刻的惊心。万物竞秀，万千气象，万家灯火，尽如人生，白驹过涧，挥之不去，心里常记住的才是珍贵的。

正因如此，当有一天，人们尝识着开放机关，方便群众，打造通透院落时，王师傅有点迷茫，好好的院落，非得要把花园挖了就接近群众了。在挖花园修停车场的几天，他深夜独自守在花园发呆，口里心里默念着什么，又仿佛是在呓语。他觉得人世间，所有的生命都熬不过花草树木的执着，它们在季节里轮回，如太阳般升起和落下，自己却愧对了它们，尤其是那柚子树，几十年默默守候，也是一种皈依，但自己无力救赎。他的生命与花花草草结了缘，真舍不得那一草一木。想想这些年，呼吸的是花草之味，说的话是花草之情，他把自己所有喜怒哀乐融入到了花草之中，只有在花园中，他就觉得到了自己温馨的世界。

在机关院落改造完成后，王师傅在管理停车场外，有时间便开始钻研起盆栽艺术。他试图构筑一个梦的花园。他是个有心人，常常和人聊盆栽，并经常到外地学习别人的作法。他感觉到，和花卉的种植不同，盆栽通常是将一棵或多棵植物种在一个盆中，经过艺术处理，依靠想象力来完成修剪及改造工作。造型、比例、弯度、盘根、健康等，都是考虑的因素。必须掌握技巧的方方面面后，再创造盆栽风格。一开始，他还和行家交流松、柏、枫的培植法，以及杜鹃、榕树的培植和鉴赏，从欣赏和养护中慢慢爱上这门艺术。往往一棵树经过他长时间打造，融入艺术手法，让造型更突出，整棵盆栽便达到独树一帜的品味。

观赏着一棵棵造型独特的精致盆栽，也会随之伴生出青葱翠绿的草木情。人们自然看到，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为之奔忙劳碌的东西，并且为之而努力，为之而奋斗。

后来，机关大院又进行了几次改造，铺沥青，栽了一些个大的桂花或银杏，更显得开阔敞亮，气度不凡。每一次王师傅都记着那些挖掉的柚子树，不停念叨，却没人会回过头来，再拾起他的那些旧梦。他再不提了，一门心事忙他的盆栽，使心里刨掉的草木韵味复活。他就觉得，对一些自己喜爱的事物，珍藏一份记念，不也是一种闲情逸致吗？观赏滋生想念，相见逗惹回忆。这时倒真的有些诗意和雅气，似是一缕梦境。

心里清晰记着，眼里便古韵悠悠。一些年后，人们在机关院落的空坪里，见到了王师傳独自转身后的成果。他把自己培养的那些盆景，按照大小造型、塑形风格集中摆放在院子的空地上，俨然举办的个人盆景艺术展览。吸引了机关院子内外的干部职工，特别是盆景爱好者前来观赏。这些经过长时间打造的盆栽，古朴苍青，因四时葱茏而显生命，却因人赋形而立了魂魄。人们赞美这些活着的雕刻，说它是碧霞珠玉，是妙手丹青，每一盆都蕴涵了一种情感的刻度，融入他的创意和艺术理解，寓于人文精神之中，有的真是一盆难求。不过，驻足细心一看，就觉得这些盆栽取名似乎有点怀旧，红心柚、多子柚、露脸柚等等，不一而足。盆栽的枝梢都挂满了一串串小巧而金黄的似柚子又似灯笼的果实，轻风掠过，勾起人们清新记忆和想象。他看到了人们的惊讶，那些赞赏让他的所有迷茫，都随风飘散。心已静谧，不再感伤，不自主就涌起阵阵暖意。

其实就这样，盆栽的艺术，都是内心酝酿的目标情韵，能进退，善取舍，弯曲有姿，时时处处打动人。王师傅把很多思想理解想象都融入盆景创意中，每个盆栽里盛满了汗水和智慧，盛满了情感的风云，修修剪剪，吹吹揉揉，所有的枝枝叶叶就没了时序。

最后，人们还是从中发现了那擦不掉的碧痕，那是他多年珍藏在心底的梦，一个梦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