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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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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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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书柜

 

如今隔着几十年的时光回望, 记忆里父亲的第一个书柜, 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简陋异常的书箱。父亲说,那是他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一介书生,除了几件衣服和一床被褥,唯一的长物就是他的那些书。他在校园里找了一些废弃的木板,一番敲敲打打做成了这个书箱,又千里迢迢背了回来。

 

这个书箱在当时年幼的我眼里,就是一个百宝箱,各种颜色的书端端正正地摆在里面, 《资治通鉴》《毛泽东选集》《马克思和恩格斯》《诗经》《文心雕龙》《狂人日记》,还有父亲那些用工整的小楷写下的几十本读书笔记。

 

我读的第一本书,大概是鲁迅的《朝花夕拾》。刚上小学不久的我,读起来自然磕磕绊绊,不断地指着那些陌生的字去问父亲,忙碌的父亲总是很耐心,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讲给我听。

 

现在回想起来,儿时的生活其实是非常艰难的。父亲母亲两个人那菲薄的工资, 应付一家六口的吃穿用度,还要周济家里的亲戚。房子是租来的,小小的四合院里,我们居住的三间小屋,有两间都终年看不到阳光。奇怪的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幼小的我从未有匮乏之感。也许,正是父亲书柜里的那些书照亮了我童年的世界。

 

后来,家境略显宽裕的时候,父亲请人做了几件家具。在这有限的几件家具里,就有一件是书柜。淡绿色的书柜搬回家的时候,父亲擦了又擦,仔仔细细把他的书摆了进去。同时摆进去的,还有父亲征订的《参考消息》《文汇报》《读者》,以及专门应我要求订的杂志报纸,包括据说是当时全城唯一的一本《星星诗刊》。

 

初中的我学习不甚用心,成绩常常徘徊在年级后面。父亲却从未责备过我,对我耽于闲书也从不阻拦。彼时年少任性的我,也从来没有替父亲想过,他要从哪里省出来这些钱,也不曾懂得应该发奋学习,来分担父亲肩头的生活重担。就像筷子兄弟在《父亲》的歌里唱的那样:“总是向你索取,却从未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你的不容易”。

 

父亲多病,常年的忙碌工作和生活的艰辛严重透支了他的健康。记忆里的父亲,总是在看书。坐着看、躺着也看、甚至在灶台前边做饭边看。父亲读的书颇杂,历史的、政治的、文学的、书法的、中医的……那时候信息匮乏,父亲的博学,引来了不少人的“十万个为什么”。记得有一年的大年初一,父亲很久以前的一些学生来给父亲拜年。刚一落座,有一个学生就问道:“陈老师,老听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其他两个是指什么?”只见父亲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一旁的学生听的痴迷,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学生时期的历史课堂。隔了几日,我的一个同学跑来问,说自己的哥哥打死了一条长蛇,想炮制蛇皮却又不得其法。父亲沉吟了一下,走到书柜前翻了一阵子,竟然真的找到了办法,我那同学喜出望外,再三道谢而去。父亲还久病成医,苦心学习中医的偏方和针灸,为方圆不少邻居免费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

 

渐渐地,家里的书柜塞满了书, 父亲的床又承担了书柜的职能。床原本就不宽,一半摆上书就更显得拥挤。我常常怪父亲住的局促,父亲总是笑笑说:“这有什么,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床上也一半是书呢”。顺便又给我讲了讲毛主席卧室里悬挂的“万里风云三尺剑,一庭花草半床书”牌匾的来历。

  

长大后每次离家,父亲都要给我带几本书。如今,我的书柜里有好多书都是父亲的书。父亲不仅在封面上标明购买日期和地点,书里更是圈圈点点,写满了注释。

 

 三年前的那个秋天,父亲走了。人世间再也没有我可敬可爱的父亲,“父亲节”这个节日就跟我失去了关联。父亲走了,但我总觉得父亲并没有离开我。回到家,我会打开父亲的书柜,拿出父亲常看的书,摸一摸、看一看甚至闻一闻。我知道,这些书里,有父亲的思想、父亲的声音和父亲的味道。

 

 读书倦了,从阳台看下去,下午的阳光正好。楼下花园里的秋千上,一个小女孩正来回荡得开心。女孩的父亲并不高大,奋力高高地举着一张报纸随着秋千来回移动,徒劳地想为他的女儿遮蔽些许炽热的阳光。小女孩笑着,欢叫着“爸爸,爸爸”,小女孩银铃般的声音随着秋千近了又远,远了又近。

 

 是的,据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我怎么就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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