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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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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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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苏东坡:世间最有趣的灵魂

读书阅人久了,我时常自问:“何为有趣的灵魂?”

一直以为,所谓有趣的灵魂,就是有那么一些瞬间,让你突破了对他/她的想象,而这些想象,自带轻灵的美感,像是琐碎生活里的一闪而过的吉光片羽,或是灰色天空中乍现即逝的彩色虹霓,更像是初春的三月,微雨的天空,一只早燕轻巧地掠过了你的天际。

直到近日读了《苏东坡传》,我方明白,有趣的灵魂不仅仅让你突破了对他的想象,更让你突破了对生活的想象。真正有趣的人,不止让平淡生活熠熠生辉,而是即便眼前满是苟且,依然能够从中寻找到诗和远方。一千年前的苏东坡,正是这世间最有趣的灵魂。

回望中国五千年的历史,还没有哪一个文人能像苏东坡一样,如此多维、立体而又鲜活地活在中国人心里。他才华熠熠、飘逸超然,官居高位却又有趣诙谐,境遇悲惨却不忘悲天悯人。他的诗文冠绝古今,书画亦皎若星月,他发明的东坡肉至今仍脍炙人口,他修筑的苏堤更是兼顾了功用与美学,永远地成为了西湖的一道风景。

正如作家祝勇所说: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会在不同的境遇里,与苏东坡相遇。

一 思无邪

尽管苏东坡是诗、文、书、画无所不能而又异常聪明敏锐的文艺全才,但大约每一个中国人初识苏东坡,都是因为他的诗词。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孔子也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千年来,苏轼大学士就以他光明磊落的真性情和超逸绝伦的才华超越了时间,活在一代一代中国人的不同境遇里。

中国人的文化底层无疑是蕴含着诗意的,这诗意与月亮有关,与季节有关,与孤独有关,与思念有关,而这些,都与苏轼的诗有关。因为诗,这些看似寻常的情感才能如同月亮一样迷人、代代无穷地被流传和咏唱。木心说:“艺术家是仅次于上帝的人”。苏轼的诗句,就如同是上帝手中的密码,破译了人类的情感,连通了人类的悲欢。

或许是初春,柳嫩芽黄、河豚欲上,你会想起苏轼的“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如果是清明,你会想起《寒食帖》中的“君恩九万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力透纸背,直指心灵,让人战栗。

要不就是中秋,当每一个中国人举头看向月亮,跟思乡怀人之情一起浮现在心上的,一定是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或者是人在逆境,兴许会感叹:“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当然也会沉吟:“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登山临水,心中的豪情难掩:“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或者会默诵:“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这都是苏轼。

苏轼是可爱的,他爱花成痴:“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又是童趣好玩的:“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苏轼还是深情的,被贬千里、他怀念亡妻:“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他因乌台诗案蒙冤下狱,以为无法生还,遗诗给弟弟子由:“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世不了因。”

这些诗句,都是苏轼的那颗叮叮当当的心灵,在他壮阔跌宕的人生境遇里的吟唱。对于苏轼而言,这或许只是偶然的灵光闪现,却如同星辰,穿越了时间和年代,以独特的光芒和温度照耀着、慰藉着我们的心灵。

过去的千年,这些诗句历久弥新,今后的千年,这些诗句亦将不朽,而苏轼这个名字,如同历史暗夜里的星辰,必将成为永恒。

二 不折不从,亦慈亦让

苏轼作为文人的一面被大家熟识,而作为士人的一面却很少为人所知,正是这仕途的异常坎坷成就了一代文豪苏东坡。

公元1057年,年仅二十岁的苏轼和弟弟苏辙前往汴京参加科考,初试和殿试成绩斐然,高中榜眼。他才华熠熠,横空出世,深受老师欧阳修和皇帝赏识。然而,此时苏轼一生的政治悲剧却才刚刚开始。

初出茅庐,苏轼学识上的卓越并不能转化成官场上的玲珑,诗人的浪漫天性和官场的腹黑幽微更是难以兼容。宋神宗年间,宰相王安石推行变法,苏轼上书皇帝,直陈变法利害,深为王安石不喜。旧交沈括及背后一干人出于妒忌,一手策划了乌台诗案,天真的苏轼因言获罪——“讥讪朝政”,他的命运急转直下。几番起伏跌宕之后,苏轼开始了一路被贬的历程,由杭州,到颍州,到定州,到英州,到惠州,最后终结在“百物皆无”的儋州(海南岛)。宋代对文臣没有死刑,贬谪到蛮荒之地就是政治对手对苏轼的致命打击。

这样难以承受的境遇里,苏轼以他的旷达笑纳了命运的“馈赠”。在黄州,全家衣食无着,苏轼发明了“东坡肉”,学会了酿梅酒,开垦了当时一派荒芜的黄岗东坡,自号“东坡先生”。

他从前的朋友、当时已官居相位的章惇一心想置他于死地。后章惇失势,也被贬至雷州,章惇之子章援担心苏东坡复出后向章惇发难,写信为父亲求情。东坡回信曰“闻其高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已往者更说何益”。

路过金陵时,他一定要去拜见一下已经辞官隐居的王安石,昔日政见不和已经是过眼烟云,留在苏轼心里的只有文豪间的惺惺相惜。

他从仕四十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贬所度过的,他这样调侃道“试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荒居岭南,瘴气侵身,他跟儿子笑谈:“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公元1101年,苏轼病死在常州,时年65岁。

强权面前,他以卵击石,不折不从。亲友面前,他豁达宽广,亦慈亦让。命运飞流湍急,并不曾一分厚待于才高八斗的他,他却始终以完美的道德,高洁的品行,超然的态度,活出了人性的温度和高度。

三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陈寅恪曾经黯然写道:“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斜阳。”孤身南渡的苏轼一人对着苍茫的大海,看着天空如血的残阳,也许更该发出如此的喟叹。

但,他没有。

他的心在高处:“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他的心里是清风明月,他的灵魂在高蹈。

苏轼超然的性格,早有迹象。北宋熙宁八年(1075)苏轼任密州(治所在今山东诸城)太守,当时诸城西北墙上有“废台”,苏轼“增葺之”而成,名曰“超然台”: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

他羡慕陶渊明的退隐,也深得老庄的精神“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他在《前赤壁赋》里写道:“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他对佛教也深有研究,与他的好朋友佛印法师的逸事更是广为流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苏轼依然从容。相传苏东坡弥留之际叮嘱儿子:“吾生无恶,死必不坠,至时,慎勿哭泣,让我坦然化去”。好友径山寺维琳方丈在他耳边大声说“端明宜勿忘西方(此时心里要想着去极乐世界)!”,苏东坡答道:“着力即差!”便阖然长逝。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不折不从,亦慈亦让。物我两忘,明月清风,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这样的苏轼,才是这世间最有趣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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