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实是个无趣的人。
世事既不洞明,人情也不练达,就连对吃,竟然也十分的散淡。
我的朋友磊磊是个活色生香的女子,多年前,她就时常在饭桌上无比同情地看着对满桌美食无动于衷的我,兴叹我辜负了人生多半的美妙滋味。
但她不知道的是,对于某种特别的食物,我也是有着强烈执念的。一想起这种食物,我落寞已久的味蕾就会瞬间鲜活了过来,这个名字仿佛是王子深深一吻,让那个古堡里的公主从经年的昏睡中蓦然回魂醒来。
客居他乡,我时常满城搜索有关于它的消息,从“老鸹窝”到“槐庭苑”,从美团到大众点评。有的时候,单凭看到饭店名字上有一个“槐”字,便立即驱车数十里一路导航寻去,待到终于穿街钻巷地到达目的地,堪堪地站在饭店门前的时候,才知道这不过又是一场误会。偶尔也有运气好的时候,当我终于在小饭馆简陋的餐桌前落座,怀着满心的忐忑和期望,仿佛在倪萍大姐《等着我》节目的寻亲现场,翘首等待着下一秒就与失散已久的亲人重逢。
等到它端上了桌,一大团热气便从乳白色的大碗里飘了过来,蛋黄色圆滚滚的正是刚刚压制的饸烙面条,滑润而有弹性。浮在清亮汤面上的是翠绿的韭菜、嫩绿的葱花,和五六粒精神饱满的丸子。用筷子轻轻搅动,藏在面下的油黄色的炸豆腐便纷纷跑了出来。这时候,拨些油炸蒜末进去,这一大碗饸烙面便有了灵魂,面条夹杂着豆腐、葱花、蒜末的清香,跟我腹中早已升起的辽远的、落寞的况味混合在一起,拥抱在了一起。
跟随饸烙面一起出现的,还有黄米蒸饭。蒸饭是饸烙面的伴侣,多年来它一直和饸烙面形影不离,没有饸烙面的蒸饭是孤独的,没有蒸饭的饸烙面的“面生”也一定是不完整的。蒸饭一直冷静地陪在饸烙面左右,黄澄澄的米粒经过一夜的水泡气蒸,紧密地靠在一起,一两粒朱红的大枣卧在米中,跟鲜黄的米饭相映成趣。在味蕾接受过饸烙面热气腾腾酣畅淋漓的洗礼和撞击之后,夹上一筷子蒸饭,在黄米纯朴天然的香气过后,是一阵滋味绵长的回甘。仿佛走了好远好远的路,终于回到了家,喝着父亲早已备好的一杯茶,不热不凉,不浓不淡,一切都刚刚好。
这饸烙面和蒸饭的味道,就是我私属的味道,是我最爱的味道,也是在这异乡里,我不能也不愿与别人分享的味道。这种独一无二的味道也许来自我幼年时母亲的一日三餐,也许来自我对于故乡记忆的秘境,也许来自我心底一直都在的绵绵密密、层层叠叠的乡愁。在国人略显神秘的传统里,气味一直是一种我们和祖先的沟通方式,而味道则是我们和记忆连接的不二法门,更是治愈游子心底乡愁的一剂良药。
独自循着这熟悉的味道,沿着记忆的河床而上,我就会重新回到故乡。看到童年的家,看到校园里那些青春洋溢的面庞,看到弯弯曲曲的青砖石板街道,看到沿着小镇一路向南流去的悠悠汾水,也看到曾经的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自己。
就像《舌尖上的中国》里说的,总有一种味道,在舌尖上提醒着我们,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来处。我想,这只能是故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