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我和父母一起回老家扫墓。当路过一片熟悉的菜地时,父亲将车停了下来,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几根大柱子,上面架着一条还在修建的高速公路。我走下车,看了母亲一眼:“这,这是?”母亲点了点头。我难以置信地走向前,恍惚之间突然出现了一扇门,我推门而入……
穿过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套三开间的红砖瓦房,房子只有一层,木门木窗,门口左侧堆放着木制的打谷桶,右侧悬挂着水车,前面的稻场上还散落着一些稻谷,几只母鸡在努力地啄食。
“当,当,当……”老式摆钟响了七下,“吱啦”一声,木门被两个小男孩推开了。“奶奶,奶奶”两个小孩边跑边喊,从稻场右边的小路穿过猪圈,沿着小水塘向菜地跑去。不一会儿,一位肩披朝阳,笑容满面的老奶奶一手抱着一把山芋苗,一边牵着两个小孩走了过来。
门前的马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只见老奶奶喜出望外地招手。哦,原来是镇上的摄影师啊。这位背着黑色挎包的中年男人刚停好车,两个小男孩立马兴冲冲地跑上前,熟门熟路地爬上摩托车,摆好姿势,嘴里嘟囔着茄子,这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画面一转,还是这间老房子的门口,稻场上只剩老奶奶一人来回走动,她的脸上分外焦急,原来是那两个小男孩不知又跑哪里撒野去了……见此情景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那时,两个小男孩子经常跑去塘边或河边,不是钓鱼就是逮龙虾,天色将暗时回家领一顿打,打完后又吃上西瓜。
眼前一片迷蒙,缓过神来才发现,原先的树叶黄了,田里的稻禾也弯下了腰,老房子门口,老奶奶斜坐在一把竹凳子上,任由阳光将她的影子慢慢拉长。等了好久,绚烂的晚霞温柔地笼罩着大地,远处传来的一阵铃铛声伴随着几处狗吠打破了乡村的静谧与安详。老奶奶起身张望,不远处两个小男孩,不,现在已是大男孩,正身背书包骑着自行车出现在稻场上。
这个老奶奶是我的外婆,那两个当年的小孩则是表弟和我。
“当,当,当……”这次摆钟的声音不是从老房子里传出的,而是那略显成熟的年轻人手机里发出来的。接听的时间越长,他的脸色越发凝重,挂断电话后,他立即向公司请假打车奔向火车站。几个小时后,他出现在县医院,因为老奶奶病得不轻,他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老人,难抑悲痛,转身跑到公共卫生间放声大哭。
“啪嗒,嘟——”一辆白色轿车关上车门,按了一下喇叭从医院大门驶出。那是年轻人最后一次开车接他外婆出院,浑身乏力的老奶奶坐在副驾驶上。年轻人牵过老奶奶的手,老人却皱紧了眉毛,似乎是年轻人把她抓疼了,没想到老奶奶却口齿不清地说:影……响……你……开车……了吧?
2020年8月,因修建高速公路,老房子拆迁了。年轻人看着眼前从小长大的住处变得满目疮痍,满腹惆怅地对从菜地里缓慢走出的老奶奶大声问道:房子没了,你住哪啊?老人笑着回答:我去年三月就不在这里住了,我搬家了。
“外婆,那我明年正月结婚你能来参加吗?”老奶奶笑了笑,没有说话。
嘟——父亲按了一下喇叭,将“门内”的我拉了回来。不知何时,母亲撑着伞走到我身旁,轻叹一声:走吧,去给你外婆扫墓。
公墓里,绢花摇曳,我看着墓碑上外婆的照片,那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在升起的青烟里,我对母亲说:妈,我想吃外婆做的蒿子粑和冻米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